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至遝來的腳步聲從對面傳來,有人厲聲呼喝︰“什麼人!在宮裡亂跑!”
柳重明察覺到身下按著的人身體一緊,伏下身,輕聲耳語︰“是金吾衛?別擔心,我有安排。”
那人側了側臉,像是被他的呵氣燙到。
“下官錦繡營校尉,”立即有人應著,聽聲音像是柳重明來的那條路上,必然是錦繡營的︰“得皇上許可,隨世子進宮,迎候貴妃娘娘平安誕下小殿下。”
許是難得能遇到一個好聲好氣如此謙恭的錦繡營中人,更別說世子帶人進宮,薄統領本就跟他們吩咐過。
那金吾衛軍官也和善下來,耐心詢問︰“發生什麼事?既然是隨世子進宮,怎麼沒在娘娘宮中?宮中不可隨意走動!”
“是是,只是方才有人疑似對娘娘下毒,世子令我等在四處戒備,他追那賊人去了。”
這下金吾衛犯了難,就算是世子,也不該在宮中亂跑。
一隊人迅速商量幾句,分出幾人前去回稟薄統領,幾人問了賊人的路線,開始從四周向外搜索,剩下的人將錦繡營諸人原路帶回麗景宮。
柳重明略抬頭,從灌木叢的縫隙裡看著四散開的幾人,彎腰把身下的人抱起來,避著巡宮兵士的視線,貼著假山轉過去。
那假山背面有一道不寬的縫隙,他握了握手中一把細腰,將人推進去,而後與人面對面地,擠了進去,後背堵住了假山的口。
懷裡的人懂得審時度勢,半點掙扎也沒有,隻進了山洞後,微微扭動身體,像是不自在地想要將他推開。
可這空間太小了,他們幾乎半點縫隙也沒有地貼在一起,他甚至只能察覺到溫濕的呼吸搔在自己頸間。
雖然眼前滿是漆黑,柳重明卻像是能見著曲沉舟正又氣又惱地偏著頭,思念已久的氣息不依不饒地往鼻子裡鑽。
“沉舟,”他微微俯身,觸到了薄軟發燙的耳朵尖,低語說道︰“大晚上出來亂跑,我好擔心。”
搜索的幾名金吾衛還在四周徘徊,他們不敢出太大的動靜,沒有人回應他的話,卻也沒有閃避開,這給了他莫大的勇氣鼓舞。
太久沒有與人這樣親密,即使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柳重明也歡喜得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我很擔心,但是也……好高興今晚能見到你……”
狹小的空間裡,胸前粗重的呼吸聲被逐漸放大,落在耳中,仿佛灼燒的火苗,他無法抵抗,隻覺得兩人挨著的地方,空間變得更小了。
細瘦的手腕翻過來,惡狠狠地捏住他。
“別……”他吃痛悶哼一聲,不得不輕聲討饒︰“不是故意的,只是見到你太高興了。”
許是這黑暗的地方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他雖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前世那人,可在這隱蔽之處的耳鬢廝磨,卻早已在夢裡經歷過無數次。
柳重明聽著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忽然喃喃低語一聲︰“沉舟,我好想你。”
這幾個月日日過得煎熬,他豈止是想念。
可過去施加的傷害太甚,他只希望小狐狸能好好的,不知道該進一步還是該退一步,才是他最合適的位置。
卻沒想到,這極克制的幾個字,讓曲沉舟的身體猛地一抖。
他耳邊的呼吸沉重起來,如夢遊般的自言自語,帶著低低的哽咽。
“想我麼?為什麼會想我?你不是恨我嗎?你應該恨我的!”
“你是不是忘記我做過什麼?我殺了很多人!很多人……他們的血一直流到我腳邊,他們臨死還看著我!”
“我……我不知廉恥!我貪生怕死!白大將軍死了!柳姐姐也死了!我還活了這麼久!”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還是想……”
曲沉舟仿佛忘記了眼下的處境,忽然啜泣起來。
“我還是想問你——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可是我問不出來,我問不了……你想不想我,你想不想我……”
踏上青石路的腳步聲一頓,有人納悶問︰“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被詢問的那名金吾衛正一面走一面向兩邊張望,聽他這麼問,也停下腳步細聽片刻。
“沒有啊,是不是草裡的蟲子叫?”
柳重明聽假山外的腳步聲分開了走,探路的佩刀敲在外面的石頭上,不動聲色地收緊手臂,雙唇嚴絲合縫地堵住了止不住的泣音。
懷裡的人被他吻得雙腿戰栗,不住地向下滑,全靠他的力氣才能勉強站著。
他們貼著這麼近,那雙眼中流下的淚也濡濕他的臉頰,遍體的痛苦都化作了鹹苦,順著唇縫流入口中,在濡濕的舌尖糾結絞纏。
曲沉舟的失態讓他窺見了那些荊棘。
前世的血債成了圍城,愧疚自責被做成了荊棘,小狐狸把自己困在裡面,畏懼觸踫那些荊棘,便再走不出來了。
而那杯不願聽到任何解釋的酒,徹底擊碎了小狐狸的勇氣。
柳重明被這壓抑的哭泣撕得片片碎裂,直恨不能把心也剖出來,讓人看看被痛苦和悔恨浸泡得即將腐爛的自己。
山石上的敲擊聲停了,外面的兩名金吾衛都不願意跨進茂密的灌木中,再往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