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天際中央懸掛起了一輪圓日,日光落在碩大的繆爾斯公爵夫妻雕像之上,將陰影投射入池塘之中。
阮白看了眼雕像,又看了看水面,來回幾次之後才終於確認水中浮起來的陰影與雕像並不是同一個。
水裡有東西。
阮白再度靠近水池,低頭想要更加仔細地觀察時,那東西上升的速度卻突然加快,無數魚類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圍繞著一米多長的不明物體,一縷一縷的白色腐肉在魚群的蜂擁之下向外擴散開去。阮白找了根樹枝在水中輕輕撥動了一下,嚇得魚兒四處逃散。
水面被破開,阮白用樹枝戳了戳,那不明物體也終於顯露了真容。
那是一具屍體。
一個與愛德華相差無幾的屍體。
即使人本身已經在水中被泡發得渾身泛白,肌膚腐爛,甚至被魚類撕咬吃掉,但他身上的昂貴服裝卻完好無損,衣服上關於繆爾斯一族的印記格外顯眼——是環繞整個古堡的白色雙生花。
阮白站直身體,在池塘邊沉默地待了許久。
四散的魚類再確信了沒有威脅之後再度聚集到屍體處開始啃食,短短一分鍾後,屍體上便有一條手臂消散在水中。想起少年模樣的愛德華用霧蒙蒙的聲音喊著‘哥哥’兩個字,阮白薄唇一抿。
他忽的上前,彎腰將手探入了池水之中。烈日之下,水面和水中都顯得格外陰冷,手伸進去刺骨得疼。而周圍的魚群在逃離之後又迅速蜂擁遊過來,竟然開始啃食阮白的手掌!
阮白不敢再耽擱,迅速將另一條手臂也探入水中,兩手分別抱住屍體的兩側,鞋子抵著池塘邊緣,用力將屍體從水中抱了起來。
屍體離開了水面,魚類還在不停的打轉,附近殘留著阮白手掌被咬破後的血腥味,魚尾來來回回擺動了許久,水面才徹底恢復平靜。
阮白看了眼鮮血淋漓的手,小黑貓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邁步走到了他的身邊,伸出舌頭想要舔,卻被阮白一掌推開了。
青年瞥了眼瞪圓了眼睛的小黑貓,哄它:“別舔,怪髒的。”
它不覺得髒。
小黑貓還想湊過去,又被阮白給推開了,青年的臉上逐漸面無表情起來,他道:“又是屍體又是魚的,你敢舔,以後就別往我臉上湊,再敢舔我一下我就把你扔出去。”
小黑貓:“……”
原來是這個髒。
小黑貓翹著高高的尾巴,一躍而下,蹲在了旁邊。
一人一貓的叭叭叭和喵喵喵之時,地上的屍體卻開始發生顯著的變化。鼓囊、泛白的肌膚在烈日的暴曬下逐漸變得與常人無異,手臂和腿部一寸一寸收縮,但很快又徹底在陽光下消散得無影無蹤。
草地上只剩下了一套半乾的衣服。
阮白的目光望向古堡的房間,漆黑的眼眸裡染上了一點迷茫。古堡漆黑,所有的窗戶都緊緊關閉,什麽也無法探索。就這麽看了幾分鍾,直到小黑貓再度軟綿綿地叫起來,阮白才回過神來。
他彎腰將地上的衣服撿起來。
指尖觸碰到繪著雙生花的標志時,阮白的動作猛地一怔,緊接著他呆坐在地上,眼中出現重影,思緒逐漸放空。
依舊是富麗堂皇的雙子古堡。
只不過這一次的主人公從克拉克姐妹換成了一對兄弟。
這一對兄弟剛出生時,他們的母親貝西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感情。她與丈夫不太親近孩子,所有的一切照顧孩子的工作都交給了管家和侍從。金發的小男孩小小一隻,在午夜乖乖坐在管家的腿上,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問管家:“父親和母親為什麽不抱我和哥哥?他們是不是不喜歡我們?”
管家回答:“不是的。”
但從始至終,造成公爵和夫人對兩個孩子不喜的原因管家也沒有告訴男孩。
男孩和哥哥一天一天的長大,兩人一起去了學院,男孩愛玩,哥哥卻成績優異,即便是與皇家的小皇子小公主相比也不逞多讓,甚至更加的優秀。
男孩沒有注意到,公爵和公爵夫人看向他們兄弟倆的目光逐漸變得不同。
父母開始肆意寵愛哥哥。
這是男孩在某天闖了禍之後突然意識到的。
那天他被學院的老師關在漆黑的小屋子裡,而父母卻帶著哥哥去參加宴會。
他在黑暗中等了整整一夜。
他怕黑,就趴在窗口看月亮。他也看過不少的故事,據說圓月之日,會有狼人變身來到都市作惡。因此他一點也不喜歡圓月。但今天是個意外
他想,至少月光能照亮他和小片的教室范圍。
第二天上午,終於有人記起還有個年幼的孩子被關在教室內,姍姍來遲將他放了出來,他在樓道轉角口聽到哥哥和小皇子交流。小皇子問為什麽昨晚一直沒有見到愛德華,哥哥說愛德華不願意參加宴會。
愛德華蹲在角落裡,眼神露出了迷茫。
哥哥變了。
父母也變了。
愛德華意識到這一點和他死亡時並沒有相差多少時間。
時間一轉而過,一向對他冷淡的哥哥難得對他露出善意,邀請他一起玩。愛德華沒有拒絕哥哥的好意,他跟哥哥在古堡後面的花園來回追逐,最後來到了池塘前。
彼時的池塘還未豎起人像噴泉,只是一個栽滿水生植物的普通池塘。
哥哥說,母親送給他的一枚戒指掉進了池塘中,問愛德華能不能幫忙找一找。
然後愛德華就再也沒能從這個池塘離開。
時間一晃而過。
哥哥終於邁入成年,古堡大辦哥哥成人禮的時候,接過了繆爾斯的公爵稱號,成為了新一任的繆爾斯公爵。
至於那個在池塘中上喪生的弟弟愛德華,像是從來也沒有出現過。
阮白像一個看客,走馬觀花似的看完了愛德華短短的一生。他想起少年抬眸喊哥哥的樣子,心臟竟然罕見地有些酸澀。他緩緩睜開眼睛,圓月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觸摸到。
已經過去了一整天。
阮白撿起地上的衣服,偏頭去看一旁。小黑貓似乎一直守在他的身邊,這會兒正乖乖蜷縮在他的腰側,腦袋挨著點他的衣服,睡得很香。
阮白一手掛著衣服,一手撈起小黑貓,轉而回到了古堡。
夜已深,玩家小隊的成員們都已經休息了。
阮白推開門往二樓走的時候,在最高台階上看到了握著紅寶石權杖的繆爾斯公爵。這位年輕的公爵微笑地看著他,目光卻又很快落於阮白手中的衣服上。
身為古堡的主人,沒人比艾倫更清楚那件衣服來自哪裡。
他側開身體,讓了一條路給阮白,在阮白與他擦肩而過時,繆爾斯公爵輕聲道:“阮先生,你相信命運嗎?”
阮白定定看了他一陣,輕聲道:“我不信。”
繆爾斯公爵也輕笑:“我不信。”
他對著阮白微微彎腰,哼著曲調輕松的歌曲緩緩邁入黑暗之中,紅絲絨外套衣角的雙生花在角落裡泛起了一絲白光,又很快消失。
阮白推開臥室大門的時候,抬腳跨進去時先抬頭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愛德華。
與前兩天相比,今天的愛德華發生了奇特且顯著的變化。
少年那被水泡發的臉已經徹底恢復了原樣,眼眸清亮,五官精致,還帶著幾分娃娃臉的肉嘟嘟。這就是阮白在池塘前的幻境中見到的愛德華。
他喊了一聲,“愛德華。”
少年立刻從沙發上跳下來,踩著黑色的小皮靴蹬蹬蹬跑到了阮白的面前,他揚起一張漂亮的臉,甜甜的喊了一聲哥哥。緊接著,目光便落在了阮白的手上。
愛德華指著那衣服上的雙生花標記,眼睛眨也不眨的敘述事實:“這是我的衣服。”
阮白輕應了一聲。
他不知道是否該告訴愛德華他是怎麽找到的衣服。
但愛德華卻道:“哥哥,你找到了我的屍體。”
他眨了眨眼睛,眼裡露出了崇拜和欣喜,“艾倫他們幫我找了十幾年的屍體,可是一直都沒有找到。哥哥你好厲害啊,你一找就找到了。”
愛德華在阮白的面前轉了個圈,又湊過去牽起阮白的手戳戳自己臉上的皮膚。
第一次初見時愛德華的手指戳破了皮膚流了一地的水。
現在卻沒有。
他輕聲道:“哥哥你看,我沒有再掉水啦,這種感覺真好。不過,你送我的毛巾和吹風機我會一直留著的,你是除了管家伯伯和艾倫他們之外,最關心我的人。”
阮白輕輕摸了摸他柔軟的短發,“你喜歡什麽就告訴我,我可以全部都燒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