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周知道醫院,但他不知道晏方聲掛的科室,循著記憶報出楊和煦的名字,前台才給他指路。
道了謝,牧周背著書包上樓,敞開的電梯進了一個坐輪椅的老人,前面七七八八的人一擠,電梯就一點富余的空間也沒剩下。
看了眼隔壁電梯,牧周決定直接爬樓。
車拐過來耗費了時間,牧周不確定晏方聲還在不在,他沒敢在手機上問,也不想破壞那點偷摸的驚喜感。
可能是驚喜,牧周邊爬樓邊胡思亂想。
上了樓層,牧周才慶幸自己周五的選擇是對的,一個單薄的書包為他節省了太多事兒。
診室一個挨著一個,外面等待的病人很多,座位都坐滿了,還站著不少人。
人一多起來,就讓通道顯得十分狹窄。
牧周平緩呼吸,挨個看診室上的電子顯示屏,從上面對照醫生的名字和照片。
“一日三餐規律嗎?”楊和煦在晏方聲腿上按了按。
“規律。”晏方聲垂著眼,問:“和腿有關系嗎?”
“沒關系。”楊和煦眨眨眼睛,“朋友間的特別問候。”
楊和煦收回手,摘下一次性手套丟進垃圾桶,對著屏幕給晏方聲開藥,順口閑聊:“我前天收到了師哥發的郵件。”
“關於什麽?”晏方聲問。
“自然是關於你的。”楊和煦迅速打字,“不然幹嘛跟你提。”
見晏方聲興致缺缺,楊和煦說:“你上次的使用不是暴露出很多問題嗎?師哥說他們做了相對應的改良,成品什麽樣兒我不清楚,他讓我問問你還有沒有興趣再試試。”
晏方聲沒立即答覆,思襯兩秒飄出一句:“再說吧。”
楊和煦一聽這話,就知道晏方聲對這事兒的信任度快要降至底點。
他還想爭取一下,於是道:“如果你有時間最好過去看看,在這邊他們調試不方便,畢竟隔那麽老遠。”
良久,晏方聲點了點頭,“嗯。”
藥單打印,楊和煦遞給晏方聲,叮囑說:“平時護理不能少,我知道你抵觸,如果你自己方便就按一按敷一敷,反正不能懈怠。”
“身體狀況你最清楚。”
“好。”晏方聲將藥單折了兩遍卡在指間,“麻煩了。”
“有問題給我打電話,隨時都行。”楊和煦做了個接聽的手勢。
“我盡量半夜不擾你清夢。”
“半夜也可以——”楊和煦“嘖”了一聲,端看晏方聲的神色,發現對方沒有接茬兒的意思,自顧自接了,“最近夜班排得多,要是碰上我值夜班,正好幫我提提神。”
“行。”
楊和煦伸出手,晏方聲跟隨握上。
“有空……可以一起喝杯茶什麽的。”
“好。”
楊和煦說:“義肢的進展我隨時跟你——”
“誒!小夥子別插隊啊!”門前突起一道男聲。
晏方聲與楊和煦同時被聲音吸引,轉頭看去。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看看……”牧周站在門口解釋,“我沒掛號,插不了隊。”
“你沒掛號?不看病過來幹什麽?”老年人不懂電子顯示屏上的掛號不能插隊,隻覺得牧周站到自己面前就會延誤他進去面診的時間。
“對不起。”牧周憋得臉通紅,門敞開著,他余光稍稍一瞥就能發現晏方聲掃視過來的目光。
“我不擋著您,我就站在外面。”牧周緊接著說。
老年人說教的勁兒不歇,喋喋不休:“不看病就不要耽誤事兒嘛年輕人。”
他唉聲歎氣,扶著自己的老腰一直哎喲哎喲,坐在凳子上靠著。
消停幾秒,他又扭頭朝診室裡看,衝楊和煦道:“大夫!還有多久才輪到我這把老骨頭。”
“等您排到號就可以進了。”楊和煦觀看完門口的鬧劇,一推眼鏡確認外邊站著的熟面孔。
“等你的?”
“嗯,我先走了。”
“慢走。”
注視著晏方聲的背影離開,楊和煦擰了擰眉心,疲乏地閉眼,再度睜開時眼裡已經恢復了清明,他叫號,在門口哀嚎的老年人聽到自己名字後迅速起身,扶著腰進了門。
牧周直覺現在這種局面不佳,還驚喜個屁。
怕挨訓,牧周慣例垂著頭。
可晏方聲現下坐在輪椅上,哪怕牧周想要隱藏表情也避讓不了。
晏方聲並未在通道上說什麽,他一言不發操縱輪椅往樓道口走。
牧周一愣,趕緊抬腳跟上。
輪椅好像一個開路機,站在通道中央的人一看見輪椅便自動走向兩邊,讓開一個寬敞的通路,牧周綴在後面,想了想,還是將手把上去,佯裝推動輪椅。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牧周總覺得扶上以後輪椅移動的速度放緩了。
一步步走到電梯口,寬敞的等待區只有一個把腦袋支到窗戶外面打電話的中年男人。
牧周按了電梯下行,猜測晏方聲什麽時候開口,開口第一句話會說什麽。
等的焦躁,牧周決定先發製人。
“哥——”
“不是去學校了嗎?”
晏方聲完整地問出一句話,他聲壓低,鑽進耳朵裡迫人十分。
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牧周就不自覺噤聲了。
“我中途過來的……”
過來沒什麽理由,就是擔心。
但這句擔心沒法表露明白。
“學校要求幾點到校?”
“五點。”
晏方聲撩開衣袖,四點十分。
“我跟老師請過假了…!”牧周弱下聲音,“老師說可以晚一點。”
“嗯。”
“哥,你腿怎麽樣?”
“沒事。”
“還疼啊?”
“不疼。”
手上折過兩次的紙被展開再折上,周而複始,晏方聲盯著電梯鏡面的微弱反射人像,看身後滿面躊躇的牧周。
他好像是在竭盡腦汁尋找話題,一直皺著眉不放松。
“那哥你……渴嗎?”牧周撓撓頭,“我上來的時候看見底下有販賣機。”
憋了半天,晏方聲以為牧周能憋出什麽話來,沒想到小孩兒就是小孩兒。
折紙的動作停住,晏方聲驟然回憶起楊和煦在辦公室說的一番話。
“病人缺乏健康,而醫生能給予,通常被給予者會產生假性愛慕,認為自己是真的愛上了給予者。”
醫患心理在某一方面與其他感情是相通的。
他和牧周,其實也存在這樣的給予關系。
晏方聲又開始折紙。
他將處境尷尬的牧周接到家裡,照應他起居生活,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他就是一個給予者,相對應的,牧周也是一個被給予者。
關心照顧會讓牧周產生假性愛慕嗎?
晏方聲越來越快地將處方單開合。
一個失去雙親的未成年驟然有了依靠,因此產生的感情會是他真實必要的感情嗎?
他可能都不清楚自己喜歡的是晏方聲這個人還是晏方聲給予他的安定感。
如若是後者……晏方聲兩指壓住處方單,換成別的任何一個人,牧周也會喜歡上。
電梯“叮”一聲,開了,牧周沒聽到答覆,將輪椅推進電梯後又貼近晏方聲耳畔重複問了一遍。
“哥,你口渴嗎?”
“你想住校外嗎?”
“什麽?”牧周訝異。
“不是說學校熄燈不方便?”晏方聲道:“可以在校外找房子。”
“周末多個選擇,如果有別的安排,你可以不回來,時間由你自己支配。”
“我為什麽不回來——”牧周說著,驟然瞪大眼睛,他反應出這話的深意。
晏方聲在趕他。
而唯一的理由只能是晏方聲明晰了什麽。
攥緊手指,牧周想立刻拒絕,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他呆滯兩秒,啞著嗓子小聲問:“…哥,你想讓我搬嗎?”
“看你,你想搬我就幫你租房。”
電梯到一樓,晏方聲操縱輪椅離開,牧周頓在電梯內,臨關門才踏出。
作者有話說:
晚了一小時,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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