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面?”婉兒磕絆道,自己先就紅了臉。
所以,武太后這算不算飆車?
她一定不懂什麽叫做“飆車”吧?
婉兒不著邊際地想。
所以,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不然,武太后這麽一副“朕就是在說罰你下面給朕吃”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在促狹。
婉兒在心裡面啐自己胡思亂想。
正色問道:“太后想罰我做東西給你吃?”
武太后抿唇笑了笑,臉上劃過不易察覺的神色,接著佯作不開心地哼了一聲。
“?”婉兒不解地看著她。
“朕那日過生日,巴巴兒地帶了湯餅與你同吃,你連句恭賀朕的話都沒有。”武太后說完,又哼了一聲。
果然!
“太后當真是正月初一日的生日?”婉兒了然道。
“不然呢?”武太后挑眉,似在怪婉兒弄錯了重點。
“的確是我的錯。”婉兒含笑。
那日,武太后帶了壽面來與她分享,因為兩個人當時尚未明了的關系,婉兒別別扭扭的,最後武太后太累了,一個人賭氣睡了。婉兒之後便高燒,甚至魂魄穿越回了她來的那個時空……
婉兒暗自歎息,將心底異樣的情緒壓下。
“那日的面,我賠給太后,權當壽禮,可好?”婉兒拉著武太后的手,討好道。
武太后頗受用地由著她搖著手,傲嬌地揚了揚下巴:“這麽簡單,便想算作朕的壽禮了?”
“那太后要如何嘛?”婉兒朝武太后眨眨眼。
武太后的心臟被擊中一般,滯了滯,覺得方才婉兒的那個表情,帶著嬌憨和嫵媚,當真……引人回味。
武太后忙定了定神,更傲嬌地抬起了下巴:“那得看朕的心情!”
接著,又斜睨婉兒:“你當真會做?”
在武太后的眼中,婉兒雖然長在掖庭,卻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
“太后小瞧我!”婉兒嗔怪道。
武太后嗤了一聲:“那你做來看看,朕再決定是否要小瞧你。”
婉兒被激出了幾分意氣:“那我現在就證明給太后看!”
她可不想讓武太后覺得她是個連飯都不會做的女人,小瞧誰呢!
婉兒說著,真就擼胳膊挽袖子起來。
她並沒有意識到,此時的她很孩子氣。其實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已經在武太后的面前真正地摘下所有的面具了?
武太后見她竟是起身,就往外走,嚇得趕緊拉住她:“做什麽?”
“去廚房啊,給太后你做面吃。”婉兒理所當然地答道。
就這樣,就現在,去廚房?
武太后隻想扶額。
那種地方,是她的小東西該去的地方嗎?
就是去,也得——
“來人!”武太后向門外喚道。
等到趙應來回稟,說是“已經準備妥當”之後,武太后才放心地親自攜了婉兒朝廚房的方向去。
婉兒初時還迷惑著,一路走來,便明白了武太后的深意。
這一路上,別說閑雜人等,連個人影兒都不見。
這人,竟是將所有可能出現在從臥房到別院這條路上的人,都清了個乾乾淨淨。
這會換做婉兒想扶額了:難道她在這人的眼裡,是溫室裡的嬌花?旁人連看都看不得的?
這人是不是擔心,旁人多看自己一眼,就會把自己看化了?
若是被這般精心呵護著,那自己與后宮之中的那些女子,又有何分別?
將來,還談什麽輔佐、治國?
廚房裡也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不見半分廚房這種地方該有的油星、汙漬。
真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趙應是如何做到的。
婉兒無語地打量四周。
武太后還挺不滿意:她還是覺得,就算是一塵不染的“廚房”,也玷汙了婉兒出塵的氣質。
早知道,就不說方才那話了。
武太后懊惱地想,原是逗逗這小東西的,怎麽就當了真?
武太后張了張嘴,想收回自己之前的話。
可又覺得堂堂太后金口玉言,這麽做不是自己打臉嗎?
說話不算話,以後這小東西會不會看輕了自己啊?
武太后太矛盾了。
武太后糾結的當兒,婉兒已經開始熟悉廚房裡的一切。
她漸漸找到了幼年時為鄭氏幫廚的感覺,甚至找到了上輩子在自己家裡的廚房裡煮麵和炒簡單的菜的感覺。
和面,揉面,擀皮,切面,刷鍋,燒水,下面……
一整套行雲流水,看得武太后目瞪口呆。
當一碗手擀麵熱氣騰騰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武太后微圓了嘴。
她低頭看看面,又抬頭看看婉兒,難以置信:“你這……”
“太后可還滿意?”婉兒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
武太后其實是個不大會做飯的。
她自幼生活優渥,就算是後來父親過世、被兄長叔伯們難為,她也還是仕宦家的小姐;之後入宮,衣食自有下人去預備,何曾需要她自己動手?
是以,婉兒這一手著實驚著她了。
“你這是……跟令堂學的?”武太后指了指面前的熱面。
婉兒遲疑一瞬,點了點頭。
她其實撒了謊。
這一手擀麵條的手藝,她是跟她爸爸,她那個時空之中的爸爸學的。
記憶之中,爸爸從來都是一個性格隨和的男人……已經十七年過去了。
婉兒的心頭劃過悲淒之感。
她連忙收束情緒。
“我為太后拿進去吃吧。”婉兒道。
武太后趕緊製止她:“這種事沒有你做的道理。”
身後的趙應忙湊近了來,想要用食盒盛了,帶回婉兒的臥房,由著武太后享用。
武太后盯著那碗面,覺得不馬上吃,可惜了。
“朕在這兒吃。”她說。
婉兒和趙應都聽怔住了。
“太后,這個……君子遠庖廚……”趙應試圖勸諫。
堂堂太后,在廚房裡用膳不是個事兒,傳出去就是自己伺候得不好了。
“朕是女子!”武太后橫他一眼。
趙應便不敢做聲了。
婉兒初時也想勸諫一二的。
待得看到武太后當真坐了下來,沒有用她那銀箸金筷,而是順手取了廚房裡再尋常不過的竹筷,在那張看不出顏色的桌前,坐在了那個和她身上的華服全然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的椅子上……婉兒的心底劃過的,不止是感動。
她真的覺得,此刻的武太后,不是太后,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有人氣的人,是她的愛人。
不知何時,婉兒也在武太后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她拄著下頜,專注地看著武太后吃麵。
哪怕是吃這種帶湯水的吃食,武太后都自有一種貴族女子才有的端莊氣質。
婉兒猶記得上輩子沒穿越之前,在網上看到說,只有看一個女人啃雞翅吃麵條的時候的樣子,才能看出來她是不是真正的淑女。
不知道武太后啃雞翅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婉兒肖想著武太后姿態優雅地捏著雞翅膀大啃特啃的樣子,不禁莞爾。
武太后意識到自己吃得太過投入了,抬起頭,正對上玩兒凝望的眸子。
“這麽看著朕做什麽?”她問。
“下裡巴人,太后覺得滋味可好?”婉兒含笑問。
武太后切了一聲:“你又不是下裡巴人。”
“面做的不錯。”她又道。
這是“朕認可你了”的意思,婉兒懂。
“太后喜歡我做的面,喜歡我。”婉兒凝著武太后的眼睛。
武太后垂眸,看了看婉兒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你想說什麽?
她用眼神問婉兒。
“這面,是再尋常不過的吃食,上至達官顯貴,下到平民百姓,都吃得,”婉兒頓了頓,“我亦是一個尋常人。太后又何必當我是見不得冷風的嬌花?”
武太后目光凝了凝。
“你不是尋常人,”她說,“朕在意你。”
朕在意你,才會絞盡腦汁地呵護你,更害怕旁人覬覦你。
“不會有人覬覦我,我也不會成為其他任何人的。”婉兒捏著武太后的手背,緊了緊。
我只會是你的,身與心,都是你的。
武太后動容。
手心上翻,便被動為主動,扣了婉兒的手,在掌心之中。
溫存的情意,在小小的廚房之中緩緩流淌,泛漾。
趙應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婉兒靜靜地感受著武太后掌心的溫度,迎上她的目光。
“新帝登基之後,太后可否允我做宮中的女官,繼續為太后的文書?”婉兒平靜地問道。
武太后蹙眉,這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只是讓婉兒做一個尋常女官都能做的事,那不是可惜了婉兒的才學,更辜負了彼此之間的情分?
“朕……”武太后想要開口。
婉兒及時探手,右手食指和中指並著,掩住了武太后的唇。
“我知道太后的心意,我都知道。”婉兒柔聲道。
那你還……
武太后用眼神責怪她。
婉兒笑了笑:“太后就先允許我如之前一般,做太后的文書。若是做得好,再提拔我如何?”
怕武太后再多心,婉兒又道:“從今以後,再沒有先帝的上官昭容,只有太后的文書上官婉兒,好不好嘛?”
武太后聽著她說到最後百轉千回的調子,心裡面先就柔軟了下去。
不管怎麽說,婉兒自求抹去先帝妃嬪的身份,這都讓武太后心中松快了許多。
她一心一意隻想給婉兒一個女人能夠擁有的最好的最高的榮耀,如此,方對得起她對婉兒的愛意。
但是,她怎麽能允許她的女人做了她兒子的皇后?
所以,一定有什麽法子,能夠兩全其美……
武太后悶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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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說出來啊!把你心裡那個大膽的想法說出來啊!別慫啊!
阿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