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時卿的話像一把巨大的斧頭,劈在了裴容的身上,讓裴容動彈不得。
裴容怔坐半晌,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竟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寧時卿歎道:“容世子,難道你從沒想到過這個問題?”
“我……”裴容呐呐,仍是處於巨大的震驚當中,已無法說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種心情。
既然小安子不是太子身邊的人,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殺死自己的,並不是段景洵。
可怎麽會出現這種荒唐的笑話呢?
當初在青雲觀遇到清淨道人時,清淨道人也並沒有反駁裴容的任何話,也讓裴容更加認定此事。
裴容越想隻覺得腦子越亂:“怎麽會這樣……”
“容世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太子所為,你又該如何?”
寧時卿的聲音溫和堅定,裴容不由自主地就將心神放在了他的身上,聽聞此話,裴容更加慌亂,他無措地搖搖頭:“我……我不知道。”
“容世子,”寧時卿帶著洞悉一切的眼神,徐徐說道:“你心性通透,如此明顯的漏洞,為何遲遲沒有發現,這其中緣由,你是否想過?”
寧時卿的眼冷靜而暗藏深湧,裴容移開了眼,近似逃避般的語氣道:“我……我真的沒想到。”
“不,你不是沒想到,”寧時卿聲音輕柔,語調卻十分肯定,“假如當初夢中之人不是太子,你還會像今日這般失魂落魄嗎?”
這個問題太過鋒利,打得裴容措手不及,他仿佛被寧時卿看穿了所有的心思,那些他知道的,或者他自己都不甚明朗的,全部被寧時卿看得一清二楚。
裴容咬著唇,顫聲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寧時卿無奈歎道:“容世子,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為是太子的事,就讓你方寸大亂。”
“你這樣實在是太欲蓋彌彰,明明所有人都瞞不住,偏偏就瞞住了太子。”
“說起來,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寧時卿的話戳中了裴容藏得最深的心思,眼看裴容就要跳起來反駁,寧時卿趕忙揮手,打住了他:“停,你要是想說和太子毫無瓜葛,就不用再和我說了,你說了我也是不信的。”
裴容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裡,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叫他好不難受。
寧時卿問:“不過眼前最重要的事,還是那個小太監,容世子,你可有什麽打算?”
寧時卿先前說了那麽多,其實最想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他明白,若是不點破裴容的迷霧,只怕裴容陷在其中,無法自拔。
果然,在明白小安子與段景洵無關後,裴容當即就想通了這個最重要的事。
“我要弄清楚,真正指使小安子的人,到底是誰。”
“說得不錯,”寧時卿又搖起了折扇,含笑道:“別忘了,那個人可是讓你和太子吃了不少苦頭。”
裴容很別扭地移開視線,輕輕地點了點頭。
寧時卿今日前來,似乎隻為和裴容說清這些話,見裴容已不再憂神,便不再多留,轉身離開了王府。
裴容獨自一人在庭院中坐了許久,他想了許許多多,從前那些不甚明朗的東西,在此刻驟然清晰。
段景洵借盛淵之手送給自己的銀雪狐,被山賊擒住時帶著沉木香的蒙面人,還有那枚段景洵小心又故作嚇唬自己的平安符。
那些意味不明的擁抱,那些無法克制的吻。
他甚至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段景洵他對自己,是否
“小世子!”
四喜突然闖了進來,打斷了裴容的沉思:“太子身邊的常公公來給小世子送藥了!”
裴容一聽,也顧不得方才所想,連忙說道:“把人請進來。”
“藥在這,”四喜提起手中的藥包,說道:“常公公隻吩咐要小的把藥帶給世子,其他的,就沒說了。”
裴容沉吟半晌,朗聲吩咐四喜:“四喜,準備一下,我要入宮。”
“入宮?”四喜問:“是去見太子嗎?”
“不,是去找五皇子。”裴容定定地說道,心中已然決定,他起碼要弄清楚,小安子究竟有什麽來歷。
站在重華宮的宮門口,裴容停下了腳步。
知道殺死自己的人就在這宮殿之中,裴容心中仍是說不出的複雜,同時他也明白,小安子只是替他人行事,真正的幕後之人,依舊藏在迷霧之後。
他縱然害怕,可他必須拿出勇氣去面對。
裴容膽小,卻並不懦弱,他很清楚,這是自己一定要做的事。
不僅是為了自己,還有疼愛他的娘親,遠在邊疆的爹爹,那麽多那麽多的人,裴容不願讓這些深愛著自己的人,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
巨大的重華宮華麗威嚴,壓得人沉重壓抑,裴容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停留,一步步邁了進去。
讓裴容驚訝的是,他並未在重華宮見到段月裡,宮人們隻說五皇子已經出去好一會了,讓裴容再等一等。
小安子也並不在這些宮人們當中,裴容想著,或許是和段月裡一同出去了,便點頭應下,在正殿中等著段月裡回來。
不多時,段月裡便回來了,只是小安子也並不在他的身邊,段月裡的模樣卻有些奇異。
他蒼白的面頰上透著些粉紅,額上也有些細汗,還在急急地出著氣,看起來有些勞累的樣子。
不過段月裡的眼神卻亮得逼人,裴容還從未見過段月裡這副神態,不由問道:“五皇子,你這是?”
段月裡先讓宮人們都退了下去,待平複了一會,才問道:“你今日怎麽過來了?不是在王府休養嗎?”
他的聲音很輕快,是少有的愉悅,仿佛是遇見了多麽值得開心的事一般。
裴容抿抿唇,問道:“我今日來,是有些事想問你。”
“你說,我自然不會瞞著你。”
裴容定下心神,袖口中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他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得太過奇怪,故作鎮定地問道:“怎麽今日……沒瞧見上次那個小太監?”
因為裴容的這句話,段月裡的眼神似乎更亮了幾分,他幾乎是迫切地問道:“你不是討厭他嗎?”
“我有話……”
裴容話還沒說完,段月裡又自顧自繼續說道:“所以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我剛剛才收拾完,本來是準備明日請你入宮的,既然你今日來了,我就帶你去看看。”
“禮物?”裴容詫異,“我不需要禮物,我只是想問問關於小太監……”
段月裡故作神秘的“噓”了一聲:“你別急,我這就帶你去看他。”
裴容見狀,只能點頭應下,便跟著段月裡一同出了重華宮。
一路走著,路上越發清冷,裴容一看,發現段月裡帶自己走的正是通往甘泉宮的路。
裴容心中更加疑惑,忍不住問道:“那個小太監在甘泉宮嗎?”
“對,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了。”段月裡說著,眼中閃動跳躍著奇異的光芒。
裴容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可事關小安子,容不得裴容退縮,在這種心情下,裴容猶豫著走入了早已荒廢的甘泉宮。
自從段月裡搬出去之後,這裡更顯荒涼,地上落葉已經成了堆,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腐朽刺鼻的味道。
裴容強忍下心中的怪異,四處張望,甘泉宮裡除了偶爾吹過的風聲,再無其他響動,實在是不像有人在這裡的樣子。
小安子真的在這裡嗎?
這樣想著,裴容便忍不住問了出來。
段月裡指向前方緊閉的房門,因為知道裴容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麽,所以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他就在裡面,你不用再害怕了。”
這是段月裡靜心為裴容準備的禮物,段月裡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裴容因為驚喜而露出的表情。
裴容定了定心神,掌心覆上宮門,無意識地屏住了故意,用力往裡一推,“吱呀”一聲,宮門緩緩地向裡推開,露出了內裡黑暗壓抑的一切。
就像看不到底的深淵,誘使著裴容深入。
“呲啦”,段月裡劃亮火折子,點燃了房內的蠟燭,也讓裴容看清了房內的一切。
這一看,卻讓裴容臉上瞬間血色盡失,面如白紙,他甚至沒有力氣在撐著自己站穩,雙腿一軟,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這……這是……”
裴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顫抖著身體,看著眼前讓他驚恐的一幕。
小安子正跪在他的面前,他雙手被反剪綁在身後,眼睛睜得大大的。
裴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將眼睛睜到這種地步,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一般。
小安子好像看不到眼前的裴容,他不眨眼,不呼吸,裴容後知後覺地才明白,小安子已經死了。
兩條已經乾涸的血淚印在了小安子的臉上,他的表情定格在最恐懼的那一瞬間,裴容甚至想象不到,小安子在臨死前究竟遭遇了什麽。
“裴容,你看,他永遠都不會讓你害怕了。”
“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喜不喜歡?”
段月裡在裴容身邊蹲下,眼中笑得詭異,明明還是那張蒼□□致的臉,可讓裴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
那個脆弱單薄的少年,怎麽會如此讓他陌生?
甘泉宮中又只剩下了段月裡一人,還有早已僵硬的小安子。
段月裡疑惑又古怪地看著跪倒在地的小安子,他遇到了難以理解的問題,喃喃自問:“你都已經說不了話,為什麽還讓他這麽害怕?”
裴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甘泉宮,心臟幾乎要從胸腔內跳了出來,可裴容也一刻也不敢停,他漫無目的地穿梭在一條又一條的宮道中。
直到他再也沒有力氣,裴容才停了下來,靠在牆上急急地喘著氣。
方才的一切讓裴容驚魂未定,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抬眸四望,發現眼前的宮殿有幾分眼熟,再一細看,發現破舊的匾額上寫著“臨光殿”三個字。
這是段景洵幼時住過的地方。
裴容心神一陣觸動,再還沒想好自己究竟要如何時,他已不由自主地抬起腳,走了進去。
東宮。
李公公快步而入,俯身在皇后耳邊輕語幾句,皇后聽聞,登時大怒:“段月裡他好大的膽子!”
“奴才也實在想不到,五皇子平日瞧著無害,竟也這般心狠手辣。”
“娘娘,您說是否五皇子不滿小安子的監視,才把他除了?”
“若要除小安子,一早該動手了,他又何必等到現在?”
皇后說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竟是怒極反笑,輕笑出聲。
“那娘娘認為,此事如何?”
“哼!”皇后冷哼一聲,“前幾日容世子的事鬧得不小,說是怕小安子怕得很,本宮瞧著,段月裡這是借花獻佛,討容世子的歡心。”
“若這麽說,小安子死了倒也算死得其所,太子也在派人盯著他,若是叫太子發覺出什麽來,那可不好辦了。”
“可段月裡殺本宮的人,那便是沒把本宮放在眼裡!”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容世子,娘娘,您還是心軟了。”李公公壓低了聲音,眼神迸射出陰險的算計。
“一個兩個的,都叫那裴容迷了心竅了,你說得對,本宮的確太仁慈了。”
皇后眼眸微動,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