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過後,眾人才恢復視線。
遊清微放下擋住眼睛的手,就見到白太煥猩紅鮮血淋淋的像是被活剝了皮,他的眼皮都被炸沒了,一雙乒乓球似的充滿血的眼珠子掛在眼眶中,臉上的肉被燒出了大洞,還冒著煙,露出那缺了牙的牙堂。
白太煥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瞪著一雙已經失明的眼睛在原地轉了個圈,一轉身,朝著人最少的缺口衝了出去。他跑的方向,正是台階上方的小平台。原本該是正屋的位置已經全部塌陷下去,只剩下黑漆漆的斷崖。
遊清微見到白太煥那動作,心頭一凜,失聲叫道:“他看得見!”她想起路無歸說過,白太煥已經露了鬼相,很有可能白太煥如今不需要靠肉眼都能視物。她見到白太煥要跑,大喝一聲:“別讓他跑了!”展開手裡的折扇朝著白太煥疾奔而去。
白太煥衝到台階前時,晏聽雨已經反應過來,她一個箭步衝了出去,拉出一道殘影,人已經截住了白太煥的去路。
白太煥的步子猛地一頓,倏地轉身,宛若惡狼般猛地對著迎頭趕來的遊清微衝了上去。
遊清微沒想到白太煥會突然殺個回馬槍,待見到白太煥調頭朝她衝來,她想收勢已經來不及,情急之下,展開手裡的扇子對著白太煥打出一道太極圖!
那太極圖撞在白太煥的身上撞得白太煥的身形一頓,往後退了一步。
遊清微起手一道青龍印再次打了過去。她一道青龍印打出過後,一把握住一柄斜插在一具屍體上的唐刀,對著白太煥的胸口直直地扎了過去。
白太煥暴吼一聲,他的身形在空中拉出一道血色的殘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了遊清微的身旁,身子一側,避開了遊清微手裡刺來的刀,繞身到了遊清微的身後,他身上的血、肉飛快地化成碎塊崩落,身上的血以及鬼氣瘋狂地朝著遊清微湧去,眨眼的功夫便把遊清微包裹在了一團濃如漿液的血霧中。
左小刺見狀嚇得尖叫一聲:“遊騙子!”摸出僅剩下的幾道符朝著遊清微趕去。這種情況下,她連劍都不敢用。
薛元乾、龍師叔父子、唐遠拚著受傷地從白太煥的手下的包圍中衝出來,朝著遊清微趕去。
鬼道三人同時扭頭,分作三個方向朝著白太煥撲了過去。
路無歸見到這一幕,一把捂住了眼睛,然後,又從手指縫裡朝著白太煥看去。
突然,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聲從包裹住遊清微的白霧中傳來,原本裹覆在遊清微身上的血霧突然被綠幽幽的鬼火點燃,燃成一團足有一人多高的烈火。
周身泛著朦朧白光肌膚隱約透出鱗狀紋路的遊清微從綠幽幽的鬼手中走出來,她甩了甩手腕上戴著的還沾著火星的鬼舍利。這火星冷得透骨,像是要燒到骨髓裡去,好在她經脈中有一股暖融融的力量滲出來,將這鬼舍利上沾的火星給滅了。
那團被綠火燃燒的血霧又凝聚成人形,朝著遊清微撲去,似要拉著遊清微同歸於盡。
遊清微扭頭看了眼從自己頸後鑽出來的大白,很是淡定地看了眼撲來的白太煥,喊了聲:“大白!”
大白張嘴吐出一片雷芒,把那燃燒的人形綠火電得發出吡吡波波聲響,不多時,那綠火及雷芒齊齊消散,只在地上殘余著一副還帶著內髒附著絲絲血肉的殘骸。大白對著那殘骸又吐出一顆雷球,直接把那殘骸燒成了灰,它這才高興地一甩尾,美滋滋地衝遊清微甩著尾巴。
白岑溪看著被燒成灰的白太煥,又再看著那滿地被抽去血氣的累累殘骸,身子一軟,跪坐在地上。那些骸骨有她父親的,有她伯父的,有她叔叔的,有她那些再也長不成人的堂兄的、堂弟的……
一家老少,都死在了這裡。
萬鬼鬼母落到白岑溪的身邊,像老母雞護雞崽般像白岑溪身在身下,連聲說:“岑溪,他死了,他死了,不怕了,不怕了!他死了不會再害你了,不會把你煉成鬼了,不會害你了……”
白岑溪的鼻子一酸,哽咽的喊了聲:“媽!”她撲倒在萬鬼鬼母的懷裡放聲大哭,慟聲喊道:“媽——”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頭的委屈的悲慟全都傾泄出來。
萬鬼鬼母抱著岑溪輕輕地哄道:“岑溪不哭,岑溪是乖孩子,岑溪不哭……”她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像是哄三歲的孩子。
遊清微扭頭看著白岑溪,沉沉的歎了口氣。
白太煥一死,他那些拚死搏命的手下便如失去控制的木偶傀,全都僵直地站在原地不再動彈。
上幾秒鍾還在生死搏殺的激烈戰鬥立時停止。
陳禹提著手裡的劍喘著大氣地看著場中的情形,血順著他的手、他手裡的劍一直流到地上。陳禹的肩膀、後背,小腹、腿上,全是刀子劃開的血痕,衣服、褲子都劃破了。
江雨軒的情況稍好一些,但他滿身滿臉都是血,濺到頭髮上的血順著發絲往下滴,像是被血雨澆過似的。
墨晴天的身上倒是沒沾上什麽血,他離戰場還有一點距離,卻是在戰鬥結束後脫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流得仿佛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他一抬手,把他的兩個夜叉神將召回來,揀起自己擱在旁邊的背包,翻出裡面的食吃就開始填肚子。
墨傾哲讓自己的金甲將繼續警戒,他收了軟劍,走到陳禹和江雨軒身邊,與他們商議善後的事。
晏玥白提著滴著血、上面還掛著人體碎肉的皮鞭,扭頭朝正俯身去拔插在屍體咽喉上的柳葉飛刀的莫方看去,問:“你沒事吧?”砍成這樣,鮮血四濺,每個人都是滿身血汙,也分不清那血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她只能從莫方的衣服有沒有破損來分辯莫方有沒有受傷。
莫方回了句:“我沒事。”摸出手帕把飛刀上的血擦了,把飛刀放回飛刀袋中。她長這麽大,經歷的大小戰鬥無數,還從來沒有遇到過打得她連飛刀都收不回來的時候。對方的攻勢實在太猛,一個個跟發了狂似的,刀子砍在身上都不知道疼似的,飛刀戳進胸膛,對方還能繼續衝上來。正常情況下,正常的人要是被飛刀切斷了咽喉、頸動脈血管,那第一時間是捂脖子,這些人卻是不到咽下最後那口氣攻擊就不會停!
她收了飛刀後,又摸出塊濕紙巾遞給晏玥白,說:“擦擦臉。”
晏玥白輕輕挑了挑眉,瞥了眼莫方那擦得雪亮的飛刀,歎了聲:“某些人擦完飛刀才顧得上讓我擦臉。”那語氣,酸得不能再酸。
莫方淡淡地說:“臉是拿來看的,飛刀是拿來保命的,能一樣麽?”她的視線朝晏玥白手裡那沾滿血還掛著肉沫的鞭子掃了眼,委實無語。晏玥白的皮鞭那是有倒刺的,抽在人身上一甩一扯能連皮帶肉地揭下一大塊,死在晏玥白鞭子下的那些人,整個脖子都爛完了。那血噴得比被她的飛刀切斷頸動脈的慘多了。她的飛刀切斷頸動脈,那血是呈一股血箭噴出來。死在晏玥白鞭子下的那些,那血是呈噴泉狀的朝四周噴!打架的時候,她離晏玥白最近,死在晏玥白手上的那些人離她也是最近的,那血噴得她想躲都躲不了。她的腦子裡浮現起回家後把晏玥白扒光按在浴缸裡搓洗身上回汙的情形,她覺得得搓洗三四遍才夠。至於這皮鞭,得浸泡過後用針把皮鞭縫裡給一點點挑乾淨了。
陳禹把帶的獨門傷藥都分了出來,給那些傷勢很重的人用,又安排了一部分人負責照顧重傷的傷員,又與東萊先生、江雨軒他們處理死去的那些人。
在這地方,沒辦法把同伴的屍體背回去,能作法引出魂魄的,都把魂魄封存起來,回頭再想辦法。引不出魂魄的那些死者,只能給他們念經作法超渡。待完事後,把屍體燒了,帶骨灰回去。
活著的那些,傷勢重的,略作救治,是死是活就看他們自己的命了。至於那些傷勢較輕的,本來交給東萊先生是最合適的,可是,這些人全都跟木頭樁子似的,說是死了吧,還有呼吸,說是活著吧,一點反應都沒有。
錦塵道長和翌彌大師看過那些人,只知道他們是中了邪術,但不知道要怎麽解。
陳禹過去請城隍過來看看這些“俘虜”的情況。
城隍仔細地看過後,說:“沒治了!這些人的天魂已散,地魂與命魂被人用符釘死在身上,活著就只能成這樣了。要是死了的話,九成九會成僵屍,要是毀了肉身或身上的符,魂飛魄散。”
江雨軒皺眉,問:“可否把天魂召回來?”
城隍捋著胡須看了眼江雨軒,說:“小子,我看你也是精通鬼術的人,應該已經看出這些人的天魂是怎麽沒有吧。”
江雨軒點頭,說:“像是被強行剝離的。”
城隍點頭,說:“天魂對鬼物來說最是滋補,白太煥想修鬼道,你覺得他把這些人的天魂剝出來後放哪?早吞吃了!”要是他們的天魂還在,哪怕是遊散在外,他都能看得出來,給他們召回來,這天魂都被吞吃了消化了,他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們。
眾人商議過後,為了避免這些人變成僵屍,只能把他們連同黑僵一起燒了,一起要燒掉的,還有那幾百個“苦力”。
這些還“活”著的人,加上死去的,抬到一起,足有近七百之多。那屍體連同堆在屍體上的活死人,堆成了一座屍山。
滅了白太煥,他們此行雖說幾乎每個人都負了傷,但隻死了幾個人,可以說是大獲全勝。
可是他們看著眼前的屍山,心情卻格外沉重,甚至可以說是沉重。
有道子堂的人把那條被鬼道三人放出來的子母鬼嬰啃得只剩下骨架的蟒蛇也扔到了屍山上。
遊清微見到那蟒蛇,心頭一動,問:“這蟒蛇……哪來的?”她走上前去,朝蟒蛇的尾部看去,見到那尾巴完好無損,便知不是常三。一時間,她說不上是失望還是不失望,說了句:“沒事了。”
鬼一說:“我有事!”他摸出匕首,撬開蟒蛇的天靈蓋,找到一塊尾指指甲蓋大小的血氣朦朦的珠子收進了兜裡,說:“事情辦完了,走了。”衝遊清微揮了揮手,叫上鬼二、鬼三,便要離開。
遊清微見到他們仨但凡能裝東西的地方都塞滿了,知道他們掏了白太煥的老窩子收獲極豐估計要忙著回去清點戰利品,也不留他們,隻喊了聲:“三位鬼叔叔,幫著留意打探常三的行蹤。”
鬼三回了句:“知道了!”三兄弟已經鑽進了一個不起眼的溶洞,趟著過膝深的水,走了。
遊清微找到城隍,想找他開還陽道送大夥回去。
城隍告訴她,他用城隍令開的陽道,只能送三五個人回去,並且,還陽路得在夜裡子時開,出口只能開在陰陽路上。
也就是說,他們這些人只能怎麽來的再怎麽回。
遊清微見到有些人傷勢極重,很難扛得住這裡的陰氣,算了下回程需要的耗費,把余出來的陽符全部給了東萊先生和陳禹,讓他們把陽符給傷員用。在這種情況下,對這些傷員來說,也許一道聚陽符帶來的那點陽氣就能幫他們撐著那口氣活著出去。
待用符火引燃了屍山後,眾人便沿原路返回。
符火燃得很快,很快整座屍山都燒了起來,飄出刺鼻難聞的屍臭味。屍山中,那些被釘住魂魄的白太煥的手下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眾人不敢停留,快步離開。
身後,火光燒得溶洞猶如白晝,那四十多個活死人一起發出的淒厲慘叫在溶洞中回蕩。
什麽是地獄?這就是地獄!
眾人相互摻扶著跌跌撞撞地在溶洞裡攀爬著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