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喝了點熱水又吃了藥, 荀若素睡到十點才被餓醒。
自從遇到薛彤之後,她這個頭是不能要了,動不動疼得像渡劫。
除此之外, 荀若素還喉嚨乾啞, 但燒已經退了, 也沒有昨晚的?脫力感, 精神算是不錯, 視線被薛彤俯視而下的?大臉佔據時, 還記得喊一聲“非禮啊!”
只是喊得毫無感情?, 倒像是求薛彤快點完事,她想喝水。
“……”薛彤自討個沒趣。
茶壺裡的?水翻來覆去燒了好幾遍, 荀若素入口的時候還是溫熱的,薛彤是真的?不會照顧人,要?不是荀若素四肢健全還能掙扎,這一杯遞到嘴邊的?茶能直接將她淹死——
哪有將人鼻子?與嘴一並懟到茶碗裡的??!
荀若素嗆得咳嗽兩聲, 她奪過?茶碗, 驚疑不定地看向薛彤,“你沒有朋友吧?”
“啊?”薛彤沒反應過?來。
“我跟你相識不久, 已經多次差點慘遭毒手, 你的?朋友怕是都活不過?兩天。”荀若素還沒咳完, 話音時常被自己打斷,過?一會兒她又道,“有剩下的?早飯嗎?我墊一下再吃點藥,應該沒事了。”
“荀姐!你的?感冒很嚴重!你鼻子不塞嗎?嗓子?不啞嗎?頭不疼嗎?!”晏清忽然從桌子?後面爬出來,他像是在找什麽東西,衣服上沾滿了灰塵。
“重感冒哪有隔天就好的,我看至少也要?一個星期……老板, 荀姐給我的?銅錢是不是掉這兒了,怎麽找不到呢?”
薛彤沒理他,而是找荀若素確認,“感冒很嚴重?”
“嚴重,但不要?緊。”荀若素坐了起來,她昨晚倒頭就睡,沒有洗澡也沒有換衣服,這會兒正有點嫌棄自己,“凌霄寺香火旺盛,應該養活了不少商鋪,有賣衣服的?嗎?”
“芳姨上午來過一趟,送了幾件衣服又回去了,”晏清還在桌子?底下拱,“看見門口那隻黑色的行李箱嗎?就在裡面。”
“……”從薛彤的別墅到凌霄寺不算千裡迢迢卻也並非近在咫尺,芳姨簡直太溺愛孩子?了。
“那我去洗個澡。”荀若素說著,從床上下來活動一下手腳。
鼻子確實塞著,有點上不來氣,但只是著涼感冒,沒有全身疼痛的?症狀,腦子?也比剛起來時清楚很多,鈍痛逐漸消散,暫時只要她不蹦躂,就能忽略這點不舒服。
方丈室的衛生間就靠著臥室,一扇推拉門分開前後,門裡用的是插銷而非鎖片,倒也方便。
不一會兒裡頭就傳來了水聲,薛彤坐在書桌上,看著晏清還在地上找一枚小小的銅錢,她的手輕輕一勾,空氣被一股肉眼難以察覺的?氣息割開,扭曲了一瞬,隨後銅錢就從床底下飛出來,落到了薛彤掌心。
她捏著銅錢正反摩挲一遍,“也沒什麽特殊啊。”
話雖這麽說,薛彤卻兩指一卷,將銅錢收進手中,卻對晏清道,“方丈室這麽大,角角落落的也不少,一枚銅錢而已,你找得到嗎?”
“那怎麽辦啊?”晏清哭喪著臉從櫃子?邊拱出來,“老住持說,你們估計還要?在山上呆一晚,沒有荀姐給我的?護身符,以我這個指甲蓋大的膽子?,非嚇死不可。”
“……”還有人對自己的?認知如此透徹。
晏清滿臉的灰,他苦哈哈地耷拉著眼睛,滿身尋常人的氣息,跟荀若素站在一起,興許孤魂野鬼們看不上他,但晏清單獨往這兒一站,就是個過?於甜美的餌料,一無?功德傍身,二?無?佛氣加持,確實容易出事。
薛彤想了想,抄起桌上的?剪刀,剪了幾根自己的?頭髮給他,“拿著,比那銅錢好用。”
“真的?假的??”晏清將信將疑,“哇。老板,你也太小氣了,一共三根頭髮,長不過?兩寸,你抄剪刀那架勢,我還以為要?剃度出家呢。”
少年人沒有經過社會的?毒打,膽敢跟老板這麽說話。
薛彤斜了他一眼,“不要?就還給我,晚上被什麽東西剝皮拆骨了也別怨誰。”
晏清哆嗦著,將這三根“救命的毫毛”緊緊握住。
開玩笑,青春年少壯志未酬,腦子?不好才找死!
荀若素洗澡倒是很快,二?十分鍾後就連衣服都換好了,頭髮還濕著,和尚廟裡都是禿子?,什麽都有就是缺吹風機,幸好芳姨細心,行李箱中除了衣服,還有毛巾和牙刷,天氣熱,頭髮多擦兩下也就夠了。
她換了一身雛菊黃的?寬大T恤,上面有個正在放電的“雷丘”。
自認識薛彤之後,那個身著藍色牡丹旗袍,高?貴典雅的?荀若素就算埋進土裡了。
期間,老住持來過一趟,放下兩隻菜包一碗粥,還有半碟下飯小菜,又問“藥還夠不夠?”被薛彤扔了一臉的說明書——
豈止夠,簡直太多了。
荀若素剛洗完澡就有熱粥喝,舒舒坦坦地填飽肚子?,又將藥吃了,她雙手捂著茶碗,又發了會兒呆,這才開口道,“風信子?枯了嗎?”
“沒有,還新鮮著呢。”薛彤全身上下沒有口袋,但各種東西她想掏就能全掏出來。
風信子?跟剛摘下來一樣,顏色一如既往的?豔麗,邊緣沉鬱的?幾近絳藍,花瓣柔軟舒展,只是當中有一道血紋,看起來極為不祥。
荀若素的?手指戳了戳這道血痕,“又出事了?”
“沒有。昨晚,元戒讓十八位僧人坐在死過?人的建築中念了一宿的經,我八點的時候下去看了看,沒有血腥味也沒有死氣……不過?怨鬼難纏,不會善罷甘休的?。”
薛彤也很在意這道血痕,“今天大概率會反撲。”
“你這工作全年無?休的?啊?”荀若素一聽到“怨鬼”兩個字就筋骨疼,“沒有人能夠代替你?”
“十殿閻羅各司其職,另外人間還有像你這樣的人協助,能派到我手上的?基本都是漏網之魚……不過?每天都在死人,漏網之魚數不勝數,偶爾天道自己也會打雷,能劈沒幾個算幾個。”
薛彤難得願意跟人廢話,風信子?在她指尖轉動,似起舞的?蝴蝶,“另外,除了渡,還能困,陳槐月不就困在井下銷聲匿跡三十多年?工作是做不完的?,所以天道不算苛刻,偶爾也能歇上幾天。”
這些工作不僅要?出生入死,事後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去消化當中的憤懣與怨恨……承擔這份工作的?人就像回收站,要?肩負亡者所有的?不甘願,若不是有張有弛,像荀、鍾這樣世代傳承的家族,早就心理問題泛濫成災了。
薛彤那雙勾人的?眼睛打量著荀若素,“你要?跟我一起去?”
荀若素指了指她鎖骨下的?印記,“我能不去嗎?”
還在病中的人手指微涼,房中開著空調,二?十一度,這已經是薛彤最大的讓步,荀若素單獨加了件長袖運動衫,也是芳姨送來的,薛彤口是心非,特意打電話囑咐過?。
她的指尖在印記上逗留片刻——三秒,薛彤仔細數過,三秒之後,荀若素便將手攏進袖中道,“關於這個印記我知道的?不多,不過?老宅藏書中應該有所記載。在我記憶中,倒是能回想起一段,是說‘半身’的?。”
“所謂‘半身’就像是不會消散的影子,彼此之間有牽連有感應,雖然能分開,卻不能分開太久,否則主副雙方都會遭到反噬……鑒於你受了傷我也在所難免,因此反噬會雙倍呈現在我的?身上。”
荀若素說過她很怕疼,這種自討苦吃的?事她會盡量避免。
“可你……”薛彤話未說話,門外忽然響起撓門的聲音,有貓叫,叫得氣勢洶洶。
鑒於凌霄寺處處保持古樸,門板上頭鏤空,還不厚,那貓撓得動靜太大,晏清原本站在書桌邊,思考著怎麽收容薛彤這幾根頭髮,聽見“猛虎下山”的?動靜趕緊去開門。
一道黑色的影子急掠過?來,撞進了荀若素的?懷中——薛彤養的那隻貓瞪圓了眼睛,急吼吼地衝她“喵……喵……”,又是翻肚皮,又是拿帶倒刺的舌頭去舔荀若素的?臉。
荀若素趕緊仰頭躲開,生怕死前被貓舔到毀容。
“至於嗎?”薛彤單手拎起貓後頸,“才一天不見,你就急成這樣,那以前……”
她忽然不說了。
荀若素狐疑地看向薛彤,“這麽遠的?距離,無?常是怎麽找過來的?難不成你養得這隻貓也……”
“就是一隻普通的?貓,”薛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隨主人,聰明了點。”
荀若素:“……”
普通的?貓會忽然變大嗎?!
無?常周身的?絨毛無?風自動,如黑白墨色糾纏,從它頭部開始一直延伸到四爪,轉瞬之間,好好一隻小貓咪就成了龐然巨獸,虎頭、獅尾、麒麟足,掙脫了薛彤的掌控,又往荀若素撲去。
荀若素下意識將它?接住,整個人因為慣性倒在了床上,這隻巨大的貓科動物便順勢將頭埋進她頸窩,尾巴搖得太快,像要飛起來——比起貓科,這習性又像是狗,
晏清看了十三年美少女戰士,還是被眼前活生生的?“變身”嚇得四肢僵住,他內心瘋狂咆哮著,“我要?辭職!我要?回歸科學的懷抱!這份工作太折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