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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愛爾蘭麻襯衫的女人》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盯著凱文杯子裡的冰球。

 那原本是個與杯子直徑差不多大的冰塊,調酒師一點一點鑿成球體、再放入杯中,以前坐吧台談事情我曾親眼見到過全過程。

 這算不算是一種人力的浪費呢?我不由想。加到威士忌裡的冰塊,再怎麽精心雕琢,本質上也只是冰塊啊。

 我忽然說:“COO沒有要第三方的文件。”

 凱文微微一笑,低頭看他的雪茄。我一看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只聽他道:“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我閉上眼。

 這一招狠啊……

 凱文一邊抽煙一邊笑,看著像乍富的西裝暴徒。我拿杯子低頭喝水,水是冰的,剛端過來的時候我並未察覺。

 潘德小姐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她會害我嗎?

 我不忍信。

 凱文翹起一邊腿:“讓我們明確幾件事情,我可不希望在誠意方面,我們對彼此有什麽誤會:首先,我想要你知道,瑞傑確實有意見你,並且委托我從中牽線。這部分是真的。”

 “集團方面呢?集團那邊關於這個問題是怎麽想的?”

 他看了我一會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別過目,一笑,克制怒火。

 技不如人,輸了就是輸了,我甘拜下風。

 “然後是關於……噢,對,你提供的資料。”他捏著雪茄那隻手的拇指輕輕蹭過胡子,“有趣的一個小進展,我的人沒有拿到全部信息,而我很確信你做了某種干擾。為什麽?”

 我直視他:“這份資料你要提供給誰?”

 凱文頓了頓:“看來我們雙方都不會知道答案了。這是個壞的開始。”

 我將包壓在了雙腿上,手捏著提帶,隨時準備起身。我問:“還有任何事是你想要告訴我的嗎?”

 “別著急。”他抬起一隻手,忙把雪茄放下,“你的‘入會儀式’已經完成了,我很遺憾你沒有加入你想要加入的那個俱樂部。但不管怎麽說,我們現在到了同一條船上,不是嗎?”

 我雙手抱臂。

 他揮了揮手:“你看,關於新公司的發展前景,剛才的討論讓我感覺到你早已有所考慮、有所猜測,而這是一件好事,說明不管怎麽樣你都沒有放棄過獨立思考。這正是我所需要的——一個永遠保持冷靜的無法戰勝的人。”

 我仍沒有笑意:“這很諷刺,我竟然覺得你在誇我。”

 “我確實是在誇讚你。你就接受吧。”凱文抬眉的動作有些大,似乎是要強調他的真誠似的,抬頭紋疊了一層又一層,像資本難以衝刷洗淨的毛孔中的汙垢。

 架在煙灰缸上凱文的雪茄趨於冷卻,而它的主人對它早已失去憐惜。我掃了一眼,才抽到中段,聽愛這口的客戶說,好滋味這才算剛開始。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這麽個糟蹋法,當真就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嗎?

 “關於我先前的承諾,是這樣,”他拿起杯子來抿了一口酒,“一個總監職位恐怕很難在五年之內都持續地對你保持吸引力,我會確保你能在實際收益上獲得確實的傾斜。”

 我沒說話。他說得就好像新公司的CEO已經是他了一樣,而這麽算下來,凱文撈到的也不過是COO的位置,他憑什麽讓我相信他給我畫的餅?

 凱文放下酒杯:“現金。”

 我揚揚眉。這倒有點意思。

 但我仍然無法對他的話感到信服。我說:“我能知道更多細節嗎?關於我本人究竟意外地加入了一個什麽樣的俱樂部?我以為我們的COO瑞傑最多能許諾你一個他現在擁有的職位,為什麽你可以那麽肯定地向我承諾?”

 “現在就進入有趣的部分了。”凱文坐正,看了看我,“我百分之百同意集團的安排,權力交接,項目優化、結構重組,集團得以直接乾預我們現在兩個部門的業務,而瑞傑可以來做這個子公司的CEO。”

 我示意他繼續。

 “至於我本人,則會成為蟹殼的CEO。”

 我一怔,毫不掩飾我的驚訝:“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我抽了口氣:“那大老板去哪兒?”

 凱文打了個響指:“這就是為什麽我需要你!我都不用說任何一個字!”

 我攤開手:“我並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我所了解到的和我從瑞傑那裡聽說的而言,”凱文道,“集團並不是很關心誰來做這個新公司的CEO——或者,讓我們說,‘有的人’讓集團不關心這件事——只要該候選人忠實可靠、符合資質,那麽是誰都可以,我或者瑞傑……我想主席還是更傾向於瑞傑的,他畢竟是大陸出身,換作我我也更相信和自己背景相近的人。”

 我敏銳地留意到凱文與集團之間還有一層聯系,但並未在此時詢問。

 凱文繼續說:“但瑞傑更喜歡蟹殼CEO的崗位。我也是。”

 他恐怕沒說一句假話,要麽就是這番假話已在他腦海中反覆推演過多次,以至於完全符合實際,卻又虛構得不剩哪怕一點邏輯破綻。

 他們看中大老板的位置是必然的。假設公司拆分勢在必行,而子公司的發展之路,因為外人的有意妨礙,又不會那麽順利……

 我們的股價原本就漂亮。今年逆勢而為,情況更為特殊,業績耀眼極了。

 潘德小姐會是這樣交易中的掮客嗎?

 我抽回思緒。

 稍作推想我就知道凱文想讓我幹什麽。但我還是問:“可以請你明確地告訴我,你究竟需要我做什麽嗎?”

 “很簡單,把利松的位置騰出來。”

 “怎麽辦到?”

 “我不會過問細節。”凱文望著我,“基本上,你想要任何資源我都可以拿到。”

 我忍不住笑:“你覺得什麽東西能威脅到一家公司的創始人?”

 “不一定非要是多麽肮髒的東西,你知道嗎?”他似笑非笑,“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

 我與他對視:“我不乾髒活兒。”

 凱文不甘示弱,微微偏頭:“有趣的事實:你已經做過了。”

 分別前,凱文讓我盡快去開一個離岸帳戶,或者乾脆給他我的虛擬貨幣錢包。

 要收受賄賂,我瘋了還差不多,我看他倒真是膨脹得有些精神錯亂。

 但在外人看來,我想我們的癲狂程度興許不分伯仲。

 我是臨時發的瘋。凱文逼的。

 他給我提了醒:什麽東西能威脅到一家公司的創始人?

 將軍怕嘩變,帝王懼逼宮啊。

 這樣的故事已在商場上發生過太多次了,股份製的魅力就在於此。與合夥人製企業相比,股份製公司的博弈參與者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最後達成某種平衡:而一旦背後的局勢經由自由市場進行置換,情況就又變了。

 這個道理對我們大老板適用……對主席也是一樣的。

 回家換過衣服後,我就提著收拾好的旅行包打車去聖淘沙。一路上我仔細查看了我們交給SEC的報表,試著從股權變動中尋找突破的缺口。

 報表內容十分詳實,其他內容我都只是快速瀏覽,但著重查閱20-F和實益人報告,這會讓我對我們的大股東有非常全面的了解。

 作為一個每年得到的分紅還不足以去塞舌爾度半個月假的小兵,我從未關心過集團的股權歸屬問題。

 集團究竟屬於誰、在背後操控的資本又是哪家一時間佔據上風,諸如此類的問題看起來好像與我有關系,然而實際上,卻並不影響我的日常工作。我只是大略清楚我們背後有某南方巨頭在砸錢,但仔細看看……

 好像我們還頗受國內資本喜愛。

 有名有姓的持股者略過不提,那些不清楚究竟來自哪兒的,我也順藤摸瓜一個一個找準背後是誰。出租車開到住宅區時我已有發現。

 並且,這個發現比我最開始預料的,要重要得多。

 隔壁公司所屬的集團正在一點一點增持我們的股份。盡管是以不同的面孔、多樣的身份,有時是全資子公司,有時這個圈子則繞得彎彎道道的,但毫無疑問……我做了道不算太難的算術題——

 他們至少持有我們百分之十二的股份,這還是我不采取任何額外手段就能查出來的部分。

 我靠著窗,扶額沉思。

 大老板的持股數一直沒有變過,但持股比例不斷地緩慢降低著,投票權也遭到了稀釋。他的權威遠沒有我估計的那樣牢靠,蟹殼絕不是大老板的一言堂。

 在公司內,還有兩位持股超過百分之五的大股東,一個是CTO,另一個,非常出乎我意料,是梁衡。COO的名字我翻遍了整個實益人報告也沒找著,按理說不應該:他是元老,跟老大那樣在草創期即被雇傭的老員工不同,COO應該以技術或資本的形式入過股,算是創始人中的一員。

 也許他賣掉了自己手頭的大部分股份?我決定有空時再仔細翻閱一下前幾年的報表,希望能有所收獲。

 但現在……

 眼前就是未曾踏足過的聖淘沙的豪宅區,我一手背包,一手戳著手機屏幕:通話界面上顯示著聯系人“老潘”。

 別墅的外牆一一亮起,嘟嘟聲戛然而止,電話已然接通。

 我看向為我敞開的電子大門,心中七上八下。

 我和潘德小姐恐怕要來一場秉燭夜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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