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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愛爾蘭麻襯衫的女人》第七章
老黃急著去吃飯,想在一根煙裡就把我打發了,語速很快:“大老板是不是工作狂?”

 “我不會說他是工作狂,”盡管我心裡也是那麽想的,“但他確實對職業生涯很有激情。”

 “是、是,隨你怎麽說,你起名字好了。”他翻了個白眼,“大老板請老大吃過飯嗎?”

 “不知道。”我想了想,皺眉道,“也不一定是單獨吃飯,喬瑟琳沒透露那麽多。”

 “那不重要。大老板約我吃過飯嗎?”

 我看了看他:“吃過嗎?”

 老黃沒接話,可能是懶得理我。

 這麽說也對。至少據我所知,老板沒有常叫員工陪著吃飯的習慣,偶爾一塊兒吃一邊匯報工作多是年底最忙那陣子的事。他要是敲打我,叫去辦公室不得了,讓老大代勞也是一樣的,何必專門吃個飯?

 煙已經抽完了。老黃拍拍我:“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太擔心。”

 當天夜裡,我沒睡好。

 喬瑟琳卡著午休的點給我發來了餐廳地址,地方有點遠,還好中午時段沒會,我跟老大打過招呼就溜了。下車之後,我照例找了個地方補妝才進去,這家店我沒來過,領位員帶我扭七扭八地在店裡繞,活像是長頸鹿被牽著在動物園裡散步——但一路上幾乎沒和任何一桌顧客打照面,這裡布局確實很隱蔽。過了片刻,領位員示意我朝裡走,不再帶路了。

 大老板對面坐著潘德小姐。

 “姚!”大老板抬了抬眉毛,算是與我打招呼,“我都饑腸轆轆,準備讓他們上冷盤了。”

 “真抱歉,路程有點遠。”他笑容裡完全沒有責備的意思,但我心中還是有些忐忑,放下包,趕緊和潘德小姐握手,“桑妮亞,很高興再見到你。”

 “彼此彼此。”她又和我一同坐下,“利松和我也才剛到。”

 “喔,是這樣!希望我的遲到沒有破壞你的胃口。”我望向潘德小姐。最近兩次見面她都主動起身和我握手,剛剛又為我作解釋,讓我心生感激。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侍應生適時地出現了,到了桌前低聲詢問。答話的是大老板,我心裡有了幾分底,大老板多半是叫我來作陪的。但這事喬瑟琳來做顯然更合適,如果我是來代替她,昨天通知我的時候,喬瑟琳應該會給我點什麽提示才對。

 喬瑟琳什麽也沒說。我回憶著昨天的細節,並不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

 “今天天氣真不錯,”大老板不怎麽愛說話,如果開口,多半就是工作,我得把場面撐起來,“多雲的天,新聞預報也沒有說會下雨。我過來的時候看到魚尾獅那邊有很多遊客。”

 “很適合散步的一天。”桑妮亞評價說,“新的團隊做得怎麽樣?”

 “許新是很專業的谘詢人。”我說。

 “她很少誇人的。”大老板突然加入進來,“有一天淡馬錫的人過來參觀,我穿著公司的活動T恤,穿了單西在外面——坦白地說,是,不那麽好看。”

 那根本不是單西,我心想,那是他從黑色的套裝裡拆出來的上半身——我要再次強調,黑色的,條紋套裝的,西服——沒有任何正經人會那麽穿的。

 “我想你已經注意到,我們公司沒有‘服裝準則’這回事,姚算是為數不多時刻可以進行商務接待的人。”他繼續說,話到這兒停頓了一下。

 “謝謝!”我說。雖然他可能是在談論我的著裝風格,也可能是誇讚我的業務能力——不管是哪種我都很高興。

 大老板笑著,神情顯得很輕松。他看向潘德小姐:“那天結束之後,我問姚,‘你覺得我這麽穿怎麽樣?’她的臉看上去很蒼白,然後說,‘穩重中又不失極客風范。’”

 潘德小姐笑得很開心。

 膽子真大,我想,不過付錢給BCG的畢竟不是大老板,人家想怎麽笑就可以怎麽笑,容不得我一個小兵置喙。至於我,只能盡量維持一種笑與不笑之間的表情,最好還有點尷尬和後悔:這對當下的我而言並不難,因為我仍舊緊張得要死,弄不清自己到底在這場飯局裡扮演什麽角色。

 “我今天穿得怎麽樣?”我聽見大老板問。

 “很得體。”他穿了件淺色的polo衫,太難得了。

 “就像我說的那樣,”他攤開手,“姚很少誇人。”

 潘德小姐的目光自然而然流向我,並不急於開口,稍停留了片刻,才說:“我呢?”

 我只是眼神適當在她上半身晃動,以免顯得輕佻或是敷衍。她今天穿著淺咖啡色的套裝,不光顏色出挑,面料也相當考究。我能看出來,這料子恐怕大有乾坤,只可惜在這方面我也浸淫不深,說不出什麽名堂。她的鞋跟比之前都要低一些,打招呼時我就注意到了,可能是照顧到場合的關系:她今天讓人幾乎感覺不到攻擊性。

 “我會說與你的身份很相稱。面料很有趣,順便一提,”我一邊想一邊說,“我很好奇,為什麽這看上去像是亞麻或者雙宮絲紡織,但又給我一種線條很乾淨的感覺呢?”

 線條乾淨,或者說看起來很挺括,就意味著克重高,高克重又織得密的料子她在新加坡穿不了。

 “你注意到了。”她笑起來,“嗯……這是一種疏網結構的羊毛面料——”

 “羊毛。”我肯定地點點頭,鼓勵她繼續說。

 “裡面還混紡了棉還有真絲,讓體感更舒適。”她談到紡織工藝時語速有點慢,顯然這些內容是誰告訴她的,“這也是為什麽它的光澤度沒有一般精紡羊毛那樣明顯。它產自印度西部的一家紡織廠,是我哥哥送給我的禮物。”

 我也是大學期間才知道印度西服各方面水平都很高,平均下來甚至超過日本,算是亞洲最強之一。這個料子肯定不好做,能達到她這個上身效果的裁縫,新加坡我知道的不多。也許是她在別處做的——我還沒弄明白這到底算是個什麽飯局,不想一下子把話題扯得太遠,就說:“誰不想收到這樣的禮物呢?”

 “這樣好的禮物也要送給知音人才行。”大老板說,“是像你們這樣穿著考究的女士才能如此,還是我該惡補一番服裝學知識?剛才我幾乎是在聽希臘語。”

 “實際上,”潘德小姐說,“鼓勵把精力都投入到自己熱愛的事業當中去的環境,我一直非常向往。如果穿著T恤衫就能成功,我們為什麽要學希臘語呢?”

 “歡迎你來互聯網行業工作。我們公司甚至每年都發好幾件T恤。”大老板不無自黑精神地說。

 中午這餐飯一反常態,大老板對公司的事絕口不提。不僅如此,連產業前景這類相關話題他也極力避免,大部分時候是留給我發揮空間,他偶爾打斷或是補充,也只是讓我們所談的內容變得更生活化。我心裡覺得很奇怪。弄清楚了是私人飯局,我卻反而比進門時更忐忑了。

 潘德小姐下午也去公司。大老板邀請她跟我們的車,她婉拒了。我的包放在一邊,平板則拿出來壓在腿上,這樣如有需要可以立刻開始工作。

 “中午的飯吃得怎麽樣?”我忽然聽見一句帶著北方口音的普通話。

 說話的是大老板。大老板是最早那幾批高中就拿了全額獎學金來到新加坡、又扎根此處的人之一。只有我們倆時,他常常會講普通話,雖然因為生活環境的關系,有時說著說著就中英夾雜了——每到匯報工作,我則及時地主動換為英語,以免個別詞語上形成什麽誤會。

 我揣測著他具體是問什麽,說:“桑妮亞人很隨和,但也挺滴水不漏的。”

 “我是說飯菜怎麽樣。”他臉上有一點笑意,“我在想和家人過來吃飯。下個月是個紀念日。”

 “噢。”我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措辭,“分量偏少,另外雖然說是分子料理,口味總體而言還是比較傳統的。上菜時機把握得不錯,我覺得很適合約會。恭喜您。”

 他點了點頭,道:“如果非要做選擇題呢?‘好’還是‘不好’?”

 “挺好的。”

 “嗯。”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只是閉目養神。我忙把手機振動關了。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喬瑟琳說,這件事交給你辦最合適。”

 哪件事?什麽?這頓飯嗎?我腦子靈光一閃,潘德小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拖延時間拖得太長,正猶豫要不要說點兒什麽再爭取些富余思考一下,這時忽然聽見大老板笑了。我看過去,他說:“喬瑟琳說這麽一講你就明白,我還不信呢——你們是有什麽暗語嗎?”

 什麽?什麽暗語,我怎麽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交給我辦?

 我既不敢說“是”也不敢說“沒有”,揣摩上意的辛苦之處大老板哪裡會懂,想了想,只是說:“不知道我有沒有辜負她的期待呢?”

 大老板笑出了聲,過了兩三秒鍾,才說:“你有信心嗎?”

 “有。”我的嘴比我的腦子反應快得多。

 有個屁。到底是哪件事?喬瑟琳說了什麽?

 “好。”他揉了揉眉心,稍微坐起來了些,“說一下越南的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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