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做預言家, 林聲不行,沈恪也不行。
他們曾經戰戰兢兢,生怕自己露餡,生怕自己失去對方, 卻沒料到, 當撕下面具之後, 他們真正的愛情才剛剛鋪展開來。
欺騙是可恥的,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可原諒的。
但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 交換立場, 是完全可以互相理解的。
他們太相似了,兩個一模一樣的膽小鬼,有著一模一樣的虛榮心。
這樣的他們, 怎麽可能不明白對方, 怎麽可能不擁抱對方?
林聲慶幸自己能遇見跟自己相同的齒輪,未來依舊充滿了未知數,可他現在竟然絲毫不怕了。
還能怎麽艱難呢?
不是說好了會觸底反彈嗎?
林聲跟沈恪擁抱的時候,覺得這一刻, 他的運氣已經開始回升了。
愛神都願意一直牽著他的手了, 他還有什麽可怕的。
兩人在臥室胡亂地跳舞, 你踩我一腳, 我撞你一下。
人生從未有過的輕松, 像是踩在雲朵之上, 因為享受過這片刻歡愉, 哪怕下一秒從高空墜落也沒什麽可惜的。
就這樣,鬧到累了, 餓了, 沈恪閉著眼嗅著林聲發絲間跟自己相同的香氣說:“走吧, 我們出去吃晚飯。”
林聲沒想到有一天走出房門竟然成了一件困難的事,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太沉浸於這樣的二人世界無法自拔了。
當他們兩個終於牽著手從沈恪家走出來,剛好遇見了下班回來的室友。
沈恪的室友看見林聲明顯驚訝了一下,更讓他驚訝的是這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林聲不認識沈恪的室友,很安靜地在沈恪身邊站著。
沈恪遲疑了一下,讓林聲先去電梯口等自己。
林聲有些緊張局促,對沈恪的室友微微點頭示好後就先走開了。
沈恪稍有點尷尬,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應該提前跟室友打個招呼才對。
“你男朋友啊?”沒想到的是,竟然室友先開了口,而且滿臉好奇,沒表露出絲毫的不滿。
“嗯,對。”沈恪趕緊說,“不好意思,沒事先跟你說,我們也是臨時決定一起回來。”
“沒事兒,”室友笑著說,“咱們是合租,又不是我免費給你住我的房子。”
室友還八卦地回頭想看林聲:“以前沒聽你說過啊,你倆還挺登對的。”
聽到他的這話,沈恪的笑意從眼角眉梢溢出來。
他喜歡聽別人這麽說,說他跟林聲登對。
室友說:“去吧去吧,約會去吧。”
說完,室友準備回家,走出兩步突然又叫住了沈恪:“對了,有個事情很重要,我得提前跟你說。”
“嗯,你說。”
“帶男朋友回來沒事兒,常住都行,但有個要求,絕對絕對不能在客廳親熱,我在家的時候,你們要親熱也記得關好門。”
“放心,我們一定會注意的。”
室友表示很欣慰:“謝謝,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我單身多年,也挺不容易的。”
沈恪突然就被他逗笑了,也很感謝室友,合租這麽久雖然一直以來交集不算多,但對方真的很包容他。
“謝謝。”沈恪覺得該說謝謝的是自己才對。
和室友聊完,沈恪趕緊去找林聲。
林聲站在電梯口有些焦慮地等沈恪,見對方回來,也不開口,等著沈恪先說話。
“剛才那個是我合租的室友。”沈恪說,“我帶朋友回來,忘了跟他打招呼。”
林聲表示理解,又有些擔心沈恪的室友會不高興。
沈恪按了電梯,重新拉住了林聲的手:“他說我們登對。”
林聲低頭輕聲笑了。
之前林聲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精神恍惚,並沒有注意這小區的環境。
現在跟沈恪一起出來,雖然已經是晚上,但小區裡燈很多,人也很多,很有煙火氣。
沈恪住的地方也是老舊的小區,房子都有些年頭了,小區環境實在算不上好,甚至都不能算整潔,但林聲喜歡這裡,這才是真正有人氣的地方。
事實上,不管這裡多雜亂,都比他之前住著的群租房強太多了,這個地方對於林聲來說堪比天堂。
“我看看,”沈恪帶著他到了小區大門口,“我們今天得吃點像樣的,慶祝一下。”
沈恪拉著林聲往外走,沿著街邊的小路,這一帶吃飯的地方還是很多的。
“你選吧,”沈恪說,“想吃什麽盡管說。”
林聲對吃吃喝喝都沒什麽挑剔的,於他而言,能果腹就不錯了。
盡管沈恪說要吃頓好的,但林聲考慮到兩人當下的經濟條件,在一家面館前面站住了腳步。
“吃麵條?”沈恪說,“我想著今天請你吃大餐呢。”
林聲捏了捏他的手:“吃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誰吃。”
林聲拉著沈恪進了面館,兩人各自點了一碗十塊錢的雞蛋面。
十塊錢的雞蛋面,林聲覺得好吃到他鼻子發酸。
吃飯的時候,林聲一直不怎麽抬頭,倒是沈恪,眼睛都舍不得從面前的人身上移開。
他喜歡看著這樣的林聲,真實、清透,柔軟又一塵不染。
林聲身上穿著他的衣服,染著他的味道,是另一個層面上的沈恪。
而沈恪,他很清楚,自己也是另一個林聲。
“好吃嗎?”沈恪問。
林聲點了點頭:“很好吃。”
他看了一眼沈恪的面碗,發現對方的雞蛋也還沒吃。
“怎麽沒吃?”他問。
沈恪說:“從小養成的習慣,喜歡的東西都要放到最後再好好享受。”
林聲聽完,立刻把自己碗裡的雞蛋夾給了沈恪。
“你可以現在吃一個,再留另一個到最後。”
“你喜歡吃雞蛋嗎?”
“喜歡,但我更喜歡看著你吃。”
林聲的話讓沈恪放下了筷子,他轉過去背對著林聲,用手捂住了臉。
過了會兒,沈恪緩過了神,他沒有拒絕林聲的好意,夾起那個雞蛋幾口就吃掉了。
這世上有人愛他。
在這一刻,愛變成了很具體的東西,它就是林聲的一句話,是林聲給他的一個荷包蛋。
吃完飯後,沈恪要和林聲散步,在初春微涼的夜裡,牽著手走在繁星下。
沒有了恐懼和不安,每往前走一步都好像比從前更堅定。
林聲說:“你願意聽我講個很冗長無趣的故事嗎?”
他想把自己的人生說給沈恪聽,自己過去的這三十年,酸棗一樣的日子,差點被藏在禮貌堅硬的核硌掉了滿口的牙。
“好啊。”沈恪當然願意,他大概猜得到林聲想說什麽。
“我七歲那年上小學一年級,當時在班上做自我介紹,班主任讓每個人說自己長大後想要做什麽。”林聲說,“那時候,大家對世界了解不多,對未來的幻想大都停留在科學家、老師和醫生上。”
林聲笑了笑:“那時候我說我想當作家,班主任是個很親切的中年女人,她對我說‘好啊,老師期待你的作品’。”
都說童言無忌,其實那時候的人生理想,後來逐漸被淡忘。
林聲也並沒有一直朝著這個目標努力,他像所有尋常家庭的普通孩子一樣,被父母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悶頭學習,在高中義無反顧地奔向理科,在高考後投入理工類院校學習,因為父母說,這樣的專業好找工作,能賺錢。
“我好像是從大二那年的冬天開始,突然又對文學燃起了熱情。”林聲說,“很奇妙的,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仿佛是聽到了神的召喚,神在指引我通往另一條完全不同的小路上走。”
林聲在學校圖書館借到一本很老舊的詩集,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有了強烈的創作欲。
似乎生命的一切真的都有定數,從那一刻開始,林聲的世界徹底改變了。
從來沒有屬於自己的追求,活得渾渾噩噩,不知存在是為何。
“但是當我落筆寫下那篇文章的時候,我突然就覺得,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林聲說,“我的存在就是為了創作,文字創作,我突然之間就沉迷其中了。”
再後來就是沉淪,沉淪,在文學的世界裡浸泡著。
林聲大學畢業之後找了份工作,其實薪資不錯,發展前景也不錯。
但他很痛苦,他想去追求那個遙不可及的理想。
後來林聲辭職,跟爸媽大吵一架,之後就離開了家。
再後來就是沈恪看到的這個樣子,幾年了,沒有出路,沒有光。
兩人路過一家小書店,林聲說:“跟我來。”
他拉著沈恪進去,穿越排排書架,在“暢銷書”的架子前站住了。
眼前擺著兩排宋鐸的書,林聲拿起一本短篇作品集,翻開,找到其中一篇遞到了沈恪的面前。
“如果我說這篇是我寫的,你會相信嗎?”林聲看著沈恪的眼睛,捕捉到了對方的驚訝,“我還沒告訴你,我不是什麽正經八百的寫作者,我真正的身份,賴以生存的身份,其實是知名暢銷書作家的槍手。”
林聲指著書頁對沈恪說:“這本書裡一共收錄了11篇故事,其中6篇都是我寫的。”
他對沈恪說:“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到底算是有才華還是沒有才華,如果有的話,那為什麽我不能擁有印著自己姓名的作品集,但如果沒有,又為什麽要被這樣對待?”
林聲說:“我真的很疑惑,很迷茫,所以我原本都打算放棄了。”
他站在那裡,輕聲對沈恪說:“我寫了一本自認為永遠不會再超越的書,主角是你跟我,那十幾萬字大概是我這輩子最真誠的文字了,但是它似乎也並沒有得到出版商的青睞,所以,我原本要走了。我要放棄了。”
沈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放棄說起來真的很容易,我也差點就成功了。”林聲從沈恪手裡抽回那本書,合上,重新放回了書架。
他看著那本不屬於他的書,喃喃地說:“但你擋在了我面前。”
他轉過來看沈恪:“我想再試試,不為別人,隻為你。”
他說:“我希望你能讀一下這個故事,只要它能打動你,我覺得我就不算失敗得徹底。”
是在這個時候,林聲終於覺得自己通透了,就像他當初開始寫這個故事時一樣,那時候他很清楚地知道,寫它不再是為了別人,僅僅是為了自己。
而此刻,他也並不需要自己的作品能討好取悅到多少散落在不知世界哪個角落的讀者,他只需要沈恪一個。
說到底,這本書他是為了自己和沈恪而寫,他可以不要別人的注意和肯定了,但他想要來自沈恪的偏愛。
“好,”沈恪說,“我很期待讀到它。”
“要立刻開始嗎?”
“如果可以的話。”
林聲回答他:“當然可以。”
緊接著,沈恪被林聲拉著離開了這件書店,他們跨越半座城市,回到了何喚唱歌的酒吧裡。
進門前,林聲說:“我要把我的世界徹底剝開給你看了。”
“我很榮幸。”沈恪在酒吧門前吻他,“你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