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當然可以放心, 到現在,他跟沈恪已經完全卸下了一切虛偽的面具。
他們完整地看到了對方的鄙陋,也完全地暴露了自己的陰暗, 他們深切地明白彼此都不是純淨無暇的神。
他們不需要再強裝自己有多優秀, 也不需要為對方尋找粗鄙的借口。
他們此刻已經徹底真實。
真實地襤褸著衣衫,艱難地往前走著。
林聲推開了酒吧的門, 何喚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無聊地玩著手機遊戲。
門一開, 聽見聲音,何喚立刻抬起了頭。
何喚不知道林聲要回來, 還以為今晚林聲也會在沈恪那裡過夜。
之前接到林聲的電話, 得知對方終於想通, 決定繼續留下來, 何喚差點喜極而泣,緊接著對沈恪更好奇了。
是什麽人啊, 輕易就讓林聲改變了主意。
當林聲突然推門進來,何喚看見被他牽著手的那個男人時,突然有一種命定一切的感覺, 眼前的兩個人都神采奕奕, 那種浸在希望和愛裡的光,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
那一瞬間何喚有些想笑,林聲還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愛沈恪,這不是明擺著的麽!
林聲拉著沈恪過來, 給他們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何喚。”
何喚笑盈盈地看沈恪, 生怕自己冒犯到對方, 哪怕再好奇, 也沒好意思過多地打量。
“這就是傳說中的沈畫家嗎?”
何喚還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的事, 也不知道他們已經為彼此脫去了面具, 在何喚的概念裡,沈恪還是那個神秘的、有才華的畫家。
沈恪趕緊解釋:“不不不,算不上是畫家,就是個小畫師。”
何喚笑他謙虛,林聲說:“我等下再跟你解釋。”
林聲去找到了自己的行李,收拾得整齊。
其實他根本沒太多東西,一個背包裡面裝著筆記本電腦和沈恪給他的畫,之前群租房進小偷時被弄壞的行李箱被他想辦法修了修,勉強還能用,裡面也不過就是幾件衣服一些生活用品。
林聲的被褥已經準備轉手賣掉,現在看來,還好行動力沒那麽強,不然還得再買回來。
他打開自己的雙肩背包,翻出平時用的U盤遞給了沈恪。
沈恪接過來問:“你都保存在這裡面了?”
“嗯,整本書的內容都在這裡面。”
沈恪寶貝似的收好,又看林聲的行李:“原來你真的是去跟我道別的。”
林聲笑了笑:“是,這件事我沒有騙你。”
沈恪盯著他看了幾秒鍾,然後側過身子,擠在了林聲跟行李箱中間。
林聲笑他:“怎麽了?”
“你住哪?我幫你把行李拿回去。”
沈恪越想越覺得後怕,如果昨天晚上他最後沒有給林聲打那個電話,兩個人沒能見上這一面,那是不是林聲就真的走了,他就真的錯過了眼前這個人。
在這一刻沈恪突然領悟了人生的不確定性,每一天走的每一步其實都是在岔路口做出了獨一無二且不能回頭的選擇,往後的每一刻都在承擔著自己上一秒鍾種下的因。
他竟然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林聲被問到住處,這才又被拉回了現實。
之前精神太過亢奮,因為遭遇了一場夢境一般的愛情,導致他整個人都飄飄欲仙快忘了自己是誰。
他被沈恪提醒,自己目前還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我沒地方可去了。”這一次,林聲終於做了一個坦率的人,“我之前住在群租房,前兩天他們打架,招來了警察,群租房被封了。”
“群租房?”沈恪已經知道林聲的日子過得不好,但怎麽都沒想到竟然是住在群租房裡的。
對於群租房,沈恪並沒有太多的概念,他雖然一直以來賺得不多,但在跟畫廊解約之前,正常跟人合租再維持尋常的生活是沒問題的。
林聲之前過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生活啊?
沈恪皺起了眉,他突然想到,自己跟林聲見面的這麽多次,對方都是從這麽遠的地方奔赴過去跟他見面,忍受著吵鬧混亂的群租生活,而他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你沒有錢了。”沈恪說。
他記著林聲跟他說過的話,只剩下一千塊錢,除去兩人開房的費用,還有退車票的手續費,最多也不過還剩八百塊。
“我沒有錢了。”林聲知道,自己剩下的錢哪怕再找個群租房住都不夠,就算隻租一個月,那也得再押一個月的房租做押金。
“你等我一下。”
沈恪握了一下他的手,轉身走出了酒吧。
沈恪出去的時候,何喚湊過來跟林聲聊天。
“待會兒給你們調酒喝。”何喚問他,“你這身衣服是畫家的?”
“嗯。”林聲對何喚笑,“你是對的。”
“什麽?”
“他有挽留我,他愛我。”林聲說起這個,整個人都明亮起來,“我向他坦白了自己的罪孽,沒想到,我們其實是一樣的。”
“一樣的?什麽意思?”
“他也並不是如他之前說的那麽成功。”林聲想起這裡掛著的畫,“我不知道那幅畫是不是他畫的,但他沒有畫廊,也沒開過畫展,現在……失業了。”
何喚驚訝地張大了嘴。
林聲站在那裡笑,他從背包的小口袋裡拿出那張寫著畫廊地址的紙條,還給了何喚。
“謝謝你。”林聲說,“我留下來,一半的勇氣是他給的,一半是你給的。”
何喚有些不好意思:“哎,你別這麽說,我其實沒做什麽。”
“不,真的謝謝你。”林聲把紙條放到何喚手心裡,他看著眼前的人,希望何喚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樣,不管追求的理想能不能視線,至少可以遇見那個能激起自己愛和熱血的人。
鐵軌上的男孩會永生在記憶中,可何喚要往前走,走進光明中,走向更廣闊的世界裡。
還是要擁抱一個溫暖的人才會有更多的力氣繼續去面對這個世界。
“這麽說來,你們是一對兒騙子啊!”
林聲被何喚的語氣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一對兒騙子,倒也確實登對。
林聲竟然覺得慶幸,還好沈恪也跟他一樣,他們都不純粹,都不善良,都一樣的虛偽矛盾,所以才能像現在這樣緊緊相擁。
假象終於破滅,真相也沒那麽殘忍。
從今往後都不會再自欺欺人了,他們要真實地活,真實地愛。
沈恪回來了,手裡攥著電話。
“林聲。”他說,“我跟室友商量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生活。”
何喚在一邊正準備給他們調酒喝,聽見沈恪的話,立刻衝著林聲瘋狂地點頭。
“可是我……”
“不過是有條件的,”沈恪說,“你跟我睡一個房間,睡一張床,下個月開始跟我平攤房租,三個人住一個兩居室,水電費都按人頭算,咱們家得交兩份。”
林聲沒忍住,還是咬著牙哭了。
他知道沈恪的話意味著什麽。
不僅僅是邀請他同住那麽簡單。
沈恪知道他的難處,向他伸出手的同時也最大程度地維護了他的尊嚴。
何喚湊過來,用胳膊肘撞了沈恪一下:“他哭了你倒是抱他啊!你們搞藝術的不是很會談戀愛的嗎?”
沈恪一愣,然後趕緊上前抱住了林聲。
兩個人在何喚面前擁抱,旁觀者也看得眼睛泛紅。
真好,陷入愛情的人真令人羨慕。
何喚抬手摸了摸自己項鏈的吊墜,那個吊墜是一顆白色的塑料紐扣,是他愛的少年留給他的唯一紀念。
在酒吧的這個晚上,何喚給兩人調了酒:“我想好了,光在酒吧唱歌是不行的,賺不到錢,又沒人跟我租一張床。”
他說完,憋著笑看向了等在那裡的兩個人。
“所以呢,在我成為優秀的音樂製作人之前,得搞一搞副業。”何喚調好了酒,問林聲,“哥,你覺得我應聘一下調酒師怎麽樣?”
何喚是最近才學的調酒,每天在這兒唱歌,沒事兒的時候就跟著航哥學了幾招,自己也開始做一些新的嘗試。
“你如果喜歡的話,挺好的。”
何喚端著三杯酒,帶著兩人去裡面坐。
“咱們也體驗一把VIP包廂吧。”何喚帶他們往裡走,“哥,你選,咱們坐哪兒?”
林聲自然是選他經常坐著發呆的那一間,他很好奇那幅畫究竟是不是沈恪畫的。
形不似,但神似,林聲覺得自己應該不會認錯。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幅畫,還有沈恪之前送給林聲的那一幅,它們都跟林聲在沈恪家裡看到的那些不一樣。
它們是柔和的,寧靜的,但沈恪藏在家裡的、主角為林聲的那些畫,充斥著一種暴烈的美感,極具衝擊力和攻擊性。
林聲推開了那間包廂的門,沈恪一眼就看見了掛在牆上的畫。
何喚先進去坐下:“這三杯酒呢,兩杯叫喜結連理,是你們倆的,一杯叫與我無關,是我的。”
他剛把酒分好,抬頭看見沈恪在盯著自己身後的牆看。
何喚轉頭也看向那幅畫。
林聲說:“我很喜歡這幅畫,經常來看它。”
沈恪一直望著那幅畫,然後輕輕地握住了林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