原本只是一場小小的風波, 可沒想到殺人的刺客也被人截殺,更有消息說,那刺客有可能是青帝派來的人馬, 事態霎時不可收拾,不僅船上的江湖人驚慌失措, 就連船長和舵手也紛紛變了臉色。
幾個交談之人連同那刺客都被殺死, 唯一幸存的目標被請到船艙裡。
船長在內幾雙烏黑的眼睛同時朝樂小義看過來, 當先一人粗著嗓子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裡來?去北冥作甚?與那幾個被殺之人是什麽關系?”
樂小義怯生生地抱緊了手裡一把破劍, 身上衣服也洗到發白, 看上去頗為破舊, 是個既窮困又落魄的苦修之人。
船長一連串的問題把她問懵了, 她訥訥地抿起唇,好一會兒才小聲說了個臨時現編的別名。
道是自己從一個偏遠的村落出來,不認識什麽人,聽說北冥風雲榜能見到許多大能前輩, 於是出去見見世面, 與那幾死去的人毫無乾系。
“毫無乾系?”船長對樂小義這番說辭存疑,又問,“那你躲在貨箱後面做什麽?”
樂小義小心回答:“我暈船,又是一個人來的,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待著,便在那貨箱後面藏著睡覺。”
刺客已經死了, 她作為幸存之人卻遭到盤問,反覆說來就那麽幾句,多的樂小義一個字也不透露,船上這些人拿她無法,只能先將她放出來。
再出船艙, 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樂小義不敢再到剛才的貨箱那兒去躲,先前見過她面貌的人亦避著她,唯恐惹上災禍。
樂小義抱著劍從甲板上走過時,迎面來了個人,像沒長眼睛似的撞向她的肩。
她不閃不避,頓了兩息,直到肩膀快撞上了,她才恍若驚慌地想要退,但其人故意惹事,她如何躲得過?輕而易舉便被撞上,踉蹌著退了好幾步。
再抬眼,周遭烏泱泱圍了好些人。
打頭的是個年輕公子,骨元境中期修為,一副潑皮無賴的紈絝相。
公子哥挑釁地朝樂小義揚了揚下巴:“說說唄,你今兒下午聽見什麽了?那些人是說了什麽才被滅口的吧?”
樂小義一看就是個軟柿子,形單影隻,好欺負得很,雖然走狗屎運在即將被殺之際讓過路的前輩救了性命,可下等人仍是下等人,在他眼裡等同於狗。
前輩救得了她一次,又豈會次次相護?
周圍更遠的地方,看見這一幕的江湖人紛紛轉頭,沒人上前製止。
所有人的眼神都很冷漠,他們既惶恐避讓著樂小義,又難免好奇,故而變成這樣一種,看似熱切,又一臉漠然,袖手旁觀,等她嘴裡吐出答案。
樂小義沒吭聲,雙手抱緊佩劍,眼神從軟弱變得鋒利,像被逼進絕路無望又凶狠的野獸。
“這什麽眼神?你敢凶我?”公子哥叫囂著,他身邊兩個骨元境後期的侍衛立即上前一步,將樂小義一左一右困在中間,但凡她有一點反抗的跡象,立即就會被這兩人拿下。
樂小義仍死死盯著他,那眼神叫人心裡發毛。
公子哥不堪忍受,憤怒地咆哮一聲,喝道:“把她抓起來,狠狠揍一頓!”
兩名侍衛沒有半分猶豫,立即動起手來,從兩個方向撲向樂小義。
樂小義眸子一沉,接下左側侍衛的掌擊,卻沒能避開右側之人的拳風,肩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臉色也立時白了兩分。
下一瞬,劍鞘外的灰布呲啦一聲破碎,樂小義抽劍出鞘,拚著被這兩個侍衛重傷的危險,以極奇詭的身法越過他們,直接撲向人群當中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雖有骨元境修為,卻是個丹藥堆出來的草包,樂小義一步錯到他身後,一個照面就卸了他的招,拿刀抵住他的脖子,轉頭再面向那兩名正待追擊卻同時收手的侍衛,冷聲:“誰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他!”
侍衛立即頓住腳步,不敢再上前。
樂小義臉色發白,喘著粗氣,連手裡那把劍也在不由自主地發顫。
船長及其他幾個藏在人群中喬裝改扮後的高手也在默默注視著這一幕,見樂小義手中拿著一把三品劍,心中同時明白了為什麽這把劍要拿布包起來。
樂小義不過剛剛突破骨元境的修為,手裡就拿了把三品劍,從她的打扮和氣質來看,多半此劍有什麽家道淵源。
侍衛不敢上前,樂小義便封了公子哥的穴,拖著他到一邊蹲下,拿劍指著他的喉嚨,一改先前的軟弱,惡狠狠地喝道:“如果你還想活著下船,就立馬讓他們滾開!”
她說這話的時候氣息不穩,眼角有點紅,要哭不哭的,看得出是被逼急了。
公子哥懼怕她手裡的劍,不敢反抗,立即讓那幾個侍從退遠。
樂小義卻半點不放心,仍舉著劍,只是人也退到甲板邊緣,遠離了人群的視線。
看這樣子,她是鐵了心要等到船到北冥之後再放公子哥離開。
經過這件事,對樂小義飽含戒心之人都松了一口氣,不再因她的身份好奇,充其量不過一個隱世之徒,有點天賦,又算不得多厲害,不足為懼。
真正該在意的還是青帝。
盡管沒有證據,但傳言一出來,很多人下意識就信了,連這樣的船隻中都被安插了眼線,也只有青帝才有那麽大的能量吧。
不知青帝究竟出於什麽緣由要殺那些人滅口,在場許多江湖人都聽說了青帝的事跡,了解過北冥風雲。
對於青帝這樣的梟雄,站在道德的角度痛斥他的人雖然多,但在這個武力為尊的世界中,絕大多數武者對青帝的作風都持讚善敬慕的態度。
可難免有些人憎惡著他,心中多多少少說過幾句大不敬的話。
如果那幾個人真是禍從口出,那他們哪天不小心同旁人說起的那些閑談,豈不也有被盯上的可能?
這樣一想,頓時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從眾人矚目之下脫身的樂小義背靠著船壁,劍就橫在膝頭,冷冷注視著被她當做人質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被樂小義盯得頭皮發麻,一陣陣涼意緊趕著往背脊上躥,他戰戰兢兢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道:“這、這位女俠,我不會跑的,你、你不用這樣一直守著。”
樂小義根本不理他,仍我行我素地盯著,手中的劍時時刻刻懸在公子哥的喉嚨邊。
藏在遠處隨時準備伺機而動救下人質的侍從們一直尋不到動手的機會,公子哥嚇得打了一整夜的哆嗦,第二天天明之時,他手腳痙攣,抖抖索索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發誓,以後再也不做這樣的蠢事了。
好奇心不僅能害死貓,還會害死人。
青帝派人殺人滅口的傳言過了一夜後消停許多,一來是因為沒有確切證據,船上的江湖人不敢多談及此事,二來也是怕惹禍上身,唯恐避之不及。
但這件事在眾人心裡種下一顆釘子。
北冥青帝,其心之狠,能量之強,幾已到喪心病狂的地步了。
第二日清晨,許是盤膝坐了太久,樂小義起身時腿腳發麻,不當心打了個顫,給公子哥的侍衛可乘之機,衝上來把人質救走。
那幾個侍衛本想就此將樂小義殺死,但與樂小義交手,眼看著她身子纖瘦,要倒不倒的,可每次都能將將躲開一點,看著像運氣好,卻憑借這份氣運在侍衛手裡走過好幾招。
那公子哥被樂小義詭異的身法和昨夜的眼神嚇破膽,不敢久留,下令撤退,不讓他們再招惹樂小義。
四周看熱鬧的人也收回目光,樂小義這才重新回到孤冷淡漠的狀態,帶著一身傷躲到角落裡,把之前碎掉的灰布撿起來重新包好三品劍,找了根繩子纏上幾圈。
一個人默默拿著劍在偏僻的角落裡打坐。
這天晴好,樂小義看了海上的日落,遠處北冥大陸漸漸於火紅是夕陽中顯出輪廓,身旁這時來了一人,打扮與樂小義同樣落魄,隻隨意在她身邊一坐,倚靠在船壁邊緣就要閉眼小憩。
樂小義掃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不聲不響。
直至男人沾水的指尖在身邊拖出條彎線,樂小義又看向他,還是沒說話。
男人逼音成線:“日前宴上是我家主子做的局,主子叫我來向閣下賠個不是。”
但沒說原因。
樂小義沉吟,片刻後方道:“過去之事,在下不會再計較,但我們的合作就此作罷,不需再提了。”
“鄙人會將閣下原話如實傳達。”男人說完就閉上眼,雙手交疊放在胸口,衣袖拖拉之際,輕而易舉地蹭掉了剛才畫的圓月記號,沒一會兒便傳來厚重的鼾聲。
樂小義被鼾聲所擾,困擾地捏了下眉心,眼神嫌棄地瞪了這人一眼,起身退開好幾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