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時候,盛褚的兼職工作告一段落。還有一個禮拜開學,他忙著補自己的作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正在家裡研究風向玫瑰圖的時候,自己家門鈴響了。
會拜訪他家的人不多,盛霓社會關系簡單,盛褚更是不會請人來玩。而且來他家的人鮮少有人用門鈴。比如盛褚自己平常沒帶鑰匙,只會咣咣咣敲門讓傅遠南或者他媽給他開門,所以門鈴在大部分時間都是作為擺設的存在。
傅遠南提前回來了?
可傅遠南壓根不是那種會沒帶鑰匙的人。
盛褚帶著疑慮開了門,來人是一樓的大爺。
大爺平常很愛乾淨也很會打扮,今天穿的是老頭背心,外面蓋了件深色襯衫,長褲垂到鞋面上。盛褚剛想把人迎進來,大爺就擺擺手說不必了。
“小孩,我要去我女兒家住一陣子,拜托你養養牛奶成嗎?”大爺扶著牆的手輕微地發顫。盛褚一開始並沒有特別注意這樁事,他只是在想,大爺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麽……他也不知道大爺的名字。他和大爺僅僅是因為牛奶彼此混了個臉熟,人和人的關系或深或淺,總是依賴緣分存在。
“我叫盛褚……另一個小孩叫傅遠南,大爺您叫我名字就行。”盛褚笑著做了自我介紹,“至於牛奶,代養幾天肯定沒問題。”
他生前養過一隻貓,有經驗。貓不像狗,不跟人親,也不需要人帶著下去遛彎,其實養起來還是很方便的。跟盛霓打個招呼就行了,盛霓想來也不會介意,在這點上,他和盛霓一脈相承的熱心腸。
大爺歎了口氣,渾濁的眼睛動了動,似有什麽要說的話而未出口,最後只是輕輕招了招手,扶著樓梯的扶手往下走:“我老咯,抱不動牛奶嘍,你下來一趟,把牛奶的東西搬上去吧。”
說著就走到樓梯拐角處了。
盛褚忙返身回去拿了把鑰匙,揣進運動褲的兜裡,跟著下了樓。
彼時牛奶正在樓梯口蹲著,對自己未來的命運毫不知情。大爺招招手,牛奶就想往大爺身上蹦。牛奶其實除了大爺誰都不親,脾氣又差,要不是因為長得好,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盛褚可能都不會給牛奶喂小魚乾。
但它跟大爺確實親得背離了貓科動物的本能,大爺偶爾出去買個菜買得久了些,牛奶就會在樓道裡喵喵叫,叫得整棟樓的人都出來圍觀。
這之後大爺每次出去買菜都會帶著它,免得擾了民。
大爺顫顫巍巍地蹲下去,任牛奶在他膝頭蹭來蹭去。緊接著大爺拎起牛奶的兩個前肢,把牛奶塞進了貓箱裡關著,又從屋裡拿出一個老舊卻柔軟的墊子、一大袋貓糧和貓砂以及一個貓砂盆。
“就是這些東西了。”大爺說,“盛……”
盛褚見大爺想不起來他叫什麽,又忙著重複了一遍;“盛褚。我叫盛褚。”
大爺拍拍他的肩膀,感激道:“盛褚啊,謝謝你了。”
大爺放心他代養貓,本來也是對他的認可。盛褚擺擺手:“沒事,不是大事,不用謝的。”
他提起貓箱的時候,大爺還躬著腰看箱子裡的牛奶。或許牛奶意識到了即將到來的離別,壓低喉嚨發出嗚嗚的聲響,甚至用爪子撓箱壁,然而無濟於事。
盛褚把貓箱先提進家裡,撂下東西,又下了樓。他分了好幾個批次搬運一些牛奶的必需品,每次下樓的時候,大爺都在同一個位置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跑上跑下。
不知怎麽的,可能是最近課本裡學了《三國演義》的白帝城托孤,盛褚總覺得,大爺看他看牛奶的眼神,像在托孤。他一邊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一邊任勞任怨地收拾東西往樓上走。直到要拎著最後一袋東西上樓的時候,盛褚跟大爺打了聲招呼。
“大爺,東西我全都拿走了吧?”盛褚問。
外面豔陽高照,曬得地面像在發光,只有樓道內有遮擋,因而昏暗陰涼。大爺站在樓梯口的陰陽交界處,終於挪動了兩步,挪進樓道的陰影裡,然後跟盛褚說:“嗯……我回屋去咯。”
得到大爺的回復,盛褚就拎著貓墊子往上走,還沒走上幾個台階,忽然聽見大爺喊他:
“盛褚!”
大爺這次記得他的名字了。盛褚回過頭。
大爺穿著老頭背心的胸腔鼓起又癟下去,年紀大了,連喘氣都讓人看著覺得費力。大爺聲音有些發顫,說:“這是我老伴養的貓,她不在了,你可得……”
他話沒說完,留在動詞之前停住了,卻仍然讓盛褚聽明白了他想要吐露的隱藏的想法。
大爺讓他好好養。
盛褚點點頭,朝大爺露了個燦爛的笑容,似在寬慰大爺:“一定會的,我們家人都很喜歡牛奶啊。”
說是如此說,盛褚隱隱地嗅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可又不願意自己的暗自揣測成了真。一回到家,他就開始搜索手抖可能是什麽疾病的表征,但是手抖這樣的症狀太過寬泛,以至於檢索也只是大海撈針,可以對應的病症太多,遴選不出結果。
盛褚給傅遠南發消息,說大爺手抖得厲害,會不會是生病了。
傅遠南是系統,總該懂得比他多,也比他有見識有手段吧。
過了一會兒傅遠南回復他,說,沒事的,你不要擔心,人老了就是會手抖的,你也會,我也會。
盛褚對這個答案表示懷疑,他跟傅遠南說:
-盛褚:大爺把牛奶托付給我了。
他覺得大爺說的對,牛奶多沉啊。牛奶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是逝去的人的遺物,附帶著思念的重量。
盛褚覺得自己委實有點照顧不起牛奶,擔心出了差池,更擔心大爺的身體狀況。他覺得自己胸口仿佛懸了一塊巨石,讓人喘不過氣來。
傅遠南說,等會,等我忙完了,我就給你打電話。
傅遠南好像很忙的樣子,盛褚等這番電話幾乎等了兩個小時,傅遠南才撥過來。他迫不及待地接通,聽見傅遠南略帶疲憊的聲音。他還沒開口,咬著嘴唇就快發出f的音節,傅遠南在這同時壓低了聲音讓他不要出聲:“我關下門再跟你聊天。”
哢噠,很輕的一聲,是門鎖合上發出的聲響。
傅遠南聲音又輕又柔,詢問事情的經過:“怎麽了啊,大爺怎麽把牛奶給你了?”
自從聽見傅遠南說話後,盛褚心裡那種莫名的焦慮感仿佛揉皺的紙團一點點地被捋平,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他簡單地跟傅遠南講了講事情的經過,傅遠南寬慰他:“你不要這麽想,大爺或許就是要去女兒家住兩天,但是舍不得牛奶。”
“話是這麽說,可……”
傅遠南打斷他:“不要這麽想,我覺得你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去問問阿姨,阿姨或許知道什麽呢。”
盛褚低低地應了聲“哦”。
“不過阿褚,”傅遠南在電話那頭輕笑一聲,“我很開心你能在不開心的時候找我,而不是一個人胡思亂想。”
傅遠南跟他講話的時候,正在房間裡換衣服,他今天代替身體原主去參加了一場二代們的晚宴,穿著一板一眼的西裝,滴水不漏地應酬了一晚上,一回到家,就想著給盛褚打電話。
那群人說話雖然禮貌,但人人嘴裡都是虛情假意的寒暄,委實讓人覺得無聊無趣。
他在這樣的時刻,會分外想念盛褚,想念盛褚的抖機靈和俏皮話,還有盛褚奇奇怪怪的腦回路。寧可和盛褚下一節課呃五子棋,也不願意和這些人聊天超過三分鍾。
這麽想著,他脫掉身上的西裝,往床上一丟,打開房間的窗子,忘記了這樣靠著窗戶打電話會使襯衫變皺,當然,或許也顧不上管。
他連因疲憊而皺著的眉眼都松弛下來,語調輕松地跟盛褚說:“喂?在聽嗎?”
盛褚回道:“我在聽。”
“那你把窗簾拉開看一眼月亮。”傅遠南說,“好不好?”
盛褚不解其意,果真照著傅遠南的指示拉開窗簾,月亮未滿,卻很瑩潤明亮。傅遠南說:“這算不算千裡共嬋娟啊?”
盛褚說:“……你無不無聊。”
傅遠南不嫌盛褚死直男沒情趣,反而被盛褚的反應取悅到,自顧自笑起來:“和喜歡的人看同一輪月亮,怎麽會無聊?”
他是真心,盛褚卻以為這是調戲,後知後覺地開始臉紅,從耳朵一路紅到顴骨,他啐了傅遠南一口,就掛斷了電話。
心臟在胸腔裡劇烈跳動,似要橫衝直撞衝出胸腔做的牢籠,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放在身旁的手機震動一聲,盛褚低頭。是傅遠南。
-傅遠南:好夢,幾天后見。
-傅遠南:還有就是。
-傅遠南:我很想牛奶。
盛褚剛想說那你想吧,還未來得及將消息發出,那頭傅遠南就發來兩條新的消息。
-傅遠南:當然,主要是因為特別想你,所以愛屋及烏地想了一下牛奶。
-傅遠南:等我回家。
盛褚捧著手機,想,他以前怎麽不知道傅遠南這麽會說騷話呢。
嘖,好肉麻。
可他又忍不住給傅遠南回消息。
-盛褚:還有四天。
還有四天,原來他記得這麽清。
作者有話說:
傅遠南:我老婆很愛我的,他只是不說???
好長啊這章好長啊,我覺得我值得被表揚一下,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