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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愛爾蘭麻襯衫的女人》第三十四章
嚴格意義上的“阻斷”將持續四周,以觀後效。不過可能是出於多重原因,居家阻斷措施實施得不算特別嚴格,連公園都開著;只是上班的上學的都被趕回了家裡,聚會也不許,甚至一度要求同居者之間都要保持社交距離。

 這當然是不現實的,扳動“斷路器”初期,阻斷細節上又有了不小的調整。

 外籍勞工宿舍五號就隔離了,病例數飆升,已是十天前的兩倍。盡管“不鼓勵戴口罩”的宣傳剛剛停下來,還沒有出台關於公共場合佩戴口罩要求的規定,從網上的照片來看,人們倒是積極了許多,終於肯保護自己和他人了。

 我自那天去買東西起,到現在還沒出過門。今天是第九天,存貨吃得差不多了,最遲周末一定得出去一趟。

 公司的居家辦公方案來得及時。這不,兩周的試行期還沒過呢,已經宣布全員居家辦公到“斷路器”第一階段結束了。

 我松懈了不少。

 不只是我,有天和BCG的人開會時,林一民那邊剛好有服務人員敲門:我親眼看到他筆挺的襯衫下面穿了條卡其短褲。我每天化個淡妝就了事,有時太懶,乾脆隻化眉毛,拉開窗簾,太陽光就當補妝了。

 當然,服裝上的隨意並不能說明什麽,大家心裡那根弦都緊繃著。

 BCG的框架拿出來得有些慢,原本說這周一的大會上能拿出來,結果今天都周五了,這事兒還是沒影。我連跟雷蒙德他們小組打字的速度都快了些,這葫蘆裡賣什麽藥呢?

 潘德小姐估計在忙這事。新郵箱注冊了許久,遲遲沒見動靜。

 今天得面試兩個新人,都是社招的。人要進我們部門,我很難得又認真選了衣服,沒再糊弄。現在各家公司都推遲了招聘計劃,我們集團應該算東南亞頭一號逆勢而為的。

 要說大廈將傾,誰也不會信。

 私人號的討論群組裡有人@我。我點開,發覺小丁在和安寧聊公司八卦,不知怎麽的說著說著就到了我身上。

 安寧:“你上周一周寫了150頁slides???@李姚”

 這沒什麽可吹噓的,我打字道:“有草稿的。”

 自從不讓出門以後,這個“南洋捕魚技術交流”討論組的信息增速是越來越快,我看他們真的很閑。我是年度會議之後才能喘口氣,小丁倒好,刷起屏來。他是我們部門唯一一個在群組裡的,這麽活躍,是不是覺得工作量太輕松了?

 正當我給小丁找活兒的時候,他們開始保持隊形回復,手機屏幕上清一色的“臥槽”。

 是太閑了。

 我把越南第三方的資料抄送給小丁,附了句話:“下周一之前做好匯報。”

 今天就是周五。小丁沒敢裝死,工作號上和我溝通了一下細節,忙去了。

 安寧不在我的管轄范圍內,又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她近來很得凱文青眼——自然不會急流勇退。見我確認了這個消息,她極給面子,新消息上又是一堆感歎號。

 一百五確實是我的歷史新高,但又不是從零到一的壯舉,有各個小組的草稿在先,我打個底、做個匯總,只要花時間總會有成果。這事談不上什麽高難度,最多效率上能被誇獎兩句。

 我覺得名校出身的多工作兩年、摸到法門,都能做到這個程度,正想寬慰幾句,群裡又刷起了隊形。

 安寧帶的頭。

 我看著她的頭像眯了眯眼睛,沒再說話。捧殺我?

 這丫頭看來是真嘗到甜頭了,竟然學會當眾給我戴高帽。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最近雖然漸漸意識到人家已經長大了,但對她肯定不如對其他人那麽戒備。她與我交往一直很主動,起初我以為是她為人熱情:今天一想,感覺不對。

 這是另有所圖啊。

 桑傑恐怕成了凱文的棄子,他很明智,沒再參與角力,隻專注於自己的本職工作。我想先前點撥他還是有些作用的,少了個敵人何樂而不為呢?

 但凱文看上安寧什麽?

 這群裡大多是工程師,此外支援部門的人居多,來自我們兩個部門的也就我們這三個人。安寧圖什麽呢……我想太多了嗎?

 興許是終於找到我有空的間隙,安寧又與我私聊了幾句。工作的事倒是一句沒提,只是噓寒問暖,還帶了瞿芝芝的名號。我興致缺缺,草草回復了她,轉頭加班去了。

 年度會議的事終於告一段落,集團不出意外挑了些刺,大老板都應付過去了。我無功無過,倒是因為文件工作做得妥帖,又被大老板和老大分別表揚了一次。想到安寧的話,我後知後覺緩過神來,“一百五”這事好像是老大有意放出來的風。

 這個發現讓我內心忐忑。往好了想,老大可能是在為我造勢。我要跟潘德小姐打擂台,又是和凱文掰手腕的主力軍,孔雀尚且知道開屏,人在業務能力上秀秀肌肉倒也不算過分。

 但如果是往壞了想……

 我沒敢想。

 晚上九點有個會。為了照顧我的日程表,“太極”小組不得不臨時把這個工作周的最後一次會議挪到這個時間。除雷蒙德外都是些小朋友,我心裡多少過意不去,會上流程過得很快,還沒半個小時就結束了。

 居家辦公確實給雷蒙德小組帶來了很大挑戰。BCG的人太擅長在言語間給人挖坑了,我原本也沒指望他們在年度會議期間有什麽進展,但卻沒料到取乎其中得乎其下,雷蒙德之外幾乎是屍骨無存,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被套取了些信息。這個小組是專門出來打太極的事,很可能已經暴露了。

 我歎了口氣。這個損失相當慘痛,但不至於無法承受。

 在一片慘淡中,原本很不起眼的小陳吸引了我的注意。平常顯得有些笨拙的他居然相當擅長玩文字遊戲,而且還和BCG的幾個初級職員保持了私交,似乎是他們有什麽共同愛好。馬虎大意的問題經過那次敲打以後也有了克服的跡象,我請他先留步,詳細問了情況。

 陳一峰竟然是整個組犯錯最少的人。不得不說,這個情況是立項之初我沒有預料到的。

 “看過《是,大臣》嗎?”我問。

 “看過。”

 “很好。”我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卸妝,“規矩第一條:不要學漢弗萊爵士說話。”

 那邊的聲音顯得有些遲疑:“對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像一個高級文官那麽說話很酷,可以展露你的格調和良好的受教育背景,更重要的是,能讓和你掌握了相同社交語言的人感覺到,你們屬於同一個團體。”在家裡妝化得很淡,幾乎用不了幾張化妝棉,我已經有些累了,說話的聲音很輕,“永遠不要讓別人覺得你是國大辯論隊的。”

 “我是國大辯論隊的啊……”

 “這正是我說的!”我敷上鎖水面膜,“談話少用技巧,特別是套取信息,千萬不要用技巧。寧肯少知道一點,也要更多地去展示真誠的一面。話術是用來防守的,不是用於進攻。”

 “好的。”他答應得不很乾脆。我沒說話,好半天,小陳又問:“我能知道你是怎麽做的嗎?”

 “讀。”

 “讀?”

 “沒錯。”我有心指點他,說得自然就更細些,“不是拋出幾個模糊的概念、等對方做完單選題就往人家身上貼標簽,那不叫了解對方的思維,那叫讓人對你保持警惕。

 “人們說話通常是有目的的,有時人們意識得到這個目的,有時意識不到。交談就好像是個觀察器皿,你說了些什麽,他人再根據你的身份回應一些什麽。他為什麽那樣說?讀懂這一點,掌握情報,進行判斷,然後說第二句話。這就是我怎麽做‘讀’的工作的。”

 “謝謝你的幫助,姚!”小陳說,“嗯,可是這聽上去很耗費時間,沉默太久的話交流會不會顯得不自然?”

 “練習產生完美。”我說,“為什麽我跟你說這些?”

 “因為你……希望我能把這份工作做好?”

 “沒錯。”我對著鏡子整理我的面膜,但語氣聽著比剛才精神不少,“然後學會在表達上更自信。自信地說什麽錯誤的事確實很尷尬,但比這更尷尬的是,你明明說著正確的話,別人卻不相信你。”

 “我會學著這樣做的,謝謝你。”

 “別客氣。我總是很歡迎你們能來找我尋求建議。”我瞥了眼時間,“很抱歉讓你忙到這個時候,一峰。你可以下班了。”

 “這沒什麽。BCG那幫家夥最近加班更頻繁,我能理解。”

 我頓了頓:“有多嚴重?”

 “呃,分析師好像都在八十個小時以上,我聽一個顧問說,許新上周工作了九十個小時。”小陳忽然沉默了片刻,“這意味著什麽嗎?我以為谘詢的人加班是常態,所以一直沒提過這事。”

 “取決於你怎麽看。”我沒帶一點兒遲疑,“今晚就這樣吧,祝你周末愉快。”

 BCG加班這麽嚴重,優化框架竟然遲遲沒拿出來。

 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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