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飛行器在眾人身前降落,擋住了霍裡奇已然被白喪鍾震懾的目光。
滿身冷汗帶來久違的濕熱,自他僵硬筆挺的製服領口中透出,染上松弛的下顎。為免顯出失態,霍裡奇始終緊緊板著臉。
他內心無疑經歷了比外界的爆炸還要劇烈的震蕩,作為聯盟高層,他對白喪鍾的了解比世上絕大多數人要深的多。
他也知道,哪怕軍部努力了這麽多年,暗中研究對抗暴君的方法,以防將來在敵方出現第三個暴君,但始終效果甚微。
在天災般的暴君面前,人類除了逃離,哪有對抗的能力?恐怕唯一能壓製白喪鍾的,就是同樣身為暴君的紅荊棘——偏偏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現在還有什麽能阻止突然出現的、仿佛恢復了全盛時期的白喪鍾?!
步入和平才短短二十年,難道聯盟就要再度水深火熱?!
霍裡奇心神動搖的看向遠處大肆破壞的白色暴君。
或許,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星網上已經公布的信息中,烈焰暴君“紅荊棘”,在暴君的“最後一役”中與白喪鍾同歸於盡,犧牲自己,保全了聯盟的火種,為聯盟除去了最大的敵人。
官方記錄中的歷史是這麽寫的。
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在紅荊棘消亡後,受到重創的白喪鍾本體,銷聲匿跡的隱藏起來,苟延殘喘的……又活了十年。
當然,這段歷史,公民們就沒必要知道了。
想到這裡,霍裡奇目光猛然從遠處收回,他四下一看,疾步上前,抓住了阿斯蘭德的手臂,宛如抓住救命稻草。
“阿斯蘭德!”霍裡奇避開士兵,嘶啞的聲音又低又急促,在外界混亂中變得支離破碎,除了被他大力拽住的那個人,沒人能聽清他究竟說了些什麽。
只有在不遠處的旦提爾·卓戈,敏感的注視著他們,並以恰好的角度,看到霍裡奇上將的口型:
【找到……】
【這次……一定就在這附近!】
霍裡奇臉上一閃而過的堅定和狠厲,讓旦提爾充滿涼意的身體更加緊繃。
找到什麽?
……
旦提爾脊背挺直的立在原地,因為他布滿新鮮傷痕的臉,周遭的賓客和衛兵都向他投來過驚詫的目光,他通通選擇了無視。
但只要看到阿斯蘭德的身影,就比一千道那樣的目光還讓他感到羞恥。
自己在今晚,究竟是做了什麽樣的蠢事?!
旦提爾的身體緊繃的過頭,因心中羞愧,甚至產生出和麥洛叔叔一樣投身前線,與白喪鍾戰鬥,去贖罪的衝動!
這想法如此火熱,甚至讓他產生錯覺,覺得身邊士兵面容堅毅,分明有著和自己完全相同的想法。
就以此來贖罪吧,哪怕白喪鍾看似不可戰勝,他發誓舍身保護聯合星,保護聯盟,聯盟永不戰敗!
前方霍裡奇完成了對阿斯蘭德的囑咐,就在他心中愈發堅定時,他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無疑叫人熱血沸騰,振奮,可以稱為“復仇的振奮”。
但從另一角度,霍裡奇的記憶中,好像曾經感受過,完全相同的、極為“特定的”的氣息。
是的,氣息——
他漫漫一生中最後一次刻意去記憶的、某個領袖的信息素的氣味!
想明白這一點,霍裡奇臉色劇變。
內心甚至比親眼看到白喪鍾出現在聯合星還要震撼!
他蒼老、高大、臃腫的身體,甚至顧不上是否失態,倉惶、迅速的四下找尋起來!
幾乎是瞬間,他定睛了,目光落在一張年輕、甚至過於年輕的臉上。
是萊森帶著的那名領袖。
對方就在此時,猶如感應到自己的視線,徐徐的轉過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霍裡奇腳步踉蹌了一下。
哪怕對方真正注視的是阿斯蘭德,但那雙眼中燃燒的篤定的火焰,炙烈的頑固之意,都讓霍裡奇無比的熟悉!
“他將是我的領袖……”
霍裡奇耳邊仿佛再次響起萊森之前的話。
——那竟然不是笑話。
是他。
那個人,那個孩子,你……也回來了!!!
年輕人收了目光,忽然之間,周遭安靜下來——並非霍裡奇人老昏花,兩耳失聰,只是就在這一秒——所有交談、驚恐的嗚咽、爆炸、風聲,就連飛行器都靜止了一般。
霍裡奇緩緩轉移視線,四周的所有人,幾乎都全然呆滯的望著遠處白喪鍾的方向。
霍裡奇卻選擇再次看向那名年輕人,空氣中,世間獨樹一幟的烈焰般的信息素,讓年老的上將心中說不清是恐懼還是狂喜!
年輕人同樣凝視著戰場,緩緩的抬起手臂。
萊森·金快速自人群的間隙中朝“他的領袖”的方向擠過去。
而當少年般的年輕男人那手臂抬到一半,身體忽然搖晃,下一秒便失去意識,向下墜去。
趕到的萊森恰好將他接在懷中。
霍裡奇深吸口氣,終於下定決心,驟然抬起頭,望向白喪鍾存在的區域——
一道紅色的影子,已然出現在白喪鍾的身前。
……
紅色暴君如此巨大,與白喪鍾不相上下。
血一般深紅的身軀,皮膚下隱隱透出炙熱的紅光,以及超出比例的修長的四肢。
在霍裡奇看來,與那蒼白的年輕人同一時間,紅色暴君對著白喪鍾緩慢的抬起了手臂。
白喪鍾那雙灰色的眼睛,單調的望著不遠處的紅色暴君,前進的腳步已然凝滯了,好一陣,那純潔無情的面容,才露出了類似困惑的情緒。
白喪鍾朝著紅色暴君的方向張開了薄唇,口腔中似乎有一點刺眼的光線——
空氣沸騰了,是真正的沸騰。
僅僅感受到白喪鍾即將釋放出的攻擊,都令所有人產生劇烈的頭痛,渾身的骨頭像是將要融化一般。
暴君的精神力,不亞於桑德射線,無論是來自暴君的攻擊還是撫摸,更無論是戰艦還是人體,都會被從根源徹底摧毀。
……
一道巨大的防護罩,猛然自紅色暴君的掌心中膨脹開來,炮彈一般將白喪鍾包裹其中。
下一秒,紅色的影子抬起腳步,疲憊、拖遝的向前走去。
白喪鍾被它釋放出的精神力防護罩控制在原地,防護罩中仿佛有無形的颶風,寸寸剮著白喪鍾純潔的皮膚,削斷銀色剔透的長發。
紅色暴君終於慢騰騰、刻意折磨般到了近前,放下舉著的那隻細長手臂,換為另一隻手,手掌纖薄的滑開空氣,松弛的五指驟然彎曲,攥成了炙紅的拳頭。
一拳揮出,它猛然擊中了白喪鍾的下顎!
又一拳劃破空氣,霎時間,一隻白色的掌心,迅捷的接住了那記鐵拳。
但此舉顯然無濟於事,紅色暴君行動同時突然加快,粗暴、凶狠的勾住了白喪鍾的脖頸,將後者按向地面,白喪鍾膝蓋彎曲,孩童一般跪倒在地。
兩名暴君皮膚接觸的地方顯然產生了什麽極惡的反應,那附近空氣劇烈的扭曲,隨著接觸的時間越長,空氣越是扭曲,宛如形成了黑洞般的磁場,連四周的建築,都開始顫動、發出巨大沉悶的吱呀響聲,某個瞬間,原本就破碎的建築徹底解體,無數碎片向兩名暴君彈射飛去——穿過它們,砸進另一頭的地面,再次顫動起來……
但紅色暴君顯然擁有粉碎對方的決心,任憑白喪鍾試圖站起來,它始終堅定不移的按著後者的頸部,將那雙膝蓋死死的摁在地面。
空氣震動的越發恐怖,不敢想象紅色暴君對後者究竟做了什麽。
突然,情形急轉直下,白喪鍾潔白發光的手,抓住了自己後頸處那血紅的手腕,堅定、不可動搖的移開了它。
所有能看到這一幕的人,紛紛倒抽一口涼氣,在這令人屏息的時刻,白喪鍾再次停下動作,仰起臉來,那精致的唇瓣無聲開合,竟然像是……在說話?
空氣令人頭皮發麻,人們眼前眩暈,仿佛有無形的聲波擴散開來,卻沒有任何人聽到隻言片語。
但想必不是什麽好話,因為在白喪鍾雙唇安靜合上的同時,紅色的那一位不知道做了什麽,白喪鍾就在它的手下,身形表面浮現水波般的頻閃,隨即緩緩消失在了空氣中。
紅色的影子在片刻停頓後,也如泡沫般一點點消散在了建築之間。
消……消失了?!
外界所有人那緊繃發脹的頭皮瞬間一松,紛紛癱軟在地,許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等人們終於回過神來,心中只有陣陣後怕——剛才那個東西,就是所謂“不堪一擊”、“無能的戰敗者”白喪鍾?
另一位呢,那保護了聯合星,似乎還並不穩固、但強大的可怕的精神體,又是誰??
紅荊棘?!!
……
“全面封鎖聯合星!”霍裡奇下令,又轉向阿斯蘭德:“剩下的交給你了。”
後方卓戈家一名衛兵趕忙垂下視線——軍部的屠刀將要出鞘了。
阿斯蘭德看向另一個方向,他那張向來無憂無慮的面孔,在今晚,卻絲毫不見笑意,深色的瞳仁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空洞。
霍裡奇順著阿斯蘭德的目光看過去,片刻後走向萊森,後者背對著他,格外寬闊的後背幾乎將懷中的另一人完全遮掩,只有落在地面那隻慘白松弛的手,以及年輕人均勻修長的雙腿。
如此可怕的危機,瞬間出現,又瞬間消弭,一號星最為繁華的城市毀掉了半個,日光酒店停機坪上根本沒來得及逃走,就在事態變化中徹底傻眼的賓客打開了終端,鋪天蓋地的新聞立即搶佔了所有頻道——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到暴君級別的精神體,”身處第一線的主持人慌裡慌張的講解:“但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疑問,這位突然出現的救世主,它會是紅荊棘嗎?讓我們來聯線這方面的專家塔裡學士——”
“最好不要抱有如此天真的想法!”瞬間,回應已經迫不及待的響起,一個嚴肅的男聲說:“精神體一旦出生,外形不會發生改變,而我們看到,它們之間明顯有很大的不同,但不可否認,它的確可能是我們目前為止見過的最強大的武裝精神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