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箭簡直是透心涼,心飛揚。
雖然看上去並沒有給神明造成什麽實際傷害。然而他卻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汙染,忽然抱頭痛苦嚎叫,伸出手掌重擊自己的頭顱。
血漬飛濺,頭骨都被他拍掉了一半。
只不過幾秒鍾時間,神明就倒塌在水窪中,悄無聲息的閉上眼睛,身體再無起伏。
一顆瑩瑩光閃的黑水晶從他體內蹦出。
傅裡鄴撿起黑水晶塞到袋裡,回頭看了一眼盛鈺。後者依然眸中亮晶晶,笑起來又甜又好看,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一樣。
“……”他最不擅長應付這種人了。
手掌莫名一僵,黑骨弓瞬間化為光芒消散。傅裡鄴神色冷凝:“我是來和你談……”
我的老天爺,談什麽談。
就算是談戀愛也不能這個時候談啊。
“你先跟我來。”
盛鈺當機立斷的上前,一把握住傅裡鄴的手,拉著他就往水裡衝。
深一腳淺一腳的踏在水窪裡。
就和預料之中的一樣,這水果然很深,剛走到一小半,水平線已經漫到了腰肢處。
有好幾次盛鈺都腳底打滑,險些一頭栽下去。然而每次要摔倒的時候,身後某位大佬可能實在看不過去,都會順手把他從水裡提起來。
一來二往水聲嘩啦啦響,終於走到牆邊圓扇處。這裡側對著小拱門,是一個天然死角。
鬼神總不會長著一雙透視眼,隔著圓扇能看見他——這是盛鈺原本的想法。
然而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很豐滿。
剛走到這邊,他忍不住心裡罵了聲髒話。
這裡實在是太窄了!
怎麽會這麽窄?明明大老遠看著感覺能塞下兩個人,走近一看,塞一個人都實屬勉強。
換地方是不可能再換的。
門外腳步聲越來越接近,有些鬼神甚至直接在外頭廝殺起來。不時有怒吼與撞擊牆面的聲音響起,門扉被拍的咚咚巨響。
地面在震動,水面也不平靜。
黑夜裡一切都是模糊的,這個時候五感就被瘋狂放大。以往可能察覺不到的聲音,此時此刻就好像響在耳邊,響在心尖。
就像那個推門聲,斯斯——
宛如指甲最尖利的部位劃在漆黑的黑板壁上,動作還一頓一頓的。時而給耳膜帶來刺耳的折磨,時而讓人感受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對不住了!
盛鈺用力一推,將傅裡鄴抵在牆面上。
“……?!”
不僅僅如此。為了縮小暴露出來的面積,他甚至雙手按在傅裡鄴背後的牆面上,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超出了社交的禮貌距離,近到幾乎能感覺到對方呼吸撲在自己頸窩上。
暖暖的,還帶著潮氣。
一直以來漫不經心的神態終於被打破。傅裡鄴整個人都僵在原地,耳廓和脖子瞬間起了一片火燒雲般的薄紅色。
他下意識就要推開盛鈺。
然而這個反應最終還是太遲,大門被人一下子推開,走廊裡那場神明與鬼怪之間的爭鬥終於落下帷幕,勝利者走了進來。
亮光照射進來,傅裡鄴總算能看清懷裡人……的眼睫。跟小排扇一樣,又黑又亮,還很長,眨眼間的動態感極強,讓人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噓……”盛鈺做出這個口型。
眼神在對方唇瓣上停留了幾秒鍾。傅裡鄴默默移開視線,頭疼的閉上眼。
進來的不知是鬼是神。
單從聲音判斷,他似乎還推了一個小推車。行走間只能聽見輪子咕嚕嚕轉悠的聲音,下樓梯的時候,那輪子在台階上撞了好幾下,一直撞到推車鐵皮嘩啦啦響,淹沒在水聲裡面。
也許是因為這兒的環境太過於空曠,推車滾在地上的聲音、下水聲。即便是距離半百米都能清晰的聽見,時不時還帶著點回聲。
終於,那聲音消失,緊接著就是一片寂靜。
怪物走了嗎?
盛鈺心中剛松下一口氣,很快他就耳尖一顫,面上神情比之前還要嚴肅數倍。
怪物不僅沒有離開,聽聲辨位,他好像還在逐漸往這個角落靠近。
嘩啦啦水聲一下子擾亂人的心弦。
他靠近了,他馬上就要繞過來了!
盛鈺深吸一口氣,迅速潛入水中。
等人都到了水底,他才發現面前大佬還直挺挺的杵在水面外,看上去莫名倔強。盛鈺心裡急,順手拉了一下大佬的袖口。
見沒反應,他又拉了一下。
一直拉了有三四下,最後盛鈺都急眼了。
手掌悄悄破水而出,順著對方的胸膛爬爬爬,爬到領口處。等摸到衣領,指尖猛然攥緊衣料,他一把把傅裡鄴拽到了水面下。
面前水波攪渾幾秒鍾,很快就重新恢復了平靜。
借著門外微弱的亮光,能看見水面下有個餐車模樣的東西,正徐徐往這邊靠近。
怪物走的慢,連帶著盛鈺也很痛苦。
原本他還在糾結,要是面前這人憋氣功底實在不行,那到底要不要給對方渡氣呢?
渡氣吧,兩人又不熟,忽然嘴對嘴零距離接觸,那心裡得多膈應。不渡氣吧,總不能讓對方活生生在水裡憋死啊。
後來盛鈺發現,這個糾結是多余的。
快憋死的人是他才對。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渴望過氧氣。久久潛在水底,那些水流簡直是無孔不入。鼻腔、耳蝸、就連嘴巴裡也嗆進了兩口水。
求生意志跟坐了火箭一般‘嗖嗖嗖’的往上竄,盛鈺壓根沒有考慮過對方會發慈悲給他渡氣。原罪傲慢的男人不可能做出這種行為。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都是絕境,那還是選擇讓自己更舒服的那一刀吧。
想著,盛鈺掙扎的就要往上浮。
操,他沒有力氣上去了!
腳底虛浮的踏了幾次水,盛鈺努力的想要往上扒拉,可惜手臂在水中亂揮,什麽也抓不牢。越來越無力之際,有人在混亂中用力摟住他的腰,輕輕松松一帶就將他帶出了水面。
“呼哧……”
盛鈺張大嘴巴喘氣。
剛緩過神,他立即左右察看。
水面平靜,門也是關的。不管推著餐車的家夥是神明還是鬼怪,他現在應該已經離開了。
傅裡鄴伸手將額間碎發往後一抓,又抹掉臉上的水:“你不會潛水?”
盛鈺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臉上的微笑,強調說:“你管水底憋氣叫潛水的嗎?我憋了起碼有四分鍾,正常人都只能憋一兩分鍾。”
他渾身都濕透了,衣料緊緊貼在身上。傅裡鄴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轉開視線:“其實我可以一箭射死他。沒必要搞這麽複雜。”
“……”你剛剛為什麽不說?!
盛鈺腦子裡剛冒出這個大寫的問號,很快就回想起來,貌似人也是他硬生生拽下水的。當時這人杵在原地,說不定弓箭已經蓄勢待發。
這個問題沒辦法討論了,一切都應該歸罪於他把對方武力值和胖子劃了等號。一方面是低估了傲慢,另一方面大大高估了暴食。
盛鈺轉而朝門方向走:“你為什麽救我?”
“我看你快憋死了。”
“不是,我是說一開始進門的時候。”
“……”
水聲忽然靜止。
盛鈺又往前走了兩步,等反應過來後頭好像沒有聲音了,他這才後知後覺的回頭看。
傅裡鄴半個身子出水,水滴幾乎連成了一條垂直的線,沿著消瘦冷漠的下顎滴滴答答往下流。身後的門已經合上,現在周身一點兒強光也沒有,只能從圓扇透出的光亮勉強看一個輪廓。
然而僅僅只是輪廓,盛鈺都覺得這個男人看起來帥爆了,一眼看過去都有點不像普通人類。
硬要說的話,就好像CG動畫裡的暗夜精靈走了出來,一舉一動都帶著摒棄光明的墮落感。就連手中握著的黑骨弓,都閃爍著骨子裡的尊貴氣息……等等,他怎麽又把弓箭給掏出來了啊?!
盛鈺突然一個激靈,警惕說:“你先把武器放下,我們有話好好說。”
“我只是想看起來有誠意一點。”傅裡鄴翻手間將黑骨弓箭散去,面上神情猶如凝結了一層厚霜:“我是來和你談合作的。上菜的時候我看見有鬼怪給你提示,所以我猜測……”
講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藻。等盛鈺終於忍不住即將出聲發問之時,他慢悠悠的想好了措辭:“我們應該是同類人。”
說完,他肯定重複:“我們就是同類人。”
盛鈺心底複雜的很。
一方面有點小激動,覺得大佬把自己看成同類人,那說明他也躋身大佬的行陣裡頭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這實在不是什麽好事情。
要是哪天他、胖子,還有面前的這位大佬走在一起,在別人眼中豈不就是三個鬼王跑出來炸街啦。傲慢、貪婪、暴食,光從名字來看,看起來一個比一個邪惡,反正和好人陣營沒法沾邊。
要是盛鈺只是個普通人,那這些都是小問題。但他是個明星,以後要是再有粉絲真情實感流淚‘哥哥哥哥你就是上天派下來的天使’,那他可怎麽回。
你家哥哥不僅不是天使,還非常和諧的混入了全員惡人的陣營裡???
別介,太恐怖了。
盛鈺有被自己的腦補笑到。
緩了幾秒鍾,他抬眼看了下對方頭頂上‘精神控制’四個大字,開口說:“那你覺得我是什麽罪?猜中了我們再來談談合作。”
他同樣半個身子都潛在水中,身子半側著,彎彎的眼眸裡全是挑釁的笑意。
乍一看就和勾引人沉淪的妖孽一般,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引誘人的氣息。
有那麽一個瞬間,傅裡鄴差點說出‘色沉’兩個字,可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七宗罪裡的色沉是最低級的誘惑,是引人共沉淪的野望。
盛鈺不是這樣,他骨子裡還帶著股傲氣。
就是這麽點傲氣,讓傅裡鄴始終能耐心的同其廢話連篇,離題千裡。
想了想,他說:“你應該是貪婪。貪婪可以窺視他人技能與身份,這件事已經傳遍了整個神鬼陣營。而你一開始就點出了我的身份。”
“好吧。”盛鈺願賭服輸:“你要談什麽合作?又是為什麽來找我,我記得副本裡還有個鬼王。”
“不行,只能是你。”
傅裡鄴掏出懷裡的黑水晶,說:“這顆可以作為定金。往後所有所得黑水晶,我們都可以五五分成。你所要做的只有一點,就是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告訴我鬼神和人類的技能。”
為什麽要他這麽做?
盛鈺用眼神表達困惑。
明明已經察覺到了他的疑惑,傅裡鄴卻懶得開口解釋,只是問:“要合作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拿到這張貪婪鬼牌。但請你不要誤會,我其實並沒有那麽貪婪。”
盛鈺現在滿腦子的出副本,一點兒打拚的衝勁都沒有。他立即折身往門外走,等上了台階,見傅裡鄴還站在原地,他無可奈何開口說:“我不可能為了遊戲裡的黑水晶,就去冒在現實世界裡死掉的風險。我沒那麽貪,而且我有腦子。”
這一番話說完,盛鈺自己都覺得自己太酷了,禮貌且有主見,和講台詞一樣的表演。
真想錄下來給粉絲看。
手指搭上拱門把手,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心中的淡定就被一股惡風打的七零八落。
噠啦啦——滾輪聲驟然響起。
那隻怪物根本就沒有離開!
他的上半身是一個瘦脫相的蒼白男人,下半身是白色的小餐車。他好像已經在門口等待良久,早早的舉起手中的刀叉,只等著門開啟的這一瞬間,猛然舉起刀叉,落下。
這是一個神明,他眼中的垂涎無法掩飾。
盛鈺就著樓梯一滾,險而又險的躲過神明的攻擊,心中頓時又驚又慌。
但凡他有一把武器,但凡他的技能使用次數能多一些……他都不可能陷入這麽被動的局面!
“合作嗎?”
不遠處傳來一聲慢悠悠的詢問,還帶著幾不可聞的笑意,強調了聲:“小腦子精。”
盛鈺:“……”
媽的,這個冷酷絕情不可理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