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太后在心裡盤算了一圈自己是否做過對不起婉兒的事。
此時的她,早忘了當初是如何自以為是尊位者,拿婉兒當私有物一般,“賜予”寵愛的情形了。
相反,當她真正對婉兒動了心,當婉兒真正地佔據了她的心之後,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將她的一顆心都佔滿了。
這種體驗,於武太后而言,是陌生的、全新的。
因為生出了患得患失心,她就忍不住又道:“你可瞧清楚了,朕是女子,給不了你子嗣,給不了你後半生的保障,更給不了你皇后的尊位。”
言外之意,你跟朕在一起,是沒有前途的。
婉兒知道這個時代的女人都是怎樣的生活狀態。
哪怕是皇家,如皇后這樣尊貴的身份,沒有自己親生的子嗣,就是沒有指望,一輩子都只能淒慘度過,甚至被有子嗣的妃嬪取而代之。
武太后當年能夠打敗王皇后,成為母儀天下的唯一一人,除了手段和鐵腕,她倚仗的就是有故太子李弘這個親生的兒子。
皇家如此,貴宦世家,甚至尋常百姓家都是這樣的,這就是封建時代女子的悲哀之處。
而兩個女子,在這個時代,是絕生不出孩兒的,無論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從武太后這個“土著”的角度來看,婉兒跟著她,就頂多能成為“太后的女人”,甚至在世人眼裡,她也只能是一個“面首”般討好武太后,以色侍奉的卑下之人,而已。
婉兒不怪武太后會這樣想。
相反,她感動於武太后能夠直白地對她說出這番話,而不是當她是個傻子一般玩.弄於股掌之間。
婉兒心中一蕩,自然而然地投入武太后的懷抱。
習慣性地,武太后輕車熟路地摟了她。
兩顆心貼得近了,那些縈繞於彼此間的溫情脈脈,很快將武太后心中的忐忑不安衝得支離。
“我不要什麽保障,也不要什麽子嗣。”婉兒溫柔道。
她仰著臉,凝著武太后微垂的雙眸。
四目相對,武太后在那雙仿佛漾著春.水的杏眼之中,分明看到了“我只要你”四個字。
武太后的心中一陣激蕩,環著婉兒腰.肢的雙臂收了收,像是如此,就禁錮了婉兒的一生。
“朕比你年長許多,將來會先你而去。你……沒有名分,跟著朕……朕不在了,就沒有人可以庇護你了。”武太后哪怕只是想想那副光景,心裡便如被鈍刀磨折一般的痛。
“你可要想好了,”她深深吸氣,仍是不甘心放開婉兒分毫,“想好了就不能後悔。”
婉兒悠悠地笑了,如遠山含黛,又像是早已經看透了一切,豁達。
武太后微微蹙眉,不解。
“我早就想好了,”婉兒輕點武太后的心口,“太后還想如何看清我的心?”
武太后順勢拉過她的手,死死地攥住。
“沒有名分,後半輩子沒有保障,你不怕?”武太后音聲微抖。
婉兒定定看著她,緩緩搖頭——
名分嘛?
後半輩子的保障嗎?
就是後半輩子,她都不曾奢望過,何談其他?
她唯願燃盡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去愛眼前這個人。
武太后不由得動容。
婉兒沒有任何的誓言,更沒有豪言壯語、海誓山盟的表白,只是輕輕地、緩緩地搖頭,卻比什麽誓言都更讓武太后心動。
武太后禁不住傾身過去,額頭與婉兒的額頭相抵……
彼此的呼吸交接相容,仿佛在用同一個身體呼吸、生存。
心意的相通,比任何語言,都清楚明白。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仍是相擁在一處。
“你想要什麽,朕都給你。”武太后道。
她的語氣,仿佛無論婉兒想要這天下的任何東西,她都會馬上捧來,沒有猶豫。
她太想對懷裡的這個小東西好了,想要心裡發癢。
她想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這小東西,所有的……
“太后便先將那份建言裡的內容實施開來,便當時給我的,如何?”婉兒道。
武太后上半身向後撤,不認識似的看著婉兒。
婉兒由著她看。
“朕發現,你和這世上的女子都不一樣。”武太后道。
那是自然。我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女子。
婉兒在心裡接口道。
“朕見過太多太多的女子,也見過她們各種各樣的要求。她們想要珠寶、首飾、珍玩、衣料,她們想要更高的地位,她們想要子女、父兄、家人的榮耀……可是她們都沒有像你這般,急於將一份建言,付諸實施。”武太后幽幽道。
“太后當年不也是急於想實施那份建言嗎?”婉兒笑道。
“那不一樣,”武太后搖頭,“朕,有私心。”
她及時閉嘴,沒有同婉兒解釋太多。
因為對婉兒徹底動了心,她開始生出怕自己的言行影響自己在婉兒心裡的形象的擔憂來。
“朕倒覺得,你和前朝的那些相公大人們更像,”武太后又道,“急著想要建功立業、為國為民為君的。”
婉兒暗笑。
是啊,她就是急於建功立業,急於為國為民,急於為天下女子主張,更急於為眼前這個“君”效力。
“那太后就封我做宰相啊!”婉兒笑道。
武太后臉上閃過一陣古怪。
她張了張嘴,似是想說“胡鬧”,可心裡分明又覺得婉兒不是在胡鬧。
怔了怔,武太后方歎道:“單論你的才學,和那份建言的內容,確有宰相之才。”
婉兒聞言挑眉。
“不過,有些想法還是欠些火候。”武太后道。
她這般說著,真就認真了起來。
起身尋了婉兒的那份建言,鋪展在梳妝台上,又取了筆墨,與婉兒討論起來。
“比如這處,就過於操切了些。”武太后擎著筆,在那份建言上的某一處,圈了一個墨圈。
她沉吟又想了想,手裡的筆在另一行的旁邊點了點:“這個想法是好的,只是措辭再和婉些,頒布下去,則更易讓臣工和百姓接受。”
她就這樣將婉兒的那份建言的每一條都掰開揉碎,將其中的關節兒,包括好與不好、妥帖與欠佳處,都一一指點給婉兒看。
婉兒靜靜地聽著,心裡面仿佛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大門。
她一直以自己是穿越人士,比這個時代的所有人認知都要進步一千多年而自得,她也從來覺得自己的建議是好的。但是聽了武太后的這一番講解,婉兒才意識到,何為“不讀哪家書,不識哪家文”,她要習學的關於這個時代的政治、經濟、軍事、民生……一切的一切,都太多太多了。
婉兒被激出了幾分意氣,隻覺人生愈發地充實起來。
武太后獨特的聲線,在婉兒的耳邊縈繞來回。
婉兒轉眸,恰好武太后的側臉近在咫尺。
健康的肌膚,已經不是少女般的細膩滑嫩,卻別有一種歲月積累下來的迷人的質感。
婉兒的目光,很快就被武太后眼角幾乎微不可見的細紋吸引了——
她一點兒都不覺得那代表著年紀的存在難看,反而覺得它們代表著一種成熟的美麗。
武太后沉浸在為講解軍國大事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婉兒越發癡迷起來的目光。
婉兒耳中聽著她說話,眼中是她的模樣,周身回蕩著的,都是屬於她的氣息……
心念一動,婉兒忍不住湊過去,在武太后的眼角,落下了一個吻。
吻過之後,婉兒自己先就呆住了。
她為自己情不自禁做出來的“莫名其妙”的行為,而微微發窘。
這一吻,也讓武太后回過頭來。
她表情玩味地瞧著婉兒:“做什麽?嗯?”
婉兒被她盯得臉上更燙,輕輕撇過臉去,嘴角卻勾了起來,顯是心情大好。
武太后也隨著她撇臉的方向湊過去,故意膩著嗓音問:“到底想做什麽?嗯?”
婉兒知道她朝著奇怪的方向想去了,遂紅著臉努力朝正經的方向拉回話頭兒。
“先生講課講得辛苦,獎勵先生的。”她說。
武太后聞言,“哈”了一聲,揚著下巴:“朕這先生,可不是隨便當的。”
說著,還促狹地朝婉兒擠擠眼睛。
婉兒知道她在想什麽,故意道:“那太后想要什麽獎勵?”
武太后食指點著下巴,唇角勾起一個狡黠的弧度:“朕知道你在想什麽!”
婉兒大窘,本能地起身想去做點兒旁的事。
被武太后扯住了衣袖,嘻嘻笑著:“急著去哪裡?朕又沒說什麽。”
這還沒說什麽?
婉兒心裡哼哼。
武太后最喜歡她這副嬌嗔的模樣,心裡癢癢起來。
不過,若是按套路出牌,那就不是武太后了。
她重又拉了婉兒到自己身邊,眨眨眼睛:“你看,每次都是你誘.惑朕,每次也都是你受不了那個……你還不承認。”
婉兒圓了眼睛,覺得這人臉皮怎麽這麽厚呢?
武太后心情好極了:“原就是你誘.惑朕,你舒服了,遂了願,可不算是你給朕的獎勵。”
什麽叫“你舒服了”?!
婉兒的臉紅透了。
她想繃起臉,也學學文德皇后的正經勸諫。可她怎麽都硬.氣不起來——
武太后說的也沒錯啊!
婉兒心虛了。
“你怎麽說?嗯?”武太后逗婉兒從來不覺疲倦的。
婉兒的腳趾都要紅透了。
“太后想要如何獎勵,便如何。”婉兒囁嚅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武太后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那你下面給朕吃,如何?”
婉兒:“……”
※※※※※※※※※※※※※※※※※※※※
阿曌:你下面給朕吃。嗯,字面意思。
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