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松明醒來時, 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和往常的不同之處。
被子裡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溫暖,要知道血族體溫天生偏低,畏懼炎熱, 對寒冷的耐受性極佳, 這樣的溫度,不可能來源於他自己。
手指似乎正被觸碰著,賀松明轉過頭, 猩紅眼瞳清楚看清黑暗中的一切——他昨天剛從拍賣場帶回來的人類血奴正側身躺在他身邊, 睡得安穩。
阮陌北微微蜷縮著, 手小心翼翼地碰觸自己的一根手指,似乎怕更多的接觸會把他吵醒,或者將他惹怒。
賀松明深吸口氣, 阮陌北是什麽時候過來的?他不知道, 身為血族, 他的感官十分靈敏,對方這樣直接爬進了他被窩裡, 沒理由不被他發現。
自己的警惕性下降了, 還是說……他早就習慣了阮陌北帶來的種種感受?
這點意識讓賀松明皺了下眉頭, 重逢之後, 他血族的身份暴露, 阮陌北似乎一點也不恐懼, 就算被他吸血, 也毫不反抗, 甚至三番兩次地主動靠近,做出那些親密的動作時, 熟練到讓他格外的煩躁。
這些年來他每一天都會想, 經歷過那麽多日子後, 已經長大成人的阮陌北會是什麽模樣,他想到了一千種可能,卻沒料到竟然會是如此。
討厭嗎?
不,怎麽可能會討厭,只是有點無所適從罷了,就像小時候第一次見面時,新轉來的男孩掰了半個麵包,和幾顆橘子一起放在他桌上,突如其來的善意讓他無所適從。
明明重逢後才不過一天,阮陌北怎麽就能這樣自然而然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性格有沒有在十五年的分離中發生變化,萬一他變成了一個以虐殺為樂、隻把血奴當做物品使用的血族怎麽辦?
賀松明眉頭越皺越深,完全無法為阮陌北的種種行為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輕輕掀開被子,盡量不去驚擾看起來睡得很沉的阮陌北,打算就這樣悄悄起床。
不曾想阮陌北在他動彈的第一時間就睜開了雙眼,人類眼睛在睜開的那一瞬間就無比清明,仿佛在睡夢中都十足警惕,提防著可能襲來的刀刃或子彈。
意識到自己正處在安全的地方,阮陌北神情瞬間變作惺忪,他眯著眼,含糊道:“唔,早上好……不對,是晚上好。”
賀松明掀開被子離開的動作停在了半空中,他沉默片刻,道:“你為什麽會在我的床上?”
“因為覺得你醒來之後可能會有點餓,雖然之前說每周三次就可以,但最好的情況,應該是每天都能吃點東西吧?”
賀松明眯起眼:“我說過了,如果你不想在一周後變成一具乾屍,就不要過來招惹我。”
“你會控制不住自己嗎?”阮陌北露出笑容,他怎能不知道賀松明是在恐嚇他,賀松明數次拒絕他的理由只有一個——他在害怕自己。
阮陌北坐起身,賀松明這才發現他身上隻穿了一件薄到近乎透明的襯衣,那是他被關在賣場籠子裡時,身上的衣服。
和那些最常在拍賣場出現的人類都不同,阮陌北的身體結實修長,沒有一絲贅肉,每一處線條都恰到好處,整個人從內而外散發出某種難以言說的氣質。
有時半遮半掩的風情比全部裸.露還要充滿誘惑,親手扣上的項圈還好好戴在阮陌北脖頸上,金屬牌上印刻的名字宣布著這個人類的歸屬。
黑色的皮質襯得脖頸更加細嫩,仿佛都能透過皮膚,感受到下方血管裡鮮血的流動。
賀松明的喉嚨不禁一陣發緊,除了吸血的渴望,同時升起的,還有某種些許陌生的……其他渴望。
在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他當機立斷地掀開被子,就要離開。
但手腕卻被阮陌北抓住了。
阮陌北擁有著不亞於血族的力量和靈敏度,這在人類之中十分罕見,不然他也不會像拍賣師說的那樣,差點乾掉兩個血奴獵手了。
同樣的事情血族不會讓它發生第二次,於是他立刻將阮陌北整個人按住,避免了對方像昨天那樣,將自己壓倒在床上。
柔軟的烏發散落在枕頭上,人類眼睛在黑暗中不能很好的聚焦,也因此流露出些許脆弱的渙散,賀松明清楚看到阮陌北吞咽了下,喉結上下滾動,被項圈勾勒出明顯的弧度。
賀松明自上而下地緊緊盯著阮陌北,不少人類會因為血族唾液中的神經毒素,沉溺於被吸血的虛擬快感中,他剛開始也以為阮陌北同樣如此,但對方的這番舉動,更像是在邀請他……做點其他事情。
似乎吸血只是一味調劑,阮陌北真正想要的,是……
面對一個熟知他所有敏感地點,知道如何讓他在第一時間悸動起來的人類,初經人事的血族終究沒能忍住這致命的誘惑。
在阮陌北張開嘴,輕輕叼住他手指的那刻,血族猛然俯下身,一口咬在他戴著項圈的脖頸上。
……
阮陌北摸摸頸側,根本感覺不到傷口,他不清楚正常吸血鬼一頓飯要吃多少,但能感受得出賀松明進食得相當克制,好像害怕會傷害到他。
兩天內被吸了三次血,阮陌北非但沒感覺到貧血的眩暈,反而因為這兩場暢快淋漓的親密接觸更加舒暢。
上個世界他身體狀況太差,兩人都不敢放肆,而現在,雖然賀松明表面上不怎麽情願,身體卻相當誠實。
賀松明拾起被扔到床腳的衣服,背對著阮陌北,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是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面對對方。
繼續冷冰冰的?好像不太合適,但賀松明內心深處還是有點生氣的,阮陌北表現的越熟練,他心裡說不上來的感覺就越濃烈,讓他煩得要命。
他正要離開,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倒抽氣的聲響。
頭又不受控制地扭過去了。
阮陌北正一手按著腰,一副不太舒服的樣子,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賀松明,輕聲問道:“腰有點不太舒服,能帶我去浴室嗎?如果處理不好據說容易發燒。”
從賀松明唇角的那一下抽搐,阮陌北能看出他冷酷的面具差點因為自己的最後一句話皸裂。
果不其然,幾秒鍾的沉默後,血族伸出手,將他從床上撈了起來。
阮陌北順勢將兩手攬在了他脖子上,放在最開始,要說他一個一米八多手腳俱全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強壯的大男人,會光溜溜地被另一個人公主抱,阮陌北絕對會一拳招呼到對方臉上。
而現在,經歷過上個世界裡被狼人抱來抱去的日子,他已經習慣了,甚至還挺享受。
賀松明把阮陌北抱進了浴室,將他放在浴缸裡,之後收手站在一邊。
“你不問問我情況怎麽樣嗎?”
“……”賀松明眼神瞟向一邊,聲音有些發緊,“你怎麽樣?”
“還好,就是可能會比較難清理。”阮陌北伸手去調水溫,“要一起來洗洗嗎?”
他是怎麽自然說出這些讓人面赤耳紅的話的?
賀松明深吸口氣,既然阮陌北如此熱情邀請,他又幹嘛要拒絕呢?
反正至始至終,吃虧的都不會是他自己。
賀松明抬腿埋進浴缸,血族很會享受,碩大的圓形浴缸像個小型湯池,泡著他們兩個都綽綽有余,溫水一點點沒過身體,最終到了肩膀處。
阮陌北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捧水洗了把臉,聽到對面的賀松明問:“為什麽要在這個點睡覺?”
“我要調整作息,最好能調整到和你差不多,要不然如果到了你需要帶我出門的時候,我再因為睡眠不足精神不好就糟了。”
阮陌北說著,調整成比較方便的跪姿,饒是這個世界裡他為了靠近賀松明再沒臉沒皮,也都做不到當著對方的面清理的事情:“能稍微背過身去嗎?”
他竟然還知道害羞?
賀松明腦中冒出這句話,仍然轉過身去,留給阮陌北足夠的空間。
一時間浴室中隻回蕩著零星水聲,終於把身體清理乾淨,阮陌北松了口氣,他抬頭看去,發現不知何時,血族的脊背已經悄然繃緊,仿佛在忍耐著什麽。
阮陌北伸出手,輕輕碰了下他肩膀,感受到對方猛然地回頭。
“我弄好了。”阮陌北伸出手,賀松明一言不發,眉頭緊緊皺著,卻仍然站起身,邁出浴缸,把阮陌北抱起來,拽過一旁的浴巾把他裹上。
賀松明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阮陌北,就把他放在了床上,又回去扯了一條毛巾,蓋在他半濕的頭髮上。
相比起上一次賀松明穿了衣服就走人,現在甚至可以算的上溫存了,阮陌北趁此難得的機會,提出了進一步的要求:“能陪陪我嗎?”
現在才是傍晚,天還沒徹底黑下去,賀松明就算有事也出門,也不會在這個時間點。
血族依舊沉默,他在床邊站了兩秒,最終認命一般,坐在了床邊。
“離開之後我先是在津石星生活了六個月,然後又跟隨父母去到了盧克星,霍勒斯星……七年內輾轉了九個星球,不斷的轉學,因為呆的時間太短,每一次都來不及認識多少朋友,就離開了。
“之後我讀了大學,總算是不用奔波,安穩了下來,畢業後在木嶽星的報社工作。”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想念你,從那之後,我幾乎沒再交到過其他朋友。”阮陌北頓了頓,輕聲問道,“你呢,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那天我一直等你到十二點,早就過了福利院的門禁,我就在巷子裡坐了一夜,夜裡下了雨,第二天我就發燒了,買不起藥,在學校裡生扛著趴了三天,才勉強好一些。”
賀松明的語氣十分平淡,像在說一件根本和他無關的事情:“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那些曾經欺負過我的人變本加厲,在有一天被他們打傷之後,我退學了。”
“我流浪了大概有三個月,終於找到了芮茲星裡血族們的地下組織,底層血族過得大都和我差不多,拚了命的在人群中隱藏身份,提心吊膽的覓食,經常會挨餓。而那些貴族,每一個都擁有很多血奴,居住在遠離人類社會的地方。”
“我在酒吧找了一份工作,用賺的錢租房,還能從醉倒神志不清的人身上喝點血。就這樣一直到了十六歲,有一隻吸血鬼找到了我,自稱是管家,然後我就繼承了這一份來自父母的遺產。”
“大概就是這樣,終於知道了我這些年來生活得如何,你滿意了嗎?”
縱使想到了賀松明過得可能不是太好,親耳聽到他敘述這些年的經歷,阮陌北仍覺得被擊中了,呼吸都有些不暢。
雖然知曉這一切都是劇情殺造成的跟他本身並無多大關系,內疚感卻依然湧上心頭。
“對不起。”阮陌北一時間只能說出這句話,對他來說,十五年時光不過彈指一揮,睡一覺就過去了,但賀松明,可是實打實存在的回憶。
“這些年來我始終都記得你,也一直在想,如果那天留在長椅下的東西沒被你發現會怎麽樣,正是因為想要過來找你,我才冒著生命危險,接了前來芮茲星調查的任務。”
“雖然在你看來,這些都是我的借口,我不會奢求你能原諒我,畢竟失約的人確實是我。”
“但現在我已經是你的血奴了,你隨時可以來懲罰我——”阮陌北凝視著賀松明,對方的每一個微小的反應,都在他的觀察之中,“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了解彼此,好嗎?”
面對阮陌北忐忑又期待的目光,賀松明沒有回答,他站起身,拾起床頭的睡衣穿上,一顆顆系著扣子。
“8號有一場沙龍,會有很多血族參加,到時候我會帶著你,別給我丟臉。”
8號?阮陌北一算,就在三天之後。
興許是自己的真情實感和持續攻勢將對方打動,賀松明終於松口了,阮陌北感歎著不容易,立刻點頭:“好,我會在這段時間把作息調整好的。”
賀松明“嗯”了一聲:“我要出門一趟,廚房裡有食材,你自己看著弄點吃的吧。”
“好的。”阮陌北回答時像個乖巧的寵物,任誰看他現在這幅樣子,都不會想象得出他曾經靠著一把狙.擊槍奪走了上百獸人的生命,“我會在家好好等你回來的。”
這句話對賀松明來說,殺傷力顯然非同尋常,他臉上的表情又出現了一瞬間沒能繃住的融化,轉身離開了臥室。
門被關上,腳步聲被地毯吸收,很快遠去。阮陌北重新躺回床上,松了口氣,甚至還打了個滾,抱住賀松明的枕頭。
雖然自己的臥室也不錯,但他更喜歡賀松明的這一間。
現在,這張床也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