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劉元在救生艇上多麽冷血無情,實際上對於一個原本老實巴交的人而言,這是一次足以毀滅心靈的打擊。他的運氣很好,被前來營救的村長他們救回了村子裡,可大難不死的他時常在午夜夢回的時候驚醒,夢裡是一片深沉的海洋,海面上伸出了無數隻手在不斷的掙扎著想要脫離險境。
劉元滿頭冷汗,回頭去看妻子的時候,他聽到妻子問:“你真的是運氣好碰到了海神嗎?”
那個時候,劉元便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瞞不住的。
妻子知道了他乾的事情,一時氣血攻心,竟然沒能熬過三天。
而後他們的兒子也不知怎麽的失足掉進了海裡,丟了性命。
從回憶中將思緒拉回來,劉元露出一個苦笑。他怔怔望著不遠處的棺材,臉色慘白,其實他很想去陪妻子和兒子,但妻子離開前的一番話讓他記憶猶新。她說,她沒有這樣的丈夫,她也不想再看到他。
於是劉元又在這個地方生活了足足七年。
阮白望著他,沉默良久又道:“那麽,你知道西薑海裡真的有海神嗎?”
“什麽?”劉元猛地抬起頭,“怎麽可能,海神只不過是一個騙局而已。”
白光遠看向他的目光裡染上了幾分同情,但更難掩藏的是厭惡,他嗤笑了一聲,毫不猶豫的與對方講起了他們的遭遇,“如果不是海神救了我們,我們早就被亡靈殺死了。誒你說,如果當初你們沒有自相殘殺的話,海神會不會來救你們?”
劉元:“……”
劉元沒有再說話。
雙方似乎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劉元抵著腦袋整個人看上去渾渾噩噩的,而白光遠和老萬站在阮白的身後。三人無聲的交流著,老萬和白光遠看到阮白的唇動了動,他輕聲道:“我覺得……還有點問題。”
說完,他的目光瞥過老萬和白光遠的頭頂,上面關於探尋西薑村秘密的進度已經進行到95%了。還差一點點,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阮白原以為西薑漁村的秘密就是七年前出海的事故真相,可現在真相被唯一知曉的人抖露出來了,任務進度條卻始終都沒有達成。
阮白思考了半晌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他摸著下巴轉移了方向,“村長知道七年前的真相嗎?”
“怎麽可能。”劉元笑了一聲,抬起臉時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反倒是嘲諷居多,“他要是知道了,不得威脅我?”
阮白偏頭去看老萬,見老萬點點頭,示意劉元說的是實話。
於是他一擊掌,“所以,你知道村長為了讓他兒子娶到老婆而逼死了葉小茜,但村長不知道你的秘密。”
劉元這下才是真的怔住了。
他萬萬沒想到,阮白連這件事情都知道。
“那麽,和我們說說葉小茜吧。”
劉元抿著唇不語,阮白三人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白光遠等不及了,耀武揚威似的抬手敲了敲棺材,見劉元望過來,他衝對方冷笑一聲,做出了一幅威脅的模樣。
白光遠已經將前因後果分析明白了。
當初若不是劉元將事情做得太絕,想來那些亡靈的戾氣還要少上一些,他們也不至於差點被亡靈取代。
想到這裡白光遠更是氣急敗壞,又狠狠敲了兩下棺材。
劉元終於繃不住了,他從地上爬起來,眼裡一片紅血絲彌漫,死死盯著白光遠:“放開你的手,我說了我什麽都會告訴你們的!”
白光遠撤掉手,聳了聳肩膀,“行啊,那你說吧。”
劉元咬著牙,深吸了幾口氣才蹦出幾個字:“葉小茜的事情沒什麽特別的。葉小茜是跟著她男朋友一起來的西薑村,村裡來了兩個大學生,大家自然都很新奇。也是他們倆提出的要開放西薑村,但出了海難以後,他們倆都自殺了。”
“什麽?葉小茜不是被村長他們逼死的嗎?”
“是。”劉元面無表情,“葉小茜的男朋友叫做劉立軒,劉立軒在得知出海那麽多人卻隻回來我一個之後,大概覺得這是他們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們提議開放西薑漁村,我們也不會選擇出海。早在我們失去聯系的那一天,就有很多村民跑到劉立軒他們家指桑罵槐。”
而後,劉立軒心中羞愧難當。他被這些村民說服了,但同樣被說服的還有葉小茜,主意是他們二人想出來的,就算要承擔後果,也得是他們二人一起承擔。葉小茜本人這麽覺得,劉立軒卻不同意。他讓父母將葉小茜送出村子,自己去找村民們謝罪。
誰知道村長一心想為兒子找個老婆,攔住了劉家父母,想讓兒子和葉小茜一起離開。葉小茜當然是不願意的。村長和村長夫人威逼利誘了葉小茜許久也沒見葉小茜松口,最後村長告訴葉小茜,劉立軒已經死了。
“按照他的說法,劉立軒是因為自責羞愧希望村民們別指責家裡人,所以跳井自殺了。”劉元冷笑,“但除了村長誰知道劉立軒到底是自己跳進井裡的,還是被推下去的呢,你說是吧?”
“葉小茜得知了此事之後沒有選擇離開,而是跳海了。”
這一對年輕人,就這麽一起離開了。
話音一落,阮白便注意到老萬和白光遠頭頂的任務條進度變成了百分之一百。
關於西薑漁村的秘密,隨著葉小茜和劉立軒事件的抖露,似乎都被拉扯出來。
阮白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光遠忍不住嘖嘖感慨:“你們這村長也是個畜生東西,可真是不要臉。和你簡直不相上下。”
劉元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轉而看向阮白:“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所以你們現在可以滾出去了。”
阮白沒有拒絕劉元的要求。
只不過,當離開這個墓室的時候,他回頭望向正直勾勾目送他們的白發男人,唇角勾起一個冷淡的弧度,他的聲音緩緩傳到劉元的耳中。
“其實你也沒有多愛你的妻子,之所以苟延殘喘般活了七年,不過只是恐懼死亡而已。你在利用你妻子,把她當做你活下來的一個借口。”
阮白的身影從洞口徹底消失,聲音卻還未散,“不過只是一個小人而已,何必裝得情深不壽。”
劉元的臉,在黑暗中猙獰如惡鬼。
一個人,想要活下來有什麽不對?
沒有。
…
“好生氣啊,劉元、村長,這兩個人簡直是社會敗類,人渣。”白光遠怒罵了兩聲,緊接著又顯得有些遺憾,“可憐那些被瞞在鼓裡的村民。”
老萬也深深歎了一口氣,他說:“如果能讓大家看穿這兩個畜生的真面目就好了。”
“不是問題。”
阮白突如其來的回答立刻讓老萬和白光遠猛地將視線投向他,只見阮白舉起了手機,上面播放著的赫然就是先前劉元透露兩者真相的畫面,他露出一個笑容,“這裡的村民不大使用手機,不過或許可以搞個幕布投影。”
白光遠眼睛裡跟裝了個燈泡似的,一按開關立馬就被點亮了。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興衝衝的:“這事兒交給我們,我們絕對安排妥當。”
“沒問題,我把視頻發你們一份。正好,我要去找蔣梁俊。”
白光遠大概是興奮的不行,連問也沒問阮白去找蔣梁俊做什麽。他拉著老萬急匆匆離開,而阮白則是拐進另外一條小道,朝著劉明家而去。
蔣梁俊沒在家,倒是劉明正坐在客廳裡。看到阮白的到來,他一雙眼睛沉沉地望著青年,阮白也沒走,索性在他對面坐下,語氣平平:“七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劉元的確不是個好人。”
劉明冷笑一聲,然而笑容還沒落下來,阮白又道:“可你不會以為自己就只是個受害者吧?”
劉明握著茶杯的手猛地一緊,五指指關節泛白,眼裡緩緩淌出了戾氣,他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阮白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看上去就像在自己家一般閑適。
他抿了一口水,冷冰冰的。
“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是種什麽感覺?我知道七年前的雨夜你們很絕望,都想著活下去。那你告訴我劉明又做錯了什麽?就因為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個亡靈,所以他就該死嗎?”
“口口聲聲說著劉元是惡人,你們倆實際上也不過半斤八兩。”
阮白放下水杯,深深望進面前人的眼中,“你也是個有孩子的父親,你想過劉明的父親是什麽感受嗎?你沒有,因為你們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而已。和誰結下的仇就去找誰,很難嗎?”
走出院子,他扔下一句話:“我很喜歡你說的一句話,壞人是要遭報應的。”
待到阮白的背影消失在院子范圍內,劉明還坐在椅子上。然而沉默之中,他卻聽到身後某個臥室的門傳來吧嗒一聲,他立刻扭頭看去,只見劉明的父親嘴裡叼著煙,沉默的望著他。
一層層的白煙在死一樣的寂靜中將兩人的視線阻隔得模模糊糊,劉明張了張嘴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很久之後,劉明的父親重新關上了門。
另一邊,正欲回紙扎店的阮白遇到了匆匆忙忙的蔣梁俊,後者見到他立刻興高采烈的揮揮手,看上去壓根沒有半點穩重的模樣,反倒是有種孩子般的喜悅:“阮白,我見到海神了!”
而蔣梁俊頭頂的任務條顯示:探尋海神的秘密,任務進度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