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已經是深夜， 早睡早起的布雷斯信徒們是不會起來提供客房服務的，所以兩個人就只剩下了一張床。

　不過，原本弗羅斯特就不需要休息， 他又穿著鎧甲，躺上床也不方便， 這張床最後理所當然的屬於蕭止了。

　蕭止動作利落地躺在床上， 對弗羅斯特說：“晚安。”

　弗羅斯特坐在床邊，垂眸凝視著他：“晚安。”

　一切如此自然， 因為他們已經這樣道別過許多次了。

　當蕭止陷入沉睡後， 弗羅斯特依舊安靜地坐著。經歷了前半夜的幽暗， 這時天上的雲層散開了些許，冷白色的月光灑落下來，悄然潛入了室內。

　也給蕭止沉睡的臉添上了一抹剔透安寧的色彩。

　弗羅斯特忍不住稍微靠近了一些， 他伸出脫去了手套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蕭止的側臉。

　指尖傳來了屬於蕭止的溫度，帶著柔軟的觸感， 還能感受到呼吸之間的微小變化，沉睡著的人依舊雙目緊閉， 沒有絲毫被驚擾的樣子。

　如同， 之前的那次一樣。

　也如同，很多失落的記憶片段裡一樣。

　不知怎麽的， 弗羅斯特忽然就感覺自己心情極好，指腹在蕭止的臉頰上留戀著， 不肯離去， 屬於活人的溫度就這樣一點點傳遞到了他的指尖，仿佛能連他冰冷的心臟都溫暖起來。

　不知不覺中，弗羅斯特的眉眼微彎， 帶著一點滿足的笑意。

　月色沾染了他的眼眸，看起來比空中那一輪皎月還要惑人幾分。

　室內依舊是一片靜謐。

　·

　第二天。

　蕭止是被無處不在的禱告聲吵醒的。

　這裡並不是什麽高級旅館，自然也別期待它會有什麽很好的隔音效果。加上打開的窗戶，四面八方傳來的禱告聲，在天色剛亮起時就接連不斷地闖入蕭止的耳朵裡，並且持續不斷，比什麽鬧鍾都要管用。

　蕭止睜開了迷蒙的睡眼，晃晃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來，頭髮有些亂，思考能力尚未回歸正常。

　他深深地感受到——封建迷信要不得。

　弗羅斯特起身關上窗戶，讓聲音稍微小了一點，他轉頭看著蕭止，伸手幫他梳理一下凌亂的頭髮：“小七，要再睡一會嗎？”

　蕭止緩慢地搖頭：“不了……我們收拾一下就去霍蘭吧。”

　吃完寡淡無味的早餐，又頂著老板似乎藏著某種深意的笑容退房之後，兩人踏上了去往首都霍蘭的傳送陣。

　·

　踏出傳送陣之後，並沒有立即到達霍蘭。

　而是到了霍蘭附近的一處廣場，這裡到處都是守衛的聖騎士，腳下也是帶著濃鬱光明能量的法陣，不要想也知道，要是有什麽不死生物試圖踏入這裡，一定會遭受到猛烈的攻擊的。

　一名聖騎士攔住了蕭止兩人，臉上是溫和的笑：“請問，你們是第一次來到霍蘭嗎？”

　蕭止：“是的。”

　弗羅斯特點點頭，沒有開口，保持著自己沉默寡言的人設。

　聖騎士拿出了一個金燦燦的羅盤對著兩人，口中念著什麽，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指針緩緩轉動起來，一會指向蕭止，一會又轉向弗羅斯特。

　蕭止的心也隨著指針的轉動忽上忽下，害怕警報突然響起，然後一群人朝他們一擁而上。

　片刻後，羅盤上的指針停下了。

　指針停在中間，沒有指向任何一個人。

　聖騎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羅盤，見指針並沒有異常，才將羅盤收回：“請跟我來。”

　兩人順著聖騎士的引導，進入了一條專屬的通道，又經過了好幾次縝密的檢查之後，才終於看到了布雷斯的大門。

　布雷斯的建築也是白色系的，上面運用了大量的金色作為裝飾，牆面一塵不染，也不見任何劃痕，看上去充滿了聖潔的味道。

　布雷斯教的太陽標志就這樣明晃晃的擺在了城門口，代表著皇帝的旗幟都只能退居一邊，可見布雷斯雖然名義上還是個帝國，實際上和個宗教國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蕭止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想進來一趟還真是不容易。

　不過，布雷斯的安檢也給他提供了靈感，作為布雷斯的死對頭，黑森的安檢是不是太放松了一點？就連書記官選拔這種重要的事件，都能被布雷斯安插傀儡。

　要不是不死族的偽裝難度太高，被洗腦的虔誠信徒也很難轉化成不死族，估計布雷斯早就把黑森給滲透了。

　回去之後，還要仔細規劃一下才行。

　兩人一路朝著書塔的方向走，書塔的位置很好找，只要跟著人流走，越走人越多的那個方向肯定就是去往書塔的。

　途中，蕭止見識到了玩家口中說的“等到了霍蘭，你還能見到更誇張的”是什麽意思。

　一塵不染的霍蘭城裡，建築是整齊有序的，周圍點綴著精心布置過的綠植，來來往往的路人也面帶溫和的笑容，看起來一副幸福滿足的樣子。

　但街頭的某些角落裡，總是會出現一些衣服破舊的乞丐，他們和之前在格來迪斯鎮上的那個貧民一樣，一個個形容枯槁，一副即將被餓死的樣子。

　可他們的臉上卻掛著滿足的微笑，面對著來來往往的人，臉上也不見任何的嫉妒或者自慚形穢，反而含著一絲絲的不屑和隱藏得極深的高傲。

　仿佛他們才是衣著光鮮的那一方。

　這些人面前或多或少都擺著一些食物，都是外來者們施舍給他們的，但乞丐們卻對這些視而不見，任憑麵包被放到風乾，餡餅被放到長霉，也沒人去觸碰。

　因為在他們的眼裡，來自不信者的食物都是肮髒的，會玷汙他們的靈魂。

　唯有當身著白色製服的神甫拿來食物的時候，這些人才會滿臉狂喜的接過，並千恩萬謝地將食物吞咽下去。然後他們開始對著太陽禱告，感謝神的賜予，感謝神甫的善良，讚美布雷斯，訴說自己的虔誠，禱告完了就繼續縮回牆角，等待著下一頓施舍。

　這樣的畫面幾乎在每一條街上演著，反反覆複，仿佛不斷重播一般。

　蕭止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總覺得渾身不舒服，對於他們的麻木和愚昧感到不忍，也對於布雷斯教施加在他們身上的精神控制感到憤怒。

　任何用虛無縹緲的死後世界，誘哄人放棄對今生幸福追求的宗教，他都不喜歡。

　·

　一路向前，書塔終於到了。

　書塔依舊是布雷斯傳統的白色與金色交織的聖潔風格。

　據說書塔在建造的時候，有許多高階牧師和大魔導師參與其中。所以才將它修建的高聳入雲，目前的總高度是1072層，當書塔裡的藏書再度增加的時候，布雷斯還會按需求再次增加層數。

　經過了三道嚴密的關卡之後，兩人終於被允許進入書塔內部。

　書塔裡的每一層也是極寬闊的，上千平的室內面積可以容納大量的藏書在其中。

　幾乎可以在這裡找到大陸上曾出現過的所有書籍，不論是聖典、史書、雜記、科研書籍，還是育兒方法、種花心得，甚至就連八卦雜志、路邊小說都被收錄在內，堪稱是真正的應有盡有。

　但，這麽大的面積，這麽多的書，又要從哪裡找起呢？

　蕭止假裝找書，視線卻小心翼翼地環視了一圈。

　他見到了許多身著鎧甲的聖騎士，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名聖騎士守衛，每一名聖騎士的位置都不會超出附近兩個人的視線范圍，連換班也有著嚴苛的規定，幾乎沒有空子可以鑽。

　就連他們的動作也幾乎都在聖騎士們的監視之下，很難搞出什麽小動作，更不要說探查書塔的秘密了。

　蕭止的目光停留在某一個聖騎士的身上稍微長了一點，對方立馬就敏銳地轉過頭來，用溫和但暗含打量的視線看著蕭止。

　蕭止趕忙假裝找書。

　他隨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跟身邊的弗羅斯特說：“我覺得這本就挺好。”

　弗羅斯特：“……”

　見弗羅斯特沒有回應，蕭止還有點納悶，這時他注意到旁邊那個看著自己的聖騎士臉上的表情也有點古怪，就像看到了臭流氓但是必須要保持微笑一樣。

　意識到了什麽，蕭止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書——

　《絕密檔案：如何成為富婆最愛的100種男人》

　蕭止：“……”

　書塔的藏書未免也太豐富了一點。

　但此刻有聖騎士正盯著自己，放回去的話會顯得十分可疑，蕭止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他對弗羅斯特說：“走吧，我們一起研究一下，等我發財了，就把富婆的姐妹介紹給你。”

　說著，就動作熟練地拉著弗羅斯特離開了。

　弗羅斯特：“……”

　他慶幸自己帶著頭盔。

　來到了閱讀區，這裡的守衛相對較少，座位之間的距離也比較寬松，還有和同伴竊竊私語的阿薩納西人作為掩護，正是講悄悄話的好地方。

　蕭止假裝研讀《絕密檔案：如何成為富婆最愛的100種男人》，他用書半遮著臉，靠近了弗羅斯特悄悄說：“看來白天很難找到機會了。”

　弗羅斯特點點頭：“我觀察過，每一個書架都至少會暴露在兩個聖騎士的視線范圍內。”

　蕭止翻了個頁：“我覺得晚上這裡的守衛應該會減少，不過這種重要的地方，守衛不會少到哪裡去，巡邏的人肯定有。”

　弗羅斯特：“那就晚上再來。”

　兩人的討論非常嚴肅而正經，就像是兩個在仔細考慮如何才能得到富婆垂青的窮光蛋。

　·

　白天，兩人在書塔裡閑逛，順便摸清楚其中的布局。

　之前趁著白天時間充裕，蕭止在通訊簿上查詢了一下，得知書塔越往上，進入的要求就越嚴苛。1000層以上就連普通信徒都不能入內，只有神甫或者以上的身份才可以，更上層的通訊簿裡就查不到了。

　蕭止又問了李大燁，李大燁說，據他多次偽裝潛入的經驗來看，1050以上的區域只有主教級別才能進入，每一個主教都有專屬的身份標志，他沒能混進去。

　布雷斯的書塔隻開放到黃昏，到了黃昏時分，聖騎士們就會開始清場。

　蕭止和弗羅斯特趁著眾人離開的短暫混亂，悄悄藏在了閱讀區的某個不起眼角落，並順利地躲過了最後檢查的聖騎士。

　入夜後。

　和蕭止之前猜測的差不多，天黑之後，書塔的守衛確實減少了。但只是沒有了固定守著書架的那些而已，巡邏的聖騎士依舊不少，並且有著嚴密的路線和交接順序，不能對他們掉以輕心。

　蕭止和弗羅斯特一邊躲避著巡查的聖騎士，一邊朝上走。

　蕭止低聲說：“書塔的秘密應該在1050層以上，我們要想辦法混進去才行。”

　弗羅斯特：“怎麽混？”

　蕭止想了想：“看看到時候打暈哪一個合適吧。”

　弗羅斯特點點頭，絲毫沒有覺得蕭止的想法很危險的意思。

　越往上，每一層的面積就越小，巡查的人數卻不減，這讓躲避巡查變得越來越艱難。

　繞過身後的一隊人，蕭止算準了聖騎士們巡查的空隙，正準備穿過一個路口去往上一層，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是巡邏的聖騎士，這一隊人的速度居然比之前的快了一點，正好將蕭止兩人的路線堵住了。

　現在前後都有一隊聖騎士正在靠近，將兩人夾在其中。

　蕭止對弗羅斯特使了一個眼神，趁著聖騎士還沒出現在視線范圍內，蕭止使用了火焰幻象瞬間離開了原地，弗羅斯特則稍慢一步，在瞬移之前一劍將蕭止留在原地的幻影擊碎，免得暴露。

　就在兩個人的身影徹底消失的瞬間，巡邏的兩隊聖騎士相遇了。

　其中一隊的領頭人明顯有些不悅：“你們的速度太快了。”

　另一隊的領頭連忙道歉：“對不起，大人。”

　看起來地位明顯更高的那人環顧四周，常年的經驗似乎在告訴他空氣裡有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但仔細感知卻又什麽都沒有。

　他搖了搖頭，將這種感覺歸咎於眼前冒冒失失的下屬，再三叮囑對方要嚴格按照規矩巡查之後，兩隊人再度分開了。

　等來人離開了，蕭止才緩緩松了口氣。

　還好……沒有被發現……

　就在這時，他卻捕捉到了不遠處傳來了一絲輕微的衣料摩擦聲，蕭止瞬間警覺起來，法杖指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弗羅斯特的動作更快，他瞬間消失在原地，手中的長劍在黑暗裡閃爍了一下幽微的光，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已經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刺去。

　“等等——”

　黑暗中傳來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接著，暗處亮起了一點螢火，很微弱，不會引起遠處巡邏聖騎士們的注意，但足夠照亮他的臉了。

　“……若葉師兄？！”蕭止有些驚訝，低聲詢問。

　若葉，就是白言在遊戲裡的ID，這位歷史系的首席學長怎麽也喜歡夜闖書塔？

　白言點點頭：“是我。”

　蕭止小心翼翼地靠近：“師兄你怎麽在這？嚇我一跳。”

　見是蕭止認識的人，弗羅斯特動作迅速地收起了劍。流暢的動作引得白言多看了他一眼，這種收放自如的動作，眼前這名披著黑鬥篷的騎士，劍術應該很厲害。

　白言的語氣裡帶著點無奈：“我只是在看書而已，你們突然出現，我才是被嚇了一跳的那個。”

　蕭止問：“這個點，看書？”

　“書塔隻開放白天簡直太不近人情了，一本書不看完，我怎麽能安心下線呢？”白言順手扶了下自己的單片眼鏡，“所以我只能自己給自己續時間了。”

　蕭止覺得有點好玩，想不到平時總是眾星捧月，腹黑又毒舌的白言師兄，私底下居然有這樣的一面。

　蕭止：“你經常偷溜進來？”

　白言想了想：“一般般吧，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

　蕭止：“……”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奇怪呢？

　蕭止說：“那1050層以上你去過嗎？”

　白言點點頭：“去過。”

　蕭止突然感覺看到了希望：“師兄，商量個事，你能指點我一下嗎？”

　白言指了指手中的書本：“可以是可以……不過，我能把這本書看完嗎？不看到結局我難受，不需要多久，大概十分鍾我就能看完大結局了，到時候帶你們去。”

　“那行，我們等——”蕭止一邊說，一邊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然後話卡住了，因為他看到封面上寫著——

　《霸道領主愛上我：黑森領主和書記官的心跳回憶》。

　白言說：“這個作者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每一章的懸念留得實在是太好了，讓人忍不住一直追下去，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小說。”

　蕭止：“……”

　弗羅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