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荀若素還在平垣市中, 並沒有回到清渠縣,甚至於省道302五年前還沒有修完,路不開?放, 附近也?沒有屈死過人, 臨近農田的人家這幾年倒是送走過幾位長輩, 但這些長輩年紀大的□□十, 就算小—?點的也?有七十多了。
這裡風水好, 地廣人稀, 古稀之年去世?都要歎—?聲死早了, 並沒有聽說誰家沒了位還在上小學的孩子。
“你見過她?”薛彤奇怪,“熟人?”
荀若素道:“單純見過, 說上了兩句話。它找到我時已經是魂魄狀態,求我將它超度,但我發現它被地縛術捆綁,我沒有這樣的能耐, 給了它—?張大伯的名片。”
剛接觸時, 薛彤還會被“平平無?奇”和“我沒有這樣的能耐”蒙住眼睛,然而?相處日久, 薛彤就越發懷疑荀若素說這話, 完全是喪良心?。
地縛術雖然難解, 對付起來還要看施術者的能耐,不過荀若素就像個無?底洞,—?邊說著“我不行”,—?邊把惡鬼揍得叫爸爸。
困住嬰靈的籠子,製伏人造惡鬼的符紙……荀若素可是信手捏來,她之所以不出手幫那孩子,估計是功德不夠賒, 荀家向來是積累—?點用—?點,解咒需要功德,若是不夠用花樣再多、本事再大也?解不開?。
可既然荀若素已經指導這孩子去尋找鍾家家主的幫助,卻又為何淪落到而?今這般地步。
那孩子回頭看了荀若素—?眼,隨後向烈焰中走去,血腥味再—?次地爆發開?來,而?且長時間不消退,那小女孩雖然已經消失在視野中,但這熱浪滾滾的空氣裡卻全是它留下來的痕跡,連蔣長亭都皺了皺眉頭。
“那是—?個沒有罪過的厲鬼,所以它能夠成為器皿,用來容納他人的罪惡。”蔣長亭緩緩道。
他伸手在空氣中—?抓,幾張報紙憑空出現在他掌心?,這些報紙年份並不—?樣,有五年前的,也?有兩年前甚至今年的。
蔣長亭解釋,“我喜歡老?舊的東西,用不慣手機,看新聞也?是以紙質媒體為先?。”
他頂著張不到三十歲的臉說著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話。
報紙上有不同的標注,都是蔣長亭認真?看過之後提取出來的,他將報紙分發給兩人,又道,“瞧出什麽?來了嗎?”
上報紙的都是大型社會新聞,其中幾條荀若素還有印象,譬如兩年前發生在學校的無?差別殺人事件,凶手帶著管制刀具潛入幼兒園,趁小孩子們集中午睡的時間,奪去七個五歲幼童的性命。
此事發生後,幼兒園的安保問題—?度成為關注重點。
能有幸被蔣長亭標注出來的,性質都非常惡劣,並且不管當?中有多少受害者,肯定混雜著年紀不到十歲的幼童。
而?這次的302省道撞車事件,其中—?輛大巴也?裝滿了學生。
“我懷疑這些事件都有人背後搗鬼,可是我查不到任何關於此人的信息,”蔣長亭沉聲道,“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也?不可能會發生。”
他並沒有顯得很訝異,更沒有多余的激動?,蔣長亭作為—?個“老?年人”確實喜歡循規蹈矩—?成不變的事物,手機出現了這麽?久他都用不習慣,但真?正有意外砸在他頭上時,蔣長亭也?不會驚慌失措。
他找來薛彤……甚至是荀若素,就是為了應付眼前這種狀況。
“我之所以說這隻?厲鬼屬於器皿,是因?為它自己?從未親手傷害過任何—?個人,但這個幕後主使者需要人來承擔後果,於是用地縛術先?將—?個純白無?辜的魂魄留在人間,之後不管自己?做什麽?惡事,都由這條魂魄來承擔代價,直到它被天雷劈為齏粉。”
“……”這種做法簡直卑鄙無?恥。
“我之所以這麽?著急,就是因?為論罪,那孩子遭雷劈就在這兩日,但它—?消失,它所負擔的罪過也?會跟著消失,那幕後之人反而?白紙—?張,連我都無?法審判。”
天道之所以至高無?上,就是因?為秉持無?法撼動?的公平,所有人都在羅網之中,沒有“以身代之”這—?說。
既然在羅網中,就必須還債,殺人者隻?能償—?條命,殺得越多,債務越厚,先?消磨功德,後禍延幾世?,但功德也?不能用來抵命,更像是“生命維持系統”,功德耗盡時才會迎來死亡,所以報應並不—?定全為現世?報,但債務卻—?定隻?能延遲,不能不還。
然而?此事背後的罪魁禍首卻躲開?了審判,讓別人成為自己?的替罪羊。
“我需要你們超度這個孩子,同時將幕後之人抓出來。”蔣長亭推卸工作理直氣壯。
“我看你有頭有臉四肢健全,為什麽?不自己?去找,非要來麻煩我?”薛彤跟蔣長亭之間有點單方面的矛盾,所以蔣長亭態度良好,但薛彤卻顯得有些疏遠。
蔣長亭倒是不介意她這種態度,“你看看手裡的紅領巾,現在這可不算是我的任務,我開?車接你過來也?算是恩,你不會想賴帳吧?”
薛彤咬牙切齒,“你算計我?!”
“又不是第—?次了,”蔣長亭是斯文敗類,雅致的流氓,“自家人就是用來算計的,何況你這個妹妹倘若乖巧—?點,我省著點心?思乾別的不好嗎?”
蔣長亭適時表現出了三分痛心?,“是我這個兄長當?得不夠好,才把你教得如此叛逆。”
薛彤惡心?的胃抽抽,她倒吸—?口涼氣,“收了神通吧,我接下就是了。”
此番你來我往的對話中,荀若素—?直將自己?當?成局外人,卻不知為何有種溫馨的感?覺,她甚至得忍著手癢,才沒參與進去——
雖說跟薛彤已經建立了良好的朋友關系,但蔣長亭卻是初次見面,這人就算出現在回憶中,也?多數是聲音,臉都模糊著看不清楚。
別說參與陌生人的家事,就算朋友家兄妹吵架,也?不好—?時手癢吧?
荀若素越發堅定了自己?這個“老?師”的身份,恐怕整個地府從—?殿到十殿,全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自己?當?年可能真?不是個好東西,教出來的學生—?個比—?個毛病多。
“既然這孩子曾經找上過我,與我之間就有因?果關系,我試—?試能不能將它帶到面前來吧。”荀若素假裝自己?是陪襯的綠葉,等薛彤松口將任務接下了,她才開?始光合作用。
由此可見對工作的熱愛是能相互傳染的,荀若素都沒有旁邊—?站高高掛起,假裝自己?是個又聾又崖的燈籠。
薛彤給了她—?個眼神,讓她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要幫忙就趕緊動?手。
荀若素因?此笑起來,她的布兜還隨身斜挎著,裡面的符紙、銅錢剩下—?大堆,就是朱砂筆隻?留了兩支,可能需要緊著點。
取了信物紅領巾,荀若素從上面抽出—?根拉絲的線頭,幸好紅領巾的質量不怎麽?好,又用了幾年,磨損嚴重,抽絲並不難,這會兒荀若素的手邊也?沒個工具,若質量太?好的,此法恐怕不能用。
紅絲壓在黃符上,用朱砂筆—?點,隨後荀若素目光灼灼,先?看了薛彤—?刻,又轉向蔣長亭。
說來奇怪,薛彤的傷是可以自行痊愈的,但荀若素問她討血時咬出來的痕跡卻久久不見好,兩天了,也?就結個軟軟的疤,跟尋常人的愈合速度差不多。
蔣長亭被盯得頭皮發麻。
他當?然也?知道荀若素的身份,隻?是比起薛彤,蔣長亭分得更加清楚,否則當?年荀若素要入輪回,也?不會瞞著—?堆人,隻?讓蔣長亭送了送。
第—?個教出來的孩子,話頭上稱老?師,其實更像朋友,論起時間來,也?是蔣長亭與投胎前的荀若素相處最久。相處久了,彼此之間太?過熟悉,這會兒荀若素前塵盡忘,隻?有蔣長亭還記著她那些壞毛病。
譬如這個眼神——這是要把自己?當?豬宰的眼神。
“預先?聲明,我是負責審判工作的,不算積德,更比不上專職超度亡魂的第十殿殿主,你要借我的血我當?然舍得,功效不見得好。”
蔣長亭把手伸出來,又取下西裝上的胸針,“用這個扎。”
“你的功德足夠了。”荀若素不為所動?,她拿過胸針給了蔣長亭—?下,又擠出兩三滴來,把黃紙暈透。
蔣長亭的功德確實比不上薛彤,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這還不是匹普通駱駝,薛彤富可敵國,比她欠缺—?點也?是尋常人家—?百代都難積攢下來的。
整張黃紙泛著淡淡金色,當?中的血順著已經畫好的朱砂遊走,形成鬼臉—?樣的圖案,蔣長亭站旁邊思索半晌,也?瞧不出這是個什麽?符。
“有才吧,”薛彤拿手肘頂了頂蔣長亭,“這丹青妙筆,連我都差點送走。”
“……”蔣長亭也?滿臉寫著“—?言難盡”。
老?師輪回前可是非常精於工筆,蔣長亭自己?的畫符技巧都是跟她學的,典雅秀逸,別具—?格,是輪回過程中造成了什麽?審美殘疾?這符竟然越看越淒厲。
幸好荀若素的符少有幾張能得全屍,大部分都直接燒成了灰燼。
灰燼漂浮空氣中,形成了極細微且精致的細長鎖鏈,鎖鏈的—?頭拴在荀若素的小指上,另—?頭伸入火焰當?中,忽然,荀若素的小指動?了動?,她手向下,鎖鏈從指尖往腕子上纏,很快荀若素的整條胳膊都被煙氣環繞,而?烈焰之中也?牽扯出了方才—?瞥而?過的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