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數。”晏方聲道。
“那我現在能來找您嗎?”對方問。
“現在?”晏方聲抬頭,看了眼朦朧的月色。
“如果不方便的話明天也行。”牧周道。
“不用,你在哪?我去接你。”
“怡和灣小區。”
聽到地址,晏方聲掛了電話,牧周抱著手機,一瞬間有點後悔。
其實他在撥出電話時就已經反悔了,可那點悔意又在對人情世故的厭煩中敗於下風,迫使他向對方請求。
幸好對方沒有在電話裡拒絕他。
就是有些荒唐。
對於今天發生的一切,他都覺得十分荒唐。
他原以為不管利益不利益,起碼親情是在的,所以他並不太介懷表舅那一通“真情流露”的電話,但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夥同老婆孩子上門要求搬來和牧周一起住,美其名曰要更好的照看他。
牧周當然是不肯的,先不說他家房子的結構,就說一屋子東西牧周也不願意讓任何人擅動,如果有必要,牧周甚至都想在家貼一個巨大的封條,這塊地方是他獨自懷念父母的地方,也是父母留存下來生活氣息最濃重的地方,任何人也不能來破壞。
在一番交談以後,牧周認為自己已經將不願表達得很清晰,沒想到對方還裝聾作啞,拿出唯一監護人的名頭來施壓,甚至在話裡話外內涵牧周快成人的年紀也不懂事,重申要替牧周的父母好好教導他。
牧周終於被逼急,他將幾人推出門,還打電話叫了保安。
等保安過來那段時間又是一地雞毛,吵嚷的聲音驚動了鄰裡,好幾個人頭攢動出來看熱鬧,牧周都不知道該擺出一副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
幸好保安辦事效率極高,確認屋主是誰後就不再多聽幾人的言語,徑直將人拉進電梯帶走,臨走時還跟牧周致歉,說明以後一定會更注重安保工作。
沒了熱鬧看,鄰裡都回了家,牧周把門關上,靠著門板滑坐到地。
累。
不是生理上的感覺,而是心理上的。
特無力。
他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得很好,但事實證明他做得很糟糕。
別人面對這樣的情況會怎麽做?牧周不禁胡思亂想。
班主任說得對,他確實還沒準備好去上課,起碼……得等一切都打理好再說。
從兜裡摸出手機,放在同一個位置的錢夾也跟著被抽了出來,牧周把錢夾放在腿上,打開手機給班主任發了條短信延假,為了防止對方追問細節,牧周隻說自己身體不適。
班主任很快回了短信,說讓牧周好好休養,上課的事情不著急。
看完短信牧周就將手機放到一邊,腿上的錢夾勾引他打開,顯眼的合照裡,父母的容顏還那麽鮮活。
“爸媽,”指尖蹭上塑料外殼。
牧周聲音低啞,問:“你們說我該怎麽辦呢?”
蹭了一會兒,透明外殼都快磨出了溫度,牧周將合照取出,紙面的光滑觸手,他卻在拿出的一瞬間再次看見壓在底下的多人照。
男人年輕的面孔映入眼簾,俊帥的眉眼很飛揚。
牧周心念一動,起身去房間拿了丟在抽屜深處的名片。
他也不知道有用沒用,但這一刻,牧周想要死馬當成活馬醫。
先不說晏方聲的提議他很心動,就單單能讓他遠離糟心事兒這一點,牧周也覺得值得一試。
幸好對方並不是隨口一提,在掛斷電話後,牧周呆坐兩秒就開始收拾東西,幾套衣服,一些書,還有雜七雜八的鞋包和日常用品,塞滿了一個行李箱和書包以後,牧周打開客廳的大燈開始盯著時鍾等待。
也許有點衝動了,牧周在心裡想。
他不確定對方家的情況,也不知道去了對方家會面臨什麽。
胡亂設想是一件極為恐怖的事。
還好晏方聲沒有給牧周多少亂想的時間,他很快就打來了電話,牧周接聽後,沉著的男聲從聽筒傳出。
“在幾棟?我直接開進來。”
“八棟。”牧周站起身,看了眼外面昏黑的天,急急道:“您不用開進來了,天太黑可能不方便找,我馬上下來,很快就能到大門口。”
“好,我在門口等你。”
牧周聽言,立馬將書包背上肩,拖著行李箱鎖門進電梯,他怕對方等久了會不耐煩,所以一路都是用跑的,一直跑到大門口,牧周已經氣喘籲籲。
幫他處理帶走表舅的保安就在門口,剛見過面,保安對牧周有印象,看他行色匆匆的模樣,保安忍不住問:“你現在出門是有什麽事嗎?”
“我…得出去一趟。”牧周道。
見牧周並未有異,保安放下心,道:“剛才實在很抱歉,給你造成了不好的體驗。”
“沒事,謝謝你們來幫我及時處理。”
牧周拖著行李出了閘口,轉到路邊,他看見一輛黑色轎車。
黑色轎車開了內燈,後座窗戶大敞,有人探出一隻手往外磕煙灰。
確認街上再無其他開啟的車輛,牧周拖著行李徑直朝黑色轎車走去。
待他走近,後座的窗戶開到最大,晏方聲歪著頭,衝牧周上下一掃。
“您好。”牧周無端緊張起來,手指攥緊,試圖靠捏住行李箱手柄來緩解尷尬。
“你好。”
晏方聲衝牧周溫和地笑了下,轉頭衝前方道:“請開下後備箱。”
主駕的人聞言將後備箱打開。
晏方聲又扭頭,對牧周說:“去放吧,如果放不下就把行李放副駕。”
“好。”牧周乖巧地點點頭。
拖著行李,牧周走到後方,他終於明白對方為何說放不下就放副駕。
因為後備箱右側放了一個折疊輪椅,左側還有一個折疊電動車。
是他家人用的嗎?
牧周邊想,邊試探地拎起行李往裡放,他的行李箱不算大,擠在中間,位置正好夠放。
把書包放在行李上面,牧周將後備箱合上。
轉而走到側邊,牧周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晏方聲坐得靠邊,煙已經熄了,與上一次見面一樣,他穿著正裝,藍黑色的西服將人襯得貴氣逼人。
“可以走了嗎?”前座的司機開口。
“走吧。”晏方聲道。
車緩緩啟動,一時間只剩下風經過窗口的聲音。
待在一個空間裡如果沒人開口說話勢必會更尷尬,現在不是沉默的時候,牧周絞緊衣料,思索著開口的第一句,還未等他講出,對方卻主動出聲。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晏方聲。”
晏方聲伸出手。
牧周一愣,也跟著將手遞出去。
與乾燥有力的手掌相貼一瞬,又很快分開。
牧周隻來得及察覺對方的體溫很高。
“我叫牧周。”
“我知道。”晏方聲道:“聽你父母提過你。”
“是嗎?”牧周將手並在膝上。
“嗯,他們說…你很懂事,也很乖。”
牧周眨眨眼,一晚上的紛亂到這兒,心好像定了些許。
“需要我留燈嗎?”晏方聲問。
“嗯?”
“我覺得你很緊張。”晏方聲將燈關了,黑暗遁入車內,“這樣你可能會舒服些。”
“……謝謝。”牧周沒想到對方能考慮得如此周全,於是更為歉然,“實在對不起,這麽晚還打擾您跑一趟。”
“順路。”晏方聲道:“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要回家。”
三言兩語,牧周覺得氣氛活絡了些,挺直的肩背終於放松下來。
晏方聲察覺到他的情緒,問:“你吃過飯了嗎?”
牧周搖搖頭,“還沒,我現在不太餓。”
“九點一刻,”晏方聲抬手看表,“還不餓?”
當然不可能。
只是牧周不太敢表達自己的需求。
“等到了一起吃點吧,我也餓著。”
“好。”牧周再次點頭。
再然後就是兩相無言,一路沉默著,直到車開進一處別墅區。
下車後,晏方聲拿出手機付款,主駕的男人收了款後從後備箱拿出折疊電動車打開,等人走了,牧周才明白過來,他是晏方聲找來的代駕。
晏方聲手扶著車,把手機揣進兜裡,外面的雨已經下大了,劈裡啪啦。
牧周扶著自己的行李箱,將書包也背了起來。
“能幫我個忙嗎?”晏方聲道。
“好,您說。”牧周專注地看向晏方聲。
晏方聲指著後備箱裡最後一個大件兒,道:“幫我把輪椅打開一下。”
牧周疑惑,但還是遵從他的話將輪椅取出打開,等調整好,晏方聲就扶著車坐了下去。
頂光打開,籠罩在晏方聲面上,牧周才發現晏方聲的臉色實在不算好。
嘴唇很白,臉上有汗,像是正在忍受痛苦。
再去看他安放的小腿,牧周終於發現了異樣。
西裝褲翹起的位置,牧周看見被襪子包裹的腿莖格外細小。
感受到牧周探尋的目光,晏方聲推動輪椅,緩聲解釋,“受了點傷,右小腿是假肢。”
牧周連忙拖動行李跟上,開口解釋,“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
“算不上冒犯。”晏方聲推開側門,直接進了別墅內部,打開燈,冷肅的樣板房氣息撲面而來。
內部一切東西的擺放都盡然有序格外整潔,牧周踏足這一方空間的瞬間就充分感覺到自己與這裡的相悖感。
“東西隨便找地方放,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準備,所以只能委屈你今晚先睡在沒打理的客房。”晏方聲道。
還未等牧周反應,晏方聲又問:“你會做飯嗎?”
他道:“保姆白天來,晚上不在,我今晚不方便再站立,需要你煮一點速食。”
牧周將書包放在行李箱拖杆的位置,應聲:“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