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清看他氣呼呼的樣兒,也沒說他,而是拉著對方上了車,“億哥,這人總會找發泄點的,辛辛苦苦的養出一個姑娘,好不容易養成才了,結果還沒進大學門,就沒了。”
“家人怪那天的天氣?”
祖清握著他的手,看著他,“可那是老天爺,它是不講人情法理的,沒得怪。”
“怪那條河?它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東西,再恨能把那條河給填上嗎?費力又費神,怪不了。”
“只有另一個受害人,他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他雖然死了,可他還有家人可以怪,所以姑娘那家的人把所有的痛都加在了陳家人身上。”
他們痛恨陳家人。
他們從不想想,陳四叔也死了,他的家人也十分痛苦,卻沒有把那份痛苦怪在姑娘家。
“這做人處事,都是不一樣的,陳四嬸出事,說明那家人還覺得不痛快,姑娘的父親覺得他們家的人好像不配活著,或許是看見了陳四嬸和兩個女兒之間的溫馨場面,自己的女兒卻長眠地下。”
“億哥,這就是人。”
“也是人性。”
祖清的聲音有些低,“老人跌倒了,為什麽不敢去扶?因為做好人,做了之後得到的卻是誣蔑,是還不完的債,這警示著很多人,不敢去做好人。”
“我知道。”
左億將手從祖清手裡輕輕抽出,一把將人抱進懷裡,“只是為陳家人太冤。”
“所以,”祖清拿出那個已經沒有怨念的普通石頭,“陳大叔死了後,也咽不下那口氣。”
樊大嬸兒從地裡乾活兒回家的路上,正好碰上村裡一姑娘帶著自己剛處的對象在村裡轉悠。
見到樊大嬸兒,那姑娘清咳一聲,拉著對象招呼了她一聲。
樊大嬸兒看了一眼對方,扯了扯嘴角,扛著鋤頭越過他們。
因為這幾天腿疼,所以走得慢,正好就聽見那兩個小年輕低聲說的話。
“那就是你說的那個?”
青年人問道。
“可不,”姑娘的語氣充滿嫌惡,“明明就是意外,可卻把錯全推給那家人,去年那樊大叔還追到人家大女兒那邊,把那嬸子給弄成植物人了,這事兒村裡好多人都不敢提,一提她就發瘋。”
“太可怕了,快走。”
樊大嬸的眼眶一片紅,扛著鋤頭的手收得緊緊的,她緩緩轉過身,衝著那對情侶的背影大吼道,“嚼舌根也背著點人!我還沒走完呢你們就開始胡說八道!你是沒死你要是死了,我看你爸媽不找別人拚命!”
小情侶嚇一跳,手牽著手跑遠了。
可樊大嬸的罵聲卻在村裡回蕩,不少人都從院子裡探出身來。
“又在罵人了。”
“哎,你說他們家也不消停,要了錢就算了,一次兩次的去要,這都不解恨,還要弄死人家,真是作孽喲。”
“關鍵是陳家冤啊!”
“看著吧,她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男人吃公家飯去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來呢。”
樊大嬸罵得越來越厲害,索性把鋤頭倒在地上,坐在那罵,先把陳家罵了一遍,又把近幾年說她壞話的村裡人罵了一遍,最後嘴皮子都罵幹了,這才啞著喉嚨重新扛起鋤頭往家去了。
竹林下方的大路上,停著一輛普通的大眾車。
祖清和左億看著樊大嬸慢悠悠地往家走。
他們正不知道樊家在哪呢,就聽對方在那罵。
“你說,陳四叔想要怎麽做才覺得解恨。”
左億忽然問道。
“一個生前良善的人,死後即便因為家人受了委屈,而留下怨氣,可真當樊家人認錯叫苦的時候,他到底是首選原諒的。”
祖清太了解陳四叔這類人了,他們骨子裡就是善。
“可以召喚他嗎?”
“留在人間的骨頭絲怨念都這麽大,應該還在地府,今天晚上試試。”
“那先回去?”
祖清點頭,“好。”
深夜。
那黑色的手帕被擺在神龕面前,祖清將香插在香爐裡,再拿出黃紙朱砂,在上面寫下陳四叔的名字,才寫二十個,左億便見角落裡躥起一黑煙。
黑煙幻化成牛角人身的模樣,正在衝祖清搖頭。
“什麽意思?”
左億擋在祖清面前。
祖清拍了拍他的手,直到那黑煙散去,他才說,“那是鬼差,意思是我找召喚的這個鬼,不能出地府。”
“是因為怨念太厲害?”
“兩種,一,快投胎了;二,怨念太深,在地府化為厲鬼,被關了起來,得等對方消散,才能投胎。”
左億哎喲一聲,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這可怎麽辦?”
“簡單,”祖清拿出兩龜卦,合一後閉眼往地上一扔,那東西頓時成了兩個,殼子上面還有左億不認識的字符,“來了。”
祖清收好卦,起身和左億出了小屋。
“陳四叔想怎麽做?”
“你要是陳四叔,在那天面對一個姑娘的求救,你會救她嗎?”
“會,不是也會。”
左億停住腳,“對方沒有去處,又下著那麽大的雨,要是不救,遇見壞人,也會出事的。”
“是啊,可這救了卻不到好,”祖清手裡拿著那黑手帕,“樊家人卻不願意面對這些。”
盧飛建悠哉哉地領了祖清的任務,被左億將對方玻璃瓶放在了樊家院子一角,很不起眼的地方。
白天忙了一整天的樊大嬸又罵罵咧咧的回來了。
簡單的吃了點東西後,又給豬煮豬食,接著關上院門,回到房裡的第一件事,是拿出床底下的三個娃娃,上面已經千瘡百孔,而樊大嬸正一臉恨意地拿著針使勁兒扎著。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都給我死!”
樊大嬸越罵越興奮,那張黑瘦的臉都紅了,一直到她臉上出了薄汗,這才停下手,將那三個娃娃又扔到了床下。
等她躺下睡著後。
盧飛建伸長自己的水草手,把那骨頭絲扔在了樊大嬸的枕頭邊上。
月光透過窗戶,正好有一點灑在那骨頭絲上,只見那骨頭絲一閃一閃的發光,接著滾在樊大嬸的耳朵上,對方的耳朵忽然出現一條血痕,接著那骨頭絲便鑽了進去,融入她的肉中。
原本睡得很沉的樊大嬸,忽然覺得耳朵一陣劇痛,她大叫一聲坐起身,那痛又消失了。
“什麽蟲這麽厲害?”
樊大嬸皺起眉,開了燈拿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耳朵,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什麽東西割了一個口子,還流了一點血。
“怎麽會這樣?我在哪兒劃到的?”
樊大嬸皺起眉頭,正不安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很困,手裡的圓鏡子落在床上,雙眼一閉便倒下了。
燈隨之而滅。
在那窗戶外面,是盧飛建點上的香。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大雨忽然下起來,在外面瘋玩的孩子們一邊往家裡跑,一邊叫著下雨了。
樊大嬸覺得自己的頭好疼,她正疑惑呢,就被人從旁推了一把,“我說樊嬸兒,你還不回去啊?今兒你家吃酒呢!”
“吃酒?吃什麽酒?”
旁邊那婦人聞言一愣,樊大嬸覺得她十分眼熟,卻又忘記她到底是誰了。
“你姑娘今天結婚,你還真不當回事啊?即便是嫁給了一個你看不上的男人,你也不能不回去啊。”
“結婚?我姑娘結婚?!”
樊大嬸大驚,急忙起身,發現自己在鎮子上一小賣部外面坐著避雨,”今天我姑娘結婚,這麽大的雨?怎麽這麽大的雨?”
她姑娘不是死了嗎?怎麽還結婚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快回去吧!”
剛才和她說話的那個婦人又催促著。
樊大嬸也顧不得許多了,轉身就跑進雨幕之中,沒多久便到了那條河處。
此時河水已經把石橋給淹沒了。
那渾濁得黃極了的水,讓樊大嬸心驚膽戰,她咽了咽口水,找不到路過河,又著急又擔心。
可雨水已經把她淋濕了。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腳步聲,樊大嬸轉過身一看,是自己娘家侄女!
“你怎來了?”
“這不是表姐結婚嗎?姑,您怎也不打傘啊?”
姑娘笑眯眯地撐著傘過來,樊大嬸定定地看著她,“你都這麽大了啊?”
“姑,我都大學了,當然長大了,”姑娘滿臉擔憂地看向河,“這麽大的洪水,咱們怎麽過去啊?”
“是啊,”樊大嬸又回過神,想到家裡那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姑娘,“真是煩死了!”
“我看這河水也不是那麽急,”姑娘忽然牽住樊大嬸的手,“咱們手牽著手,一步一步穩穩地過去,我看是可以的。”
“真的可以嗎?”
樊大嬸也有些意動,她實在是太想回家看看,是不是姑娘回來了,而對方死的那件事,其實是自己的一場夢。
“當然了,”姑娘衝她一笑,“我們兩個加起來怎麽也有兩百多斤,那水又不是很急,能把咱們衝走了?”
“也是,那試試!”
樊大嬸點頭,牽著自己的侄女,自己打頭陣,走在前面,兩個人的手緊緊拉著,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可即便是這樣,那河水也非常有力!
走到半中央的時候,兩個人都不敢往下面看,一看就頭暈。
“……的腳卡住了!”
忽然,後面的人不動了。
樊大嬸一愣,轉頭想去幫忙時,忽然對方的手一松,接著便被河水衝走了!
“歡歡!”
樊大嬸大驚,一個沒注意也狠狠地摔在了河裡,河水衝擊著她,下面的石頭樹枝刮過她的身體,劇痛讓她自顧不暇,眼睜睜地看著歡歡被衝得越來越遠,直到半點身影都看不見。
而沒多久樊大嬸也暈厥過去了。
她是被人打醒的。
剛睜開眼,整個人難受得不行的時候,她娘家嫂子滿眼恨意地掐住她的脖子,“你還我歡歡!你還我歡歡!”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完畢,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