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撞嚇了一大跳，手便在按鈕上多停頓了一下，沒有急著打開。不遠處出現越來越多的綠光，一步一步逼近，天宿人良好的視覺能夠觀察到它們四肢交替前行時腿部健壯緊繃的肌肉，趙清閣緩緩皺起了眉：“是狼？還是狼宿人？”

　在天宿星所在星系內，還有一個狼宿星，和昴宿星人一樣，有狼和人兩種形態，所以在這個星系內，僅憑外表是沒辦法判斷是簡單的動物還是擁有獸形的人類。

　她們沒有狼宿語芯片，所以發話問也是白問，薄玨乾脆換了個方向，借著飛行器的燈光在黑夜裡對著那些綠眼睛身側的沙丘閃了閃，那群狼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反而受到刺激似的，“嗷嗚”一聲，撒開腿一擁而上，撲了過來。

　飛行器的金屬表面接連發出砰砰砰的悶響，薄玨試著重新起飛，飛行器就像被那群狼死死地拍在地上，引擎徒勞地發出一聲轟鳴，動彈不得。

　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鎖扣在開關按鈕按下時啪嗒一聲輕響，趙清閣已經握住槍奪門而出，巨大的力量將門上趴著的那頭狼撞飛了出去，趙清閣一槍命中它的腦袋，“撲哧”腦漿四濺。

　同伴死亡，原本趴在飛行器上撕咬的群狼不見憤怒的哀鳴，反而目中凶光更勝，狼嘴一直往後咧，露出森森的牙齒，涎水直流，後腿在飛行器邊緣蓄力，忽的一下十頭狼一起跳了下來，趙清閣不慌不忙連發三槍，在敵人逼近自己的那一刻利用瞬移往前一縱，一顆炮彈隨之打在了她身後剩下的七頭狼身上，轟然炸開，屍塊血水亂飛。

　趙清閣扭過頭。

　薄玨抬起胳膊，對著自己手臂上的炮口輕佻地吹了一下，凹了個自認為全星系最帥的造型，一臉矜持羞怯地望著趙清閣。

　趙清閣：“……”

　她伸手指了指薄玨身後：“你後面……”

　薄玨看也沒看反手就是一匕首，正好捅中了偷襲的狼的頸子，趕在血濺過來之前趕緊脫離戰場。趙清閣遠目望去，那群扒在飛行器上的狼已經全部跳了下來，足有一二十隻，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往薄玨身邊靠過去，低聲說：“不太對勁。”

　薄玨眯起眼睛，也看出來了：“這兒沒有頭狼。”

　照常理來說，一群狼出來覓食必得有頭狼領導才是，像這樣三四十隻的絕算不上是小型的狼群則更是，否則就會行動混亂，可她們從一開始就沒有聽到有頭狼的嚎叫，而是整齊劃一的。沙漠裡面不比叢林，除了石頭沒有遮擋物，這一片地域又沒有石頭，不存在躲起來的可能。

　等等，沙漠？

　薄玨眉頭狠狠一皺，沙漠裡可以有狼生存是不錯，但是這片地方不一樣，她一路飛過來，沒看到植被也沒有看到其他的小動物，它們如果在這裡生存以什麽為食？

　她正思考，趙清閣突然道：“你看地上。”

　薄玨下意識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之間方才還躺在地上的狼屍眨眼間消失在地上，連點痕跡都沒能留下，余下的狼群對著頭頂泛起詭譎血色的月亮仰頭長嚎。

　詭異失蹤的狼屍，配上這怎麽聽怎麽瘮得慌的狼嚎，薄玨不由得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倒不是害怕，就是簡單的條件反射。

　趙清閣抬頭看天，夜濃如墨，有月無星。

　她目光微微一凝，在終端功能上調出了羅盤針，這是一種古老的判斷方向的方法，高科技發展到今天，已經很少有人再用了，但是終端裡卻一直配備著這個功能沒有取消。

　羅盤針在屏幕上瘋狂地轉了起來。

　趙清閣把手腕遞給薄玨看：“這個地方有問題。”

　薄玨有了決定：“你留下來拖住這群狼，我去開飛行器。”

　趙清閣毫不猶豫地說：“好。”

　薄玨也不廢話，接連兩個瞬移便進入了駕駛艙，發動機一聲轟鳴，群狼見薄玨要走，連忙撲了過去，被趙清閣兩發子彈命中領先的兩頭，那兩頭狼腳下一頓，不受控制地栽在地上，給薄玨留出一息的時間，“嗷嗚”一聲，最先衝到的狼前爪勾住了飛行器的尾部引擎，後來的一個接一個的掛了上去，要生生把她拽下來。

　飛行器開始晃動起來，薄玨身體也隨之搖晃起來，她非常淡定地繼續加速，果然下一刻機身陡然一輕，是時候了，她右手一撈，趙清閣便安安穩穩地坐在了副駕駛位。

　“使了個障眼法罷了，那個人肯定還沒走遠。”趙清閣回手從身側拉過安全帶系好，“我們先離開這片地方。”

　——

　昴宿星當地時間，晚上八點整。

　正值休息的中尉——即上次負責考核薄玨和趙清閣二人的那位——正泡在常駐昴宿星特種部隊中心的基礎訓練室，他和他的契子正在進行對戰練習，突然耳朵裡的植入式聯絡器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那是他們的直屬上司金大校。

　“特種部隊注意。”

　中尉和其契子立刻停下手裡的動作，身體呈立正姿勢：“是，長官。”

　“坐標點33.302W，76.908S，發現漏網之魚代號091蹤跡，兩分鍾之內到廣場集結隊伍，馬上出發。”大校的聲音格外冰冷，“上次讓他給跑了，這次再把握不住機會就通通等著降職打回普通部隊吧。”

　二人火速套好外套，正了正帽子，跑步向集合地點前進，各個房門和訓練室的門被拉開，眾人行色匆匆地朝著同一個目的地點趕過去，路上整個通道裡一片靜謐，沒有一聲多余的議論。

　這支常駐昴宿星的特種部隊已經有素到了令人震驚的地步。

　這時他的終端卻進了一條消息，但此時中尉無暇去看，等提前到達廣場才抽空打開瞧了一眼，是和他交好的教官發過來的：“坐標33.289W，76.288S，發現可疑人物，我懷疑就是那條魚。”

　中尉心裡起疑，回道：“哪來的消息？”

　教官很快回復：“你上次考核的那個學生發給我的。”

　中尉所在的特種部隊代號刺刀，以前也是在天宿星執行任務的，從三十年前整支隊伍被賦予秘密任務，有一批數量不小的反動組織人士偷渡到昴宿星，並企圖發展外星勢力，他們就是為了剿滅這一小股反動力量而被派往昴宿星的，本以為一兩年就能回去，誰知一呆就是三十年，對方狡猾無比，軍方無數次組織圍剿計劃，次次都被人逃脫，五年前，就是在考核薄玨的那間屋子，他們終於將反動組織一網打盡，但其中還是跑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代號091。

　091藏得十分隱蔽，這麽多年都沒有再露過面，他們不由得懷疑起這個人是不是趁機又偷渡去了別的星球，畢竟昴宿星不像天宿星那樣管理嚴格，但是上級一直不下讓他們撤走的命令，隻好嚴防死守著這片地方，時刻都做好出擊的準備。

　如果這次抓到人，就可以回母星了吧？

　所有的刺刀隊員心裡都浮上了一個相同的念頭，整支隊伍的作戰士氣空前的高漲起來，飛行器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流星，從漆黑的夜空劃過，仿佛前方就是母星的土地。

　091嘴角噙著笑，正行使在將九公主送回皇宮的路上，駕駛艙內的警報器扯著嗓子不要命地尖叫了起來，屏幕上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大批紅色攻擊性圓點，步步朝著他逼近。

　091笑容一滯，呼吸猛然加快，後背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該死的！

　他沒有選擇加速，而是原地急速迫降，高溫火焰在地面上烙出一個巨大的深坑，九公主睜大了一雙海藍色的眼睛瞧著他：“師父？”

　091迅速開了艙門，不由分說地將她推了出去：“小九快跑！不要回頭！”

　九公主叫了一聲：“師父！”

　091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艱難地從周遭抽了一口氣：“快走啊，不要、不要讓他們發現你！”

　九公主被他慘白的臉色嚇到了，下意識地拔腿就跑。

　091這才重新啟動飛行器，往九公主相反的方向飛去，掌心全部都是粘膩的汗，連操縱杆都握得沒有先前穩了，十數艘白色的艦艇宛如神兵天降牢牢地攔在了他面前。

　091孤立無援地坐在駕駛艙裡，目光森冷地看著他們，手悄悄按向了一個按鈕。

　“您即將啟動自毀程序，是否確認？”

　中尉臉色一變，隨即譏諷似的一勾唇角，印證了他的胸有成竹，091飛行器的一側玻璃便出其不意的被一個刺刀一拳打碎，整個人被揪住衣領拽了出去，091甚至還沒來記得按下那個確認鍵，便同時被四雙手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中尉背負著手，軍靴踩在他面前的土地上：“五年了，你終於舍得出現了，真是謝謝你啊。”

　091仰頭，冷笑著朝他啐了一口，中尉反應敏捷地躲過這一記，懶得和這種人多說，揮手下令：“帶走。”

　091的目光悄然伸向了遠方的黑暗，已經看不到小九的背影了，想來是已經跑掉了，心裡終於長舒了一口氣，不作反抗地由對方把他綁了起來。

　“長官，”這時，一個刺刀手裡拎著一個小巧的女孩，從他視線的死角處走了出來，“還發現了一個人。”

　091心裡咯噔一下，猛然扭過頭，用力過猛脖子發出哢的一聲輕響，他瞳孔驟然縮了一下，默念道：不要，不要，千萬不要喊。

　九公主看他被按在地上，掙扎著就要衝過來：“師父！”

　她使勁拍著揪住她後領的戰士，那隻手卻像是銅牆鐵壁一樣牢牢地鎖住了她，動彈不得。

　“師父！”她又叫了一聲。

　091雙眼痛苦地一閉，完了！

　中尉好似奇怪地偏頭看了一眼九公主，注意到她的眼睛，眉毛也沒動一下，說：“哦，是個外族人？處理掉吧。”

　得到命令的戰士帶著九公主走到一旁。

　九公主涉世未深，顯然不知道“處理掉”是什麽意思，看看地上的師父，又看看面前這個面無表情的軍人，但她知道危險，於是更加劇烈地掙扎起來。

　091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勁，居然從壓著他的四個戰士手下掙脫了出來，匍匐到中尉的腳下，艱難地開口：“求求你放——”

　砰——

　一個女孩的身體軟軟地倒下來。

　091的喉嚨仿佛被一下子堵住了，眼淚從號稱最冷血無情的天宿人的眼睛裡大顆大顆的滾下來，他瞠目欲裂，發出“嗬嗬”的怒吼，嗓子裡卻喊不出成文的句子。

　中尉沒防備之下，被091一口咬住了腳踝，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氣，羊皮做的靴子也被他牙齒咬穿，傳來一陣劇痛。

　他契子迅速彎下腰一槍托砸在091的腦袋上，對著傻站在原地的刺刀說道：“把他帶走。”

　薄玨剛飛離那片詭異的地方，便聽到寂靜的夜色裡一聲突兀的槍響，隨即軍部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從遠處駛過來，領頭的正是中尉，中尉看見是她們，招招手讓她們一起跟他走了。

　女皇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

　她做了個噩夢，身邊的女侍趕緊取來毛巾給她擦拭，女皇擺了擺手，要了一杯茶。

　寢宮的房門突然被大力撞開，齊軒少校懷裡小心翼翼托著什麽，上面有一層白裘覆蓋著，直挺挺地跪在了女皇面前。

　“齊軒萬死。”

　女皇心裡湧起了不詳的預感，勉力笑道：“什麽死不死的，是不是小九又闖什麽禍了，怎麽？她回來了嗎？是在寢宮休息嗎？我去看看她。”

　她撐著床沿就要站起來。

　齊軒起身，把懷裡托著的東西慎之又慎地放在了床邊的軟榻之上，隨即又跪下，狠狠地磕了一個頭，沉悶而壓抑的哭聲從地下傳了出來。

　女皇突然就站立不住，連滾帶爬地撲到了軟榻旁。

　她布滿皺紋的手摸到了白裘邊緣，觸電般縮回來，輕顫著聲音吩咐侍女：“替朕揭開。”

　侍女低頭快步走了過來，掀開了最後一層遮攔。

　她抬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裡面躺著一個極小的白毛團，四肢都蜷縮在一起，身上很乾淨，唯獨頭上沾滿了血汙。

　女皇把手輕輕地放在她頭上，仿佛落葉知道歸根，那團小小的東西放開了對自己的保護，幻化成了人形的樣子，她模樣嬌嫩，下個月就要過五歲生日，在昴宿星還是少女的年紀，像是一朵行將開放的花。

　這朵花此時分明已經凋零，臉色白得像紙，生氣全無，靈動的藍色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不會到處惹禍，不會任性撒嬌，不會……

　什麽都不會了。

　女皇顫抖著手指摸向她眉心的血洞，渾濁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滾，被一道又一道的皺紋截住，順著臉頰滴落在躺著的小女兒手上，她手腳都已經涼透了。

　“小九啊，你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