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
無法忍受的劇痛。
卻無法用任何方法逃避, 就連死亡都已經成為了一種奢望。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什麽!你知道的!你明明從來沒有忘記過!”
聲音回蕩在耳邊,那被埋葬的, 沉默在海底的記憶,終於衝破了濃黑的水面。
是如月光般皎潔的回憶。
茫茫雪原中忠實地陪伴,對仇恨小心翼翼的開導,告訴他“接受你的天賦”,比起一昧的埋怨抵抗,被仇恨徹底吞沒,學會開解自己, 努力改變才是更好的方法。
無際雨林裡相知相伴,教會他語言,生活, 知識和愛,將空曠洞穴建設成兩個人的家園。用創造力, 想象力, 生活的情趣, 對未來的向往, 織就出社會性。
廢土之上的據點裡, 遊蕩在AI的程序內核之中,無數文檔貫穿而成的旅行,被病毒汙染的神志,進入到了滿是雕塑的長廊, 那裡的每一尊人像,都是他至今為止經歷過的死法。
遊蕩在浩瀚星海之中的探索者終於再度醒來, 膠囊飛船迫降在未知星球之上, 一切都是陌生的, 星靈按照他的意願, 變成了人類喜歡的模樣,努力地靠近。
古老莊園裡一絲不苟的領班遞上檸檬茶,一分為二的靈魂遊離在現實和夢境之中,因無法經受分別帶來的痛苦而崩潰,他在疼痛中擁抱住對方,凝視著猩紅雙目,吼出“你必須冷靜下來。”
被歧視,被鞭撻,被折磨的生命得益於一場不經意間的拯救,成為他最忠實的守衛,異族從月光中汲取能量,抵抗著豬人,一同為了他們的未來和生命奮鬥。
最終的最終,早些年相知相識,彼此起誓的兩人,經歷突如其來的漫長離別。再度聚首時,人類被異族救下,小心翼翼保護起來,異族努力著,努力著讓人類回想起他的名字。
在瀕臨死亡的關頭,他想起來了。
全部都想起來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現實中曾經發生過的,他鮮活的記憶。
“沙……沙利葉!”
瞬間,整個世界被刺目猩紅充斥。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最後的記憶回歸,電刑椅旁側的控制台屏幕上,一輪滾圓的月亮浮現出來。
無數的記憶潮水般湧上來,將阮陌北徹底淹沒。
時光倒轉,鎖扣彈開,他站起身,被押送著退回至高法庭,人們倒退著走出審判席,太陽從東方落下夜幕籠罩,他回到格式塔,子彈倒飛回槍膛,典獄長在他面前回到門後,他重新出現在緊閉的門口。
倒帶停止,時間重新開始流淌,流動密匙已經被輸入,阮陌北的手懸在空中,正要按下最後的確定鍵。
也許對沙利葉的研究能夠幫助人類突破壽命的極限,促進醫學更加迅猛的發展,增進人類對宇宙其他生命的了解。
只要他按下去,盜取作為核心收容物的枷,幫助沙利葉逃走,就意味著徹底背叛人類。
他曾是為了國家,為了族群甘願獻出生命的戰士,那些勳章和榮耀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究竟為了什麽而戰。
真的要為了一己私情不顧規則和集體嗎?
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沒有退路了,你還在猶豫什麽呢?
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經歷了數秒的天人交戰,阮陌北顫抖的指尖如同被注入了某種力量,終於穩住,他深吸口氣,按下了確定鍵。
厚重的門在面前打開,又經歷三扇門,進入了恆溫恆濕的小房間。
然而中央的平台上,透明的屏障中空無一物。
怎麽會?!
可胸口中的感應確是如此清晰,仿佛近在咫尺,阮陌北確信,枷確實曾經放置在其中,他甚至能感受到殘留的能量波動。
“枷”去哪兒了?
阮陌北皺起眉頭,他顧不得想那麽多,迅速退出房間關上門。
計劃出現了致命的差錯,現在他需要做的,就是盡快離開這裡。
飛快轉過拐角,在馬上就要靠近電梯之時,前方的門突然打開。
身著黑色西服的高大身影走了出來,一邊接著電話一邊邁開步伐,過分高壯的身形此時此刻看起來竟不似人類,更像是一頭直立行走的野豬。
阮陌北猛然停住腳步,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感應,自胸腔中迸出,呼喚著合二為一,恢復完整。
是的,感應來自於……前方的典獄長!
怎麽會出現在那裡?!
在他因震驚停住腳步的瞬間,典獄長仿佛也有所察覺,他迅速朝阮陌北所在的方向看來,停住了話音。
“我這邊有點事情,等會兒再說。”
典獄長掛斷電話,一步步緩慢地向著阮陌北藏身之處走來,他從腰間掏出槍,打開保險,平舉在前方,隨時準備射殺看見的任何人。
阮陌北屏住呼吸,他隱藏在黑暗之中,緊緊握住槍,和典獄長對抗?因為職業病,每一次他見到典獄長時都會自動在腦海中模擬兩人對上的畫面,典獄長出身特警,十幾年前來到這裡就一直做辦公室,如果非要說格鬥和其他技法,肯定比不上一年前才退役的自己。
只是他需要考慮的絕非擊敗對方,而是怎樣盡量不驚動任何人地離開這裡。
躲避是最好的選擇。
阮陌北屏息凝神,將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等待著典獄長一無所獲的離開。
然而對方好像有所感應般,筆直無誤地朝著他的藏身之處走來。
一步,一步,皮鞋仿佛落在阮陌北心上,讓神情愈加凝重。
是的,他忘記了,既然他能夠感受到典獄長身上的能量波動,典獄長也能感應到他。
躲藏已經成為不可能。
在典獄長邁入視線之中的前一瞬,阮陌北整個人衝出,一個手刀擊中在對方下喉處,在典獄長做出反應之前,槍口已然抵在了眉心。
典獄長比阮陌北高了整整一個頭還多,阮陌北手臂斜向上舉著,縱然處在如此危險境地,他的手仍舊非常穩。
典獄長將雙手緩緩舉過頭頂,面對阮陌北鷹隼般的眼神和眉心處冷冰冰的槍口,他似乎毫不慌張:“你為什麽會在這裡?”
“枷在你的身上,是嗎?”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什麽悄無聲息地離開,全身而退已然成為不可能,他必須得到一個結果。
“什麽枷?”
典獄長皺起眉頭,臉色沉了下來:“如果我沒記錯,你沒有進入格式塔的權限,如果你還不願意對你的所作所為做出合理的解釋,我隨時都可以逮捕你。”
他在說謊。
因為胸中幾乎就要蹦跳出的,想要融合的衝動清清楚楚告訴阮陌北,枷絕對就在那裡,在典獄長身上。
沙利葉那次靠著生生捏碎心臟才勉強冷靜下來的暴走有了最明確的解釋——就在6號牢房外的典獄長激起了枷之間的感應。
現在擺在阮陌北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槍崩掉典獄長,拿到他身上的枷,在被抓到之前交給沙利葉,一起逃跑。
或者收回槍,期盼對方會裝作什麽都沒看見放他回去。
一個很好選擇的命題。
扣動扳機的那刻,鮮血和子彈一起從典獄長後腦處的洞裡飆出。
龐大的身軀僵裡數秒,失去了所有力道轟然倒地。
槍聲徹底驚動了整個格式塔,轉瞬間所有監控攝像頭都轉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阮陌北迅速蹲下身,搜過典獄長身上,他明明清楚感覺到枷就在這裡,持續不斷地呼喚著他,卻怎麽也找不到。
難道……在他的身體裡面?
阮陌北被這個猜想驚了一下,他從未想過伴生著沙利葉出現的能量體要如何跟人類的身體融合,但如果真是這樣……
阮陌北從靴子後抽出匕首,他一手按在典獄長胸口上,感受到其中躍動的能量波動。
就在這裡。
最開始的時候他本來隻想拿到枷就全身而退,卻槍殺了撞破計劃的典獄長,而現在,又要剖開典獄長的胸膛。
一步一步,走向無法挽回的深淵。
但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後悔。
他雙手上沾染的鮮血,難道還少嗎?
匕首舉起,在刺入胸口的前一瞬,刀刃突然被握住了。
手掌鮮血湧出,滴落在西裝內的襯衣上,瞬間染紅了一片。
被爆頭的典獄長不知何時再度睜開了雙眼,他死死盯著阮陌北,眉心處的彈孔不翼而飛,如果不是滿地的鮮血,簡直都要讓人懷疑剛才的一切只是阮陌北的幻覺!
那隻手穩如磐石,就連阮陌北如此之強的力道都無法撼動,利刃切割著手掌的皮肉和骨骼,卻無法再度深入胸口。
典獄長五指猛然縮緊,匕首刀刃整個被攥得變形,成為了一堆廢鐵!
阮陌北:!!!
他立刻對著典獄長的又開了幾槍,子彈穿透他頭顱,脖頸和胸膛,血湧出來,但致命的洞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短短幾個呼吸間便恢復如初!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麽了。”
典獄長站起身,隨手將奪下的匕首扔到一邊,他低頭看了眼胸前的血跡,嫌惡地皺了下眉頭,悠哉地整理著西裝領口,“很可惜,你這輩子注定看不到那天了。”
鋼索從四面八方彈出,瞬間將阮陌北整個人捆住,不斷響起的警報聲和閃爍的紅色警示燈光中,AI啟動了應急系統,無數警衛正在衝上這一層,將阮陌北團團圍住,黑洞洞的槍口齊齊對準他。
“典獄長,您沒事吧。”全副武裝的警衛想要為滿身是血的典獄長帶上便攜式治療器。
典獄長擺擺手,他盯著重重包圍之下的阮陌北,最後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步調瀟灑地轉身離去:
“法庭見。”
真相隨著記憶一點點回歸,湧入已經被高壓電流破壞過無數次的大腦,死刑椅上的人劇烈顫動著,鮮血從雙耳流出,順著臉頰緩緩流下,最後一次執行,將要處死的是身體。
法庭之上,法官並詢問他是否有要為自己辯護的,典獄長坐在旁邊,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虛偽笑容。
格式塔中的監控,阮項暉門禁卡的通行記錄都是如山鐵證,足以讓他說出的一切話都成為蒼白無力的辯解。
於是阮陌北唯一堅持的,就只有一切行動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和阮項暉完全無關。
他在阮項暉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盜取了他的權限卡,製作他的指紋膜,私自看了絕密文件,使用儀器模擬阮項暉的聲音……
他竭盡全力將父親從整個過程之中摘除,即使他知道,自己的一切行動都是出自默許。
一萬零七百八十四次死刑,聽起來很可怕,但親自經受的時候,也沒那麽恐怖,對吧?
有毒物質被注入血管,迅速摧毀著血管,髒器和細胞,血從口中湧出,從毛孔裡滲出,染紅衣衫。
探針仍然深埋腦內,幾分鍾之後,這個曾經接受了上萬次模擬死刑的獄警,將會真正意義上的死去。
但是不能就這樣結束。
他決不允許就這樣結束。
受損的組織自我愈合,毒素被迅速代謝,腐爛的內裡重新組合。
他拒絕了沙利葉結契的請求,殊不知對方早就暗中將枷埋入他體內。
靈魂之間的感應,超凡脫俗的天賦,入侵精神圖景,回蕩在腦海中的聲音,在一次次死亡中找回所有被迫遺忘的過去,終於將他再一次喚醒。
死而複生。
控制儀屏幕上,圓月慢慢從中間裂開,有如金黃色冰冷的豎瞳。
在這一刻,阮陌北驟然睜開了眼睛。
莉莉通過最後一次掃描安檢,穿過昏暗的長廊,她還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步伐有些匆忙,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狹長的空間中,回聲拖了很長。
推開盡頭的那扇門,實驗室映入眼簾,但厚重的特製玻璃將房間分割成了兩塊,在對面,頭髮幾近全白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試驗台前,沉默地盯著牆壁。
實驗室裡沒有開燈,只有鑲嵌在牆壁中的應急燈發出的慘白光芒,將疲憊面容分割成明暗兩半,眼鏡遮住眼底全數神色。
“教授。”
莉莉悄然關上門,輕輕喊道。
阮項暉抬起頭,他面色相當平靜,雖然掩不住疲憊之色,卻仍舊給人可靠感,仿佛只要看見他,就能瞬間安下心來。
在阮陌北被捕後,阮項暉就被軟禁起來,他身為研究所主管,手裡還有相當重要的項目,大腦中蘊含的知識和智慧成為了最大的免死金牌,51區如果還想從沙利葉身上研究出什麽,就不可能真正對阮項暉下手。
作為他最信任的學生,莉莉被允許進入這裡,和阮項暉見面,向他匯報實驗進度,無處不在的監控保證兩人的一言一行都在掌控之中。
莉莉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兩人都知道,今天是阮陌北最後一次執行死刑的日子。
過了許久,阮項暉稍微動彈一下,他抬起頭,望著玻璃對面年輕的研究員,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外面是晴天還是陰天?”
“早上下了小雨,現在已經天晴了。”
“是滿月嗎?”
“是,星星也很多,很久沒看到那麽多的星星了。”
阮項暉點點頭,他沉默片刻,突然道:
“莉莉,你相信星球會產生意志嗎?”
D區大樓。
喬納森仍舊穿著實驗室的白袍,胸前戴著銘牌,他安靜站在下行電梯的中央,光滑金屬內壁上映出研究員年輕的面龐。
顯示屏上的數字停止在-88,電梯門打開,喬納森走了出去,穿過長廊,到達盡頭的監控室。
獄警正在值班,他遞交了通行證和許可文件,在獄警的引領下,來到6號牢房門前。
在阮陌北被捕後,他的崗位由其他人頂上,碩大的51區可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獄警的失職停止運轉。
“它非常危險,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任何意外發生,用這個,不用有任何猶豫。”
獄警交給他一個黑色的遙控裝置,喬納森拿在手中低頭看了眼,旋即放入口袋中,點頭道:“好,我只是提取一些實驗樣本,應該不會有事。”
在獄警的注視下,喬納森進入第一扇門,他帶了一支經過安檢許可的試管,用來裝盛樣品。
射線從頭到腳掃過,通過檢測,喬納森最後打開聲紋鎖。
踏入牢房,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床邊的“男人”。
它深深低著頭,銀白色的長發垂落,灑下的陰影讓眉眼晦澀不明,喬納森的進入並未引起它的絲毫注意,它一動不動,仿佛門口的人類不過一團空氣。
“SIU-DW-001,沙利葉。”喬納森低聲道,“我是生物研究所研究員172號喬納森,來取一些樣本。”
沙利葉睫毛動了下,終於抬起頭來,銀色睫毛下的雙眼竟然是猩紅色的。
被那雙眼睛注視,直讓人從心底生出無法抗拒的恐懼感。
喬納森定了定心神,道:“你認識莉莉嗎?今天本來應該她過來的,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知道。”沙利葉低聲道,“我曾經看見過你,看見過你們,你是阮陌北的朋友。”
阮陌北。
那個名字仿佛一個開關,喬納森眼中神色暗了暗,他用唇角的笑意掩蓋住異樣,拿出試管,道:“如果沒問題,就開始取樣吧。”
沙利葉站起身,來到房間中央,遠離床鋪和桌子的地方,它伸出一隻手,等待著喬納森取樣。
“這一次需要的樣品量比較大。”喬納森後退幾步,背靠著牆角,望著站在那裡的沙利葉,“準備好了嗎?”
“開始吧。”沙利葉看向牆角處的監控,紅色的指示燈亮著,在它看過去時刻,信號被被短暫的屏蔽,監控室屏幕上看到的,將會是一段持續數分鍾的固定畫面。
自從阮陌北離開,攝像頭便時時刻刻開啟,人們冒著被邪眼汙染的危險監控著它的行跡,許多人擔心飼養員的離開會讓它陷入不穩定的暴走之中。
但沙利葉沒有,至始至終,它表現得都相當平靜,每天躺在床上或坐在床邊,默不作聲,對外界的任何變化都不作出反應。
仿佛靈魂已然離開了這具身體,處在其他的地方。
喬納森的手伸進口袋,他握住了獄警給他的遙控器,數分鍾之前,獄警嚴肅認真地告訴他,如果沙利葉表現出任何想要傷害他的意圖,他都可以按下按鈕。
喬納森閉上眼,用力按了下去。
沙利葉脖頸上的項圈驟然亮起紅燈。
下一瞬,一場小型爆炸發生在了牢房裡。
血肉橫飛,飛濺在天花板和牆壁上,就連喬納森的側臉都沒能幸免,濺上了一串鮮豔的血點。安裝在四肢和脖頸束縛圈中的炸.彈齊齊爆炸,轉瞬之間就將沙利葉炸的四分五裂。
沙利葉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灘鮮紅色的肉泥。
炸彈專為沙利葉設計而成,讓它碎得非常徹底。
如果不去管它,幾天后這些肉泥就會重新凝聚成型,變成它最原本的模樣。
喬納森睜開眼,他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帶上實驗用的塑膠手套,蹲下身拾起一塊半個手掌大小的肉塊,裝在大號試管中。
小心翼翼將試管封好,喬納森將染了血的手套摘下塞進口袋,轉身離開牢房。
他沒有再去監控室那邊和值班獄警打招呼,快步走向電梯處,趁著沙利葉對監控畫面的干擾還在,6號牢房中的異狀未被發現,用最快速度離開這裡。
試管躺在他口袋裡,其中鮮血淋漓的肉塊似乎在不安分地動著。
喬納森坐上電梯,祈禱著能夠順利到達地上部分,從地下88層到達地面需要大概兩分鍾,這兩分鍾裡,也許會有一萬種意外發生,一旦遇上任何一種,都有可能萬劫不複。
無人留意的地方,喬納森背後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打濕,三十年的前半生中他從來都是安分守己,而今天的所作所為,是他從未想過的。
一貫遵守規則和秩序的人親手打破這一切,狂飆的腎上腺素讓他渾身冒汗,心跳加快,只有把手抄在兜裡,才能掩蓋住劇烈的顫抖。
警報聲在這時驟然響起,喬納森的心瞬間涼了半截,他立刻按下最近樓層的按鈕,電梯在-10層停住,他迅速衝出門,直接了當地奔向樓梯間。
被發現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應該不愧是51區的安保系統,嚴密到近乎無懈可擊。
他迅速沿著樓梯向上,拚勁全部力氣爬上十層樓,終於到達地上一層,喬納森並未停止,他又向上了一層,在來到二層時喘.息著用力推向緊閉的樓梯間大門,卻驟然發現它被鎖上了。
在警報發出後,D區第一時間封鎖了整棟大樓。
在最初敲定計劃的時候,出口封鎖是第一個被提出的最可能發生的意外,他做了充分的備案,喬納森後退兩步,他從口袋裡掏出兩隻試管,迅速將其中的溶液均勻混合在一起,倒進小方盒子裡。
他揭下盒子後強力貼的塑料紙,將其用力按在門鎖處,加入了第三根試管裡的透明溶液。
將溶液一股腦地倒進去,喬納森飛快退到三米開外,幾秒鍾後,液體之間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強酸性溶液迅速溶解了門鎖。
喬納森推門走出去。
樓下的混亂聲響隔著一層地板都聽得清清楚楚,看都不用看肯定滿是趕來的警衛。
喬納森轉過拐角,狂奔到走廊的盡頭,他抄起角落裡的椅子,用力砸碎窗戶玻璃,以一種相當狼狽的姿勢爬出半個身子,調整好姿勢,一手在胸前快速畫了個十字。
上帝保佑。
他小心翼翼踩著窗台,從二樓跳下去,嘩啦啦摔倒在灌木叢中。
喬納森氣喘籲籲地爬起來,落地的姿勢不太對,他的膝蓋和腳踝發出鈍痛,也許扭到了。
這絕對是他人生中最狼狽的一天。
身上全都是灌木葉子,喬納森顧不得拍拍衣服,他拾起掉在一邊的眼鏡,迅速貼著牆根移動,到達了一處月光不被遮擋的地方。
喬納森拿出專為保存樣品製作的大試管,打開蓋子,將紅紅的一灘肉倒出來。
皎潔月光灑在上面,照耀著,如同誰金黃色的眼睛正冷冷注視。
喬納森站起身,後退幾步,他聽到咫尺之外警衛的腳步聲,再過上幾秒,他就會被發現,也許迎接他的將會是一顆子彈。
“好了,開始吧。”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