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這氣息都是熟悉的,如久旱中的甘霖。
可柳重明蜷著十指,不敢去摟緊,隻拚命將人往外推︰“你不是!你不是他!”
那人嘆了一聲,拉著他的手向衣襟裡探。
“重明,你看,我是曲沉舟。”
他的手指觸到了那枚小小的玉佩,鈴鐺叮地一聲,極輕微,卻令他高築的防備崩塌成沙。
“沉舟……”
他戰栗又克制地將人整個抱住,眼前朦朦朧朧的,的確是夢寐以求的模樣,他卻一動也不敢動。
如今身上藥勁正是厲害的時候,在這樣的狂躁之中,自己一旦被滅頂的欲望吞沒,不可能不傷害到沉舟。
而且,他早就許了承諾,要在洞房花燭之夜,再珍重地擁有最愛的人。
從垂著玉佩的地方,那隻手溫柔耐心地拉著他。
曲沉舟在他耳邊低語︰“重明,我不介意。”
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的眼楮已熬得通紅,卻忽然將人一推,自己連人帶椅子向側面翻倒過去。
柳重明匍匐在地上,喘息不停,想開口要人離開,想要留住最後的尊嚴,可一開口時,聲音裡嘶啞得厲害。
想胡亂地伸手,整個人卻抖得厲害。
雙手毫無章法地撕扯著腰封,卻使不出半分力氣。
曲沉舟怔怔看著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他的執著和堅持,眼角紅了紅,忽然端起書案上的花瓶,將整瓶水盡數潑在他身上。
這涼意讓柳重明打了哆嗦,霎時清醒幾分,掙扎著要起,被順勢扶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重明,我會等你到洞房夜。”
曲沉舟俯身吻下,一隻手壓住了他的帶扣。
“現在,我幫你。”
柳重明失去了拒絕的力氣。
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可以被這樣輕易地降服,原來有人可以這樣輕易地安撫自己。
在令人窒息的親吻中沉淪,在愛語中拋去所有戒備,他們沒有交融,卻已是一人。
“沉舟……”
他掌著細嫩的脖頸,他的手指穿過被汗浸濕的烏發,輕聲喚著。
“沉舟。”
有人用親吻及時回應他︰“重明。”
他忽然哽咽出聲。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叫他,這樣溫柔地回應他,說好的生死相隨,最後卻隻留他一個人,生不如死。
他脆弱得像個孤立無助的小孩子,眼淚流下來,將人仰面按在書案上,胡亂笨拙地親吻啃咬,慌亂無措。
“沉舟,你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他的眼淚滴落,恍惚中像是落在曲沉舟的眼角,再滾落進鬢發中。
“重明,我……”曲沉舟紅著眼眶,輕聲自語︰“我也不舍得離開你。”
落日西沉,驟雨方歇。
不光是柳重明,連曲沉舟也累得沒有力氣。
“這裡酸。”
曲沉舟趴在他懷裡,腳尖向後反搭在書案上,將他按在椅子裡不能動,討賞似的將十指伸在他面前。
他挨個地親過去︰“給你捏捏狐狸爪。”
曲沉舟抽回手,指尖點在臉頰上,將晶亮一直向下劃,舔了舔嘴角,又指著下唇。
“這裡也酸。”
柳重明臉色漲紅,仍圈著他不讓走,低頭就要親,被一隻手擋住。
“還是不要了……”
他抓開那隻手,仍然親下去︰“我自己的東西,不嫌棄。”
知味曾經給他講過這些事,更何況面前是他最愛的人——他向人袒露了一切,第一次在人面前脆弱痛哭,那麼難堪狼狽的模樣,都被人盡數包容。
他們樂意把對方沾染弄髒,與自己一樣的顏色。
就這樣親密無間。
書房裡被攪得一團狼藉,筆墨紙硯都被推在地上,桌子上更是一塌糊塗,兩人不管不顧地滾在上面,像是要把對方生吞一般。
曲沉舟仰著頭,頸上被咬得點點痕跡,忽然呢喃一聲︰“柳侯來了……”
柳重明嚇出一身冷汗,沒來得及抬頭,先向下一撈,可褲子早被踢去不知哪個角落,一時發慌,抱著就曲沉舟往桌子底下鑽。
“柳侯……”曲沉舟嘻嘻笑著,被他抱著,一起縮在桌下狹小的空間裡,咬著耳朵輕聲道︰“柳侯來了怎麼辦?”
柳重明才知道被耍了,一手握住曲沉舟的腳踝,往上抬起。
桌下逼仄,曲沉舟無處可躲,被拖得仰面倒在地上,不得不軟下去聲音︰“世子,說好等洞房的……”
柳重明偏過頭,細吻落在腳踝上︰“剛剛不是這麼叫的。”
曲沉舟就偏不讓他如願︰“世子爺。”
柳重明就知道這小狐狸生了一副壞心腸,自己先鑽出去尋了褲子,回來把人從桌子下面拽出來,輕車熟路地往肩上一扛。
“世子去哪裡?”
“洞房!”
柳重明選了個糟糕的洞房。
浴室裡蒸汽繚繞,他一直下到池子裡,才把曲沉舟放在暖石凳上,自顧自脫了衣服。
反正他被小狐狸也摸了個夠,雖然仍有些害羞,可更願意曲沉舟再好好多看他幾眼。
反正……他們已經這般親密。
曲沉舟倚靠在池邊,看不夠似的上下瞄他。
柳重明還是紅了臉,慢吞吞拿汗巾圍在腰上。
小狐狸忽然嗤地一笑,漫不經心去扯衣衫上的繩結,曼聲哼唱。
“東風暖,楊花亂飄晴晝,蘭袂褪香,繡枕旋移相就。”
柳重明腦中一緊,臉上發燙。
他在歡場裡聽過這調子,眼波勾人的姑娘彈著琵琶,軟語中唱的是紅被翻浪,勾得人心緒不寧。
“海棠花謝春融暖,偎人恁,嬌波頻溜,”曲沉舟丟了濕漉漉的外衫出去,將中衣扯開一半,托著腮,似笑非笑地看他。
那水波一個勁地在衣衫裡漾,讓他的眼楮沒法看向別處。
“象床穩,鴛衾謾展,浪翻紅縐。”
柳重明眼忍不住一捧水撩過去,起身向前。
曲沉舟笑嘻嘻抿著嘴,被逼得一直退到角落,不知悔改的模樣。
“都是從哪兒學的這些!不學好!”
柳重明又要上前,被一隻光滑細嫩的腳抵著前胸。
他正要一把抓住,那腳靈活地劃了個圈,讓開他的手,滾圓的腳趾去勾他腰間的汗巾。
待他彎腰去拽的空當,那隻腳又劃過喉結,不老實地挑著他的下頜。
“小騷狐狸,”柳重明這次終於把那窄瘦的腳踝抓住︰“給我摸摸,尾巴是不是出來了。”
曲沉舟沒有脫去的衣服在水中漂浮起伏,人被水色映得剔透如玉,一雙琉璃眼波光粼粼,由著腳踝被握住,微微歪了歪頭,又唱出一句。
“濃似酒,香汗漬鮫綾,幾番微透。”
又像是在挑釁,又像是在挑逗。
柳重明又是氣又是笑,向上伸的手在膝窩裡搔了搔︰“這麼勾我,是急著洞房麼?”
曲沉舟眉眼帶笑,身子向下沉,水沒過微微翹起的上唇,在下面吐出一串串泡泡。
“世子還能麼?剛剛在書房可是好幾次……”
他話沒說完,目光一凝,騰地跳起來,翻身就要往外面爬,卻被人一把抓住腰帶,仰面又摔回水中,跌在硬實的懷裡。
剛剛系在柳重明腰上的汗巾無辜地漂在水裡。
他的曲子唱得實在太好,柳小兄弟也不甘寂寞地起來聽聽。
“我還行麼?”柳重明將他團成一團,圈在懷裡,柔聲問︰“你覺得我還行麼?”
曲沉舟一頭一臉濕漉漉的,鼻尖也紅紅的,掙扎不脫,只能求饒。
“重明……你這樣,將來會要人命的……”
“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柳重明壓著他,伏在池邊暖枕上,問︰“難不成你想現在試試?”
小狐狸嗤地笑出聲,抽出手臂趴在暖枕上,側著臉對他抿嘴笑。
他以為會聽到什麼回應,卻見曲沉舟伸手過來,捋了他一縷頭髮,然後將兩人的頭髮都撚做一縷,絞在一起,無聊似的在指間纏了一圈又一圈,也不回答,似有心事。
“沉舟,”他看著他們的頭髮結在一起,慢慢握住曲沉舟的手︰“其實我比你還想,可是我既不想辜負你,也不想連累你。”
“如果我不怕辜負,也不怕連累呢?”曲沉舟仰頭問他。
“我怕,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任何時候,”他用臉頰蹭著︰“等我們成功的那一天,我想與你成親,我想要你,一整晚要你。別讓我提前吃到,我會樂不思蜀的。”
曲沉舟側著臉給他蹭,再不強求︰“我等你娶我。”
柳重明滿心感動,滿心喜悅,正要低頭去討個親親,忽然輕哼了一聲︰“你別亂動!”
“早晚都是我的,為什麼不動呢?”曲沉舟狡黠地笑︰“我好怕啊,我將來出不了門該怎麼辦?”
柳重明捏住他的手腕,鉗在身後,懷疑將來他們倆究竟誰會出不了門。
“別鬧,你回來的正好,我給你說說今天的事。”
皇后的算盤打得很響,今天柳重明哪怕沒有踫人一根手指,只要被攙扶去了裡間,就什麼也說不清楚了。
別說是皇后的娘家不肯,真的鬧到皇上面前,他也是理虧的一邊,畢竟姑娘的清譽要緊,誰也不會認為唐家的姑娘會恬不知恥地主動爬上他的床。
這幾年寧王的不作為,大大地拉開了與另兩位王爺的差距,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嫡皇子的地位都托舉不起來。
唐家迫切地想拉攏人,和他們站在一起。
但是這樣也就罷了,他最恨的是,母親在這件令人作嘔的事上,插了重要一手。
這讓他意識到,不能再放任母親被皇后呼來喝去,指使如傀儡了。
以母親不分是非輕重的性格,他越是向前走,母親的一點小舉動怕是會帶來潑天大禍。
曲沉舟默默地聽他講完,也沒有心思再玩頭髮。
柳重明往兩人身上澆著水,想想仍心有余悸。
“皇后沒有追出來,恐怕也是顧忌到皇上。白柳兩家自成一股,本就是為我姐姐準備的,若是皇上知道了這般放肆地籠絡,恐怕又心生不快。”
“不過反過來想,”曲沉舟看著水面上破碎的影子,慢慢說︰“也只有皇后敢動這樣的心思。重明,我總是在想,皇上和皇后貌合神離,可對皇后所作所為,皇上為什麼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柳重明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
不止是這次在他身上打主意,包括上次的口脂案,板子都拍在懷王臉上了,皇上最後還是隻責怪了寧王幾聲。
甚至在去年的中秋宴上,皇上還與皇后伉儷情深的模樣。
他努力地想去抓住其中那點古怪之處︰“沉舟,你還記得口脂案中,我娘拿出毒作為證物麼?”
曲沉舟當然記得︰“世子想到什麼了?”
“我在想,丹瑯區區一名下奴,無論有沒有罪名,都無足輕重。可是我娘還是拿出了東西,這麼講理,不像是我娘的性格。”
他這麼一說,曲沉舟也察覺出哪裡不對。
“你的意思是說,那毒拿出來,是另有目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驚異和恐懼。
“如果……”
柳重明的聲音發澀。
“皇后這麼放肆,不可能在后宮中沒動過手腳,嫻妃娘娘的身體極有可能與皇后有關。皇上……半點都不知道嗎?”
“可無論是口脂案,還是其他,皇上都沒有過多責備。”
他說出自己的猜測︰“如果那毒……本就是拿給皇上看的……警醒皇上的呢?”
曲沉舟一時沒有說話,他從前就曾懷疑過,皇上對皇后和寧王百般寬容,是不是有什麼把柄抓在皇后手中?
如今,他們都想到了同一個人。
如果當年那個未滿三歲的嫡皇子夭亡與唐家有關,如果皇上被太后收養,是有人從背後做手腳……
“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