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杵在原地散發黑氣, 一時之間心緒起伏,全在想荀若素這個混帳東西,老是讓我牽腸掛肚, 早知道那天墳地裡重逢, 就該帶足了?釘子和榔頭, 把她活活釘在棺材裡!
“想什麽呢?”荀若素的?聲音傳進她耳朵, 又將剛起的心?思驅散了, 薛彤歎一口氣, “想你……想你是個什麽禍害, 不管什麽時候都會牽連我。”
荀若素平白惹了一陣罵,她小聲辯白, “這次分明是你拖我下?水,若不是你……”
只聽薛彤又歎了口氣,荀若素的?話就嘀咕不下?去了。
認識不久,薛彤的膽大妄為世所罕見?, 她這樣的人除非喜歡的衣服壞了, 或是今天的發?型不合適,才會歎一聲無關緊要的?氣。
但剛剛薛彤發出的動靜卻……遺憾且難過, 荀若素不清楚原因, 但她卻莫名其妙地希望薛彤回歸到任性放肆的?狀態中, 她不適合歎氣,招惹自己也跟著不高興。
於是兩人一並原地散發黑氣。
“……”這都什麽毛病?
被佛光籠罩的?“玉琴”感覺自己反而成了?救苦救難的那一位。
“我雖然不能直接打開籠子,卻有辦法。”荀若素說著,忽然拿出銅錢一攪,絲弦勒在上面,發?出刺耳的“滋滋”聲。
“玉琴”察覺到了她的動機,佛氣引動周遭血腥猝然向著荀若素席卷, 慈眉善目的菩薩念了?聲“阿彌陀佛,我本不願傷害你。”
萬人坑中有排山倒海的血氣,擰成十八道螺旋槍,槍尖被佛光鍍成金色,落雨般擦著荀若素左肩扎進地底,聲勢之浩大,即便荀若素離此尚有?半寸距離,掀起的利風還?是讓她發繩散落,肩上也蹭出了一道血痕。
“我讓你動她了?嗎?”漫天血雨中薛彤往前走上一步,“十殿轉輪王薛彤,代天道行法旨。”
荀若素豁然回頭,她這是第一次聽見薛彤自報名號,“十殿轉輪王”五個字像是鐵釘,驟然釘進了?她的腦中,攪得氣血上湧,頭痛欲裂,她一陣耳鳴,銳長聲中有人在說話——
“哎,菩薩,你這蓮花台怎麽跟別人的?不一樣?”
“老師?我以後要叫你老師嗎?”
“菩薩,你老是盤腿坐著,腳麻不麻呀?”
“菩薩,我今天又超度了好些個人,好些個不錯的?人……可是,才寥寥幾個人,我已經覺得很難過,聽他們說,全天下?的?業障都會湧向你,那你難不難過啊?”
“菩薩,你為什麽總是笑盈盈的?,但我看你的?眼睛卻好像有淚光,你在為誰哭啊?”
“叫老師就叫老師,菩薩老師!”
說話的?人太囉嗦了點,一句話疊著一句話,通常上一句還沒說完,尾音就被下一句蓋住了,荀若素聽得昏昏昧昧並不真切,唯有最後一句像是悶雷,轟然在她腦海裡炸了個天翻地覆。
“菩薩,我日漸愛你,不能自拔,這可如何是好?”
荀若素自以為愣住了?很久,等回神時,擋在身前的?薛彤卻連姿勢都沒變,經綸糾纏,在兩人周遭纏繞成球形空間,荀若素頭還在疼,卻莫名想到了“排場”二字,
薛彤跟“玉琴”都是講排場的,這架誰輸誰贏不重要,倒像是要打個好看——只是這份好看中危機重重,但凡這會兒有人牽扯入內,都會被攪成肉渣。
這兩都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人形的?……荀若素不務正業地想,“這地方還挺好,打起來除了自己,不會誤傷。”
她手中的銅錢與線還在收緊,因為是兩頭牽引的?緣故,“玉琴”為了讓自己遠離薛彤不得已也用上了?力氣——荀若素綁在她指尖的?細線她毫無所查,就算知道了?也無法掙脫。
這根線並非凡品,束縛的?也並非人,而是執念本身,除非它此刻能立地成佛,放下心?中汲汲營營,否則休想擺脫荀若素在它身上動得手腳。
荀家向來如此,打架的本事眾所周知的差,但需要輔助時,門檻能被踏爛。
線越攪越緊,荀若素的?力氣逐漸到了極限,她的臉色複又蒼白起來,但手上仍然捏著那枚銅錢,這銅錢的完整性全靠她支撐,但凡此時松手,這小小的方孔銅錢都會被瞬間攪得四分五裂。
“砰”逐漸牢籠上有?了?動靜,細線已經勒入其中,荀若素一手捏著銅錢,另一隻手去勾薛彤的指尖,“我的?功德不夠,壓不住此處邪祟,借你的?血來一用!”
薛彤中指上一疼,又被虎牙咬破了皮,“你就不能指著一個地方咬?現在可好,我兩根指頭都不能要了?。”
“疼?”荀若素沒品出她這句話中的意思,血已經滴在了銅錢上,順著絲弦飛快漫延,猩紅的?空間中,有?一道茶鏽色類似陽光的?條束割據其中,她那紙鶴與主人性格不同,鬧騰又貪玩兒,短短時間已經繞著此處不知飛了?多少圈。
偏偏紙鶴身上點了兩滴功德深厚的?血,這裡——就連“玉琴”都把它忽略了。
薛彤背對著她,因而看不見?荀若素在自己身後搞些什麽東西,當所有?絲弦一瞬間張開,天空仿佛被打破,陽光順著縫隙落下來,蜘蛛網般籠罩了萬人坑中的邊邊角角,她才恍然發現這裡的?一切都在荀若素掌控中。
單這一根弦,她就能將空間勒得粉碎。
“無常,籠子一碎,你就出來……鍾離,你跟元戒仍然呆在裡面,不要好奇,不要窺探。無常,你出來後直奔左手邊第三尊石像,將它刨開,聽見了?給我一聲回復。”
荀若素手中還捏著銅錢,她面容有?些沉鬱,在薛彤看不見?的?地方,荀若素短暫陷入了一陣若有似無的?沉思中。
“喵”
無常先出聲,柔柔弱弱的?貓叫卻驚到了“玉琴”。
它方才還?在跟薛彤鬥法,紅色的帷幔自高處垂落,帷幔輕而薄,能遠遠看見?它的?影子,但這些影子被瞧不出來歷的?光源照得異常分散,偌大空間帷幔豈止上百,已經有?大半被黑色經文?貫穿,但薛彤締造出來的球形空間卻也被這些掠來掠去的影子撩動,邊緣略微有?些崩毀跡象。
就在金籠其中一根光柱上下?裂開的?瞬間,一道黑色的身影席卷而出,滿身絨毛向後流動,掛滿萬人坑的?帷幔不再裝神弄鬼,抱擁向無常,簡直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焰,就連薛彤的經文也只能阻其一瞬。
“無常!”荀若素悶喝一聲,身形小巧的貓穿過茶鏽色絲弦,威風凜凜的?駐足在佛像前,無常的貓眼壓下?來呈半月狀,絲毫沒有?之?前撒嬌要撓的?大可愛形象,它喉嚨裡滾過一聲低吼,四爪抓地,萬人坑中無數遊魂的?哀嚎都因這一聲低吼安靜了?下?來。
無常斜睨著“玉琴”,紅色帷幔被它的?利爪撕開,大型貓科動物的肉墊之下?踩著黑金色蓮跡,它的?眼神中充滿同情,隨後轉身,張嘴將埋入地下的?佛像連根拔起咬了個粉碎。
這尊佛像的底部像是花草長出了繁茂的?根系,被無常這麽一拔,整個萬人坑的?地面都隨之震顫,無常叼著佛像的半截身子,又用力一扯,根系中較為細長的幾脈被扯斷,流淌出血一般濃稠的?液體。
與此同時,佛像之下?埋著的?人也終於見了?天日。
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至少臨近耄耋,她的頭髮花白,指甲與牙齒都健在,的?確是一具屍體,卻是一具死了?很久仍然新鮮的?屍體,若不是年紀太大,皮膚發黃遍布老人斑,恐怕還?能看見?幾分血氣。
她穿著一件青色僧衣——其實不算穿著,應該只是裹在軀體上,面容十分安詳,看起來只是睡著了?一般,她的手掌攤放在膝前,上面托著一束類似風信子的?花——只是類似,並非一模一樣。
這就是那位胡門張氏英娘。
她就像是一枚花種,在這陰暗的?地下慢慢長成了?龐然大物。
“薛彤,佛像沒有三魂七魄,玉琴也只是縫補修剪之後的產物,引魂燈不好做,那這個人呢?”荀若素有?些累,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兩口氣。
“她沒有?魂魄,”薛彤話剛出口,就留意到“玉琴”極小心地松了口氣,她便緊接著聳肩笑了?笑,“沒有魂魄,是因為有人將它藏了起來。”
玉琴身上的?佛氣已經達到了臨界點,它的?慈眉善目幾乎要戳破那一層喜怒哀樂的?人皮,荀若素有?些擔心?它這個架勢隨時會引發?天雷,正打算找個安全避身的?場所,萬一“局”尚未解開,就招來天道的?蠻橫乾預,直接將萬人坑炸廢了?,她也來得及將鍾離和元戒塞進去。
“我方才說‘代天道行法旨’可不是場面話,”薛彤倒是清楚她的心?思,“一旦我出手乾預,天道就只能旁觀,除非我停手或死亡。”
“你也會死?”荀若素有?些奇怪。
“興許吧,”薛彤沉默片刻,“沒死過。”
不知為何,荀若素忽然想起之?前響在自己腦海中的?對話,她猶疑著問,”你……是怎麽當上十殿轉輪王的??生下?來就是?”
薛彤又歎了口氣,“之?後再說吧,先將眼前的?正事解決。”
“……”荀若素聽出了幾分不情願和敷衍。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那麽快恢復記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