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間很少見地維持了一陣沉默。
我不懂車,黃修文沒車,老大不愛車。就他新車的寒暄更是進行不下去,“普伽”一出,萬馬齊喑,我還能說什麽?再說這明顯就是輛玩具,而且象征意義遠大於實用價值,今後多半還是他妻子開。
在石油行業工作的女性高管開肌肉車,想想還是很有衝擊力,美豔與攻擊性兼備。我思維發散了一陣,別人對潘德小姐和她的座駕會是怎樣一種印象?
唯有嫂子在隔壁桌劈裡啪啦打著字,力挽狂瀾。她今天是焦頭爛額,沒辦法救我們於水火。
老黃忽然開口,可謂神來之筆:“最近我們在看房。好區的組屋都太貴了,二十萬左右的差價讓我開始考慮公寓。”
我松了口氣:“你打算買在哪裡?”
老黃說:“東邊離地鐵近的社區都可以。你在的那一圈我也看了……說起來你的喬遷派對什麽時候才能辦?我想要參觀房型。”
“你隨時都可以來。”他倒是說中了我的痛點,“派對的事我也還不知道呢,現在限制聚會人數,很難確定規模,另一方面家裡的布置工作還沒全部完工。魯德拉,到時候你要來嗎?”
老大扔了個球到草坪上,吉娃娃立刻跑過去了:“我猜想你會叫很多同事?”
“是啊。”我回話的聲音有點兒小。
“也許下次吧。”老大站起來,“更私人的場合之類的。我現在的身份畢竟不合適。”
“至少你第一個跳出了火坑。”我聳聳肩。
“你那套公寓多少錢?”
“差不多一百一十萬,”我說,“但不包括家電和基本家具,另外地板的紋路我感覺有點庸俗,你也許還需要考慮更換地板的成本。”
老黃閉著眼睛:“我們不會因為一個地板‘庸俗’就換掉它,姚。”
我翻了個白眼。
“你們計劃換個更大的房子嗎?”老大問。
老黃點點頭:“兩個男孩兒都大了,我希望能給他們提供獨立的臥室,另外還需要一間書房。我們家沒有請住家傭人的計劃,那種帶傭人間的房子只能被當作雜物室,感覺無形中浪費了我的錢。”
“你有考慮過有地住宅嗎?”
我和老黃同時吸了口氣。
“沒有那麽貴!”他的撲克臉有一絲松動,補充說,“這套房子購置於蟹殼上市之前。”
嫂子的工作似乎終於告一段落了。她衝我點點頭,站過來和我們聚在一起。
老黃堅定地搖晃著他的腦袋,反而是我有些感興趣,想了想,道:“七百萬?”
老大搖搖頭:“往低了猜。”
嫂子問:“六百萬?”
老大微微一笑:“更低。”
我與老黃相視一眼。老大住在武吉知馬——地位大概相當於太平山頂之類的——雖然說外國人買不了,但新加坡鬥大的地方,好去處就那麽一兩個,本地的有錢人扎了堆地在這一帶定居,地價並不低。
我不猜了。嫂子可能還想猜,不過她與老大沒那麽熟悉,也不再開口。
老黃撓著鼻梁:“讓我們驚喜一下。”
老大胡子動了動:“四百多萬。”
“不可能。”老黃立刻說,“這邊的聯排別墅都差不多四百萬。”
“嗯……”老大的兩隻手指捏了大約一枚硬幣寬窄的縫隙,“也許再多那麽一點兒額外成本。我們是買了房子之後推倒重建的。重建又花掉一百萬左右。”
他對“一點兒”可能有什麽誤解。
“是永久地契嗎?”我問,見他點頭,我道,“那還是很值的,這樣的投資機會需要好運才能碰上。”
“現在就有好運擺在你面前。”老大說,“我們有一個鄰居正在出售他的住宅,面積和我們的差不多,房子很新,報價五百七十萬。感興趣嗎?”
我的表情肯定很意味深長:“魯德拉,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如此高看我。”
“修文?”
老黃看了看他老婆:“你覺得家裡人有可能會支援我們嗎?”
“五百七十塊的話,有可能。”嫂子道。
我們幾個笑起來。
“我知道誰買得起。”老黃最先從笑聲中恢復過來,看著我道,“你先猜。一人一次機會,猜中的待會兒不用陪小孩。”
“我喜歡陪孩子們玩。”老大微微皺眉。
老黃忍了忍:“你說得很對,魯德拉。如果你猜中了的話,我就幫你洗車。”
我又想笑又不敢,略考慮了一陣,搭救老黃,道:“老員工不算對嗎?我猜凱文。”
不說被動收入,單是凱文現在的薪水,要貸款買五百七十萬的房子,應該都沒有太大問題。
老大眯了眯眼睛:“嗯……如果隻考慮工資的話,我覺得很難說。”
我愣了一下:“真的嗎?”
雖然股票確實是薪酬的大頭,但我們的部門總監工資竟然那麽低?
老大富有深意地望著我,道:“但如果他也以同級別跳槽去綠超人,我會說你已經提前勝利了。”
老黃看著嫂子問:“你要猜嗎?”
“我待會兒不會陪小孩的。”嫂子指了指電腦。
聽到回答的同時,老黃瞄了我一眼。
……是個套。
這孫子!
“魯德拉?”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又笑嘻嘻地望向老大。
“公司裡的人嗎?”
“不一定。”老黃說,“只要在我們那棟樓裡的就算。”
我立刻插話:“你剛剛沒有告訴我這個條件!不算!”
“你剛剛又沒有問。”老黃不依不饒。
老大顯然胸有成竹。聽到這個范圍,他幾乎是立刻就做了猜測:“桑妮亞絕對負擔得起。”
忽然聽到潘德小姐的名字,我眼皮一跳,仿佛進了東西。嫂子見我猛眨眼,拉我到一旁幫我吹吹。
他倆倒是沒耽擱,老黃極快地說:“答對了!姚下午負責陪孩子們玩。”
我低聲同嫂子道了謝,看向老黃,沒什麽好臉色,隻說:“為什麽她是正確答案?”
老黃大驚小怪:“你沒注意過她開的什麽車嗎?”
“也許是公司的呢。”我隨口胡謅。
“……什麽公司給合夥人配那樣的豪車?”
“避稅?登記成公司資產之類的,每年還可以折舊。”我信口胡唚,“而且這應該是她當合夥人的第一年,我甚至懷疑我們公司這個項目是她接到的頭一個項目。在此之前,桑妮亞的薪水應該沒辦法負擔那樣好的車吧?”
老黃眯了眯眼睛:“虛偽。”
老大竟然也附和道:“天真。”
我覺得怪怪的:“什麽啊!”
“你就沒想過她那麽年輕,怎麽當上的合夥人?”老黃抱著臂,“我不是在質疑桑妮亞的工作能力。她的實力我們有目共睹,問題在於,升職這種事是很講究運氣的。”
“是啊,”老大說著冷笑話,“現在我從蟹殼離了職,終於為你們創造出升職的機會來了。”
我沒有附和他們的玩笑:“你的意思是她采取了什麽別的手段嗎?”
嫂子有些意外地瞥過我一眼,端著兩罐新的飲料過來,分別遞給我和老大。整個過程她一句話都沒說,也沒跟老黃有什麽眼神接觸。
我道了謝,還是盯著他。老黃愣了一下,我們平常講話不怎麽留情面,但我還是很少這麽板著臉的,他也許是嚇了一跳。然而老黃當即就說:“我不是指什麽性/交易。”
他說出那個詞的時候,我們另外三個人之間有種奇怪的寂靜。那就好像老黃提了什麽“萬不可說”的名諱一般。
但他本人渾然不覺,繼續道:“要是性/交易真的有用,潤滑液和小藍片都該脫銷了。”
嫂子倒抽了口涼氣。
老大的撲克臉更撲克了,我趕緊拍了一下老黃:“孩子們就在房裡呢,修文,他們隨時有可能過來找我們會合。”
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些許尷尬。可能是我們的尷尬從雞皮疙瘩裡溢出來,然後乘著空氣泡泡糊到他臉上了。老黃說:“總之——我的重點在於,她應該來自一個很有勢力的家庭。比如蟹殼的項目就可能是家裡的長輩介紹的。”
老大默默表示認同,也道:“有這種可能,但她不是本地的印度裔,我想更多的還是業務能力出眾,外加上天賜予的好運……對了。你有聽說嗎,姚?桑妮亞甚至不是商科出身。”
我點了點頭,心思還在老黃的猜測上。的確,這個問題以前我也想過,以她的工作年限,優秀加上走運,升到項目經理是有機會的。
但要跨越到合夥人這一步,背後沒有資源,斷不可能。
問題是,僅僅憑借一輛車就下如此推斷嗎?我望向老黃。
“你真的很不服輸。”老黃一瞬間就讀懂了我的眼神,“好吧,我覺得她買得起是有證據的。你知道她住哪一帶嗎?”
我大概說了一個范圍:“之前一起吃飯時她有提到過。”
老黃循循善誘:“而那一帶的公寓價格如何?”
“嗯,普通大小的話,三四百萬是肯定有的。那一帶不在我的狩獵區,我買房的時候沒關注過。”我道。我估計潘德小姐那套公寓沒這個數的兩倍下不來——這麽一想她確實是很富有,七八百萬新幣一套的penthouse,要說家裡沒幫忙付帳,似乎說不過去。
老黃與老大相視一眼,微微搖著頭,笑起來。他直接報出了潘德小姐所在的公寓名字。
“而且我聽說她是住頂層。”老黃一臉“你輸定了吧”的表情,“那邊的頂層豪宅,成交價沒有低於一千七百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