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冷嗎?”武曌抱了婉兒一會兒,唇又貼到了她的臉頰上。
婉兒輕輕搖頭,抽了抽鼻子,情緒漸趨平靜。
武曌試了試,確定她的身體不似之前那般冰冷了,才稍覺安心。
婉兒也想到她現下拖著傷腿來尋自己,又是倒春寒的時候,這裡遠不如寢殿裡暖和,萬一落下什麽病根兒可怎麽得了?
“我們回寢殿吧。”婉兒道。
武曌聞言,望著她,沒言語。
婉兒被她盯得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
武曌神色微動:“不強了?”
婉兒更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武曌輕抬起她的下頜,讓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
“朕受傷了,你不照顧朕倒也罷了。這傷,原就是朕自找的。”武曌幽幽地道。
婉兒聽得心裡不好受。
不論武曌因何而受傷,到底都是傷了,就這麽不管不顧地賭氣拋下她,是自己的不對。
想來,隔了這麽久,武曌才來尋她,也是在生她的氣吧?
婉兒無言以對,眼底已經染上了愧疚之色。
武曌心裡的確有氣,原本還想控訴一下自己當初怎麽照顧病了的婉兒,而婉兒卻在自己需要照顧的時候賭氣離開的。可是見婉兒這副模樣,武曌就心軟了。
小東西心裡已經不好受了,那些話就不必再說了吧?
武曌心道。
到底還是自己,該多照顧這小東西些吧?
無論年紀、閱歷還是身份地位,武曌都覺得自己合該護著婉兒、罩著婉兒。
她於是道:“那些倒也罷了,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她定定地看著婉兒,又道:“你都不肯聽朕解釋這一點,才著實氣人。”
婉兒抬眸看她,仍是不語。
“朕在你心裡,就是這麽獨斷專行的人嗎?”武曌無奈道。
獨斷專行嘛,很有些的。
婉兒在心裡回答。
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
武曌已經猜到婉兒在腹誹什麽,輕嗤一聲:“若換做你是朕,你當如何?”
婉兒眉毛一動,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朕的意思是說,若換做是你,你就願意讓自己的心愛之人,替自己擔驚受怕嗎?”武曌道。
婉兒愣怔——
心愛……之人。
“還是你同那起子俗人一般的想法?覺得朕在利用你?”武曌冷哼。
那起子俗人……
婉兒咀嚼著這個說法,覺得武曌氣惱的樣子,竟有些可愛。
是啊,“那起子俗人”何止覺得太后在利用他們?還因此而甘之如飴呢!
“你當然同他們不一樣!”武曌對婉兒始終沒言語這件事不高興了。
她宣誓所有權一般再次摟緊了婉兒:“和朕說話!”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在緊張?
緊張於婉兒意識不到她對自己是何等的重要。
婉兒被她這一連串的言辭、動作,駭得半晌反應不及。
過往,她知道武曌愛惜她的才學,知道武曌貪.戀她的身體,或者說,她知道武曌在某種程度上是喜歡著她的。
可是,當這種“喜歡”變成了真實的、觸手可及的,甚至唯一的,極有可能叫做“愛”的東西,婉兒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她仍是怔怔的,卻已經抬起頭來,看著武曌的臉,像是不認識這個人似的。
這個人,她是太后,是可能成為千古一帝的人。
這個人,是她的枕邊人,是和她有過許多次魚.水之歡的人。
這個人的人設,難道不應該是心裡唯有權力,唯有不顧一切地得到至尊之位的嗎?
她本來應該是那樣的,怎麽就變成了一個“非自己不可”的……情種?
婉兒不由得蹙緊了眉頭。
她有一種“是不是哪裡搞錯了”的錯覺。
“這麽看著朕做什麽?”意識到婉兒神色的異樣,武曌也皺起了眉頭。
婉兒一個恍神,眨眨眼睛,回到了現實世界。
“真的?”她問出口的,卻是這兩個字?
什麽真的?
武曌初時不解,但馬上就明白過來。
“你不願是真的?”她冷哼道,“還是,你想和那起子人一樣?”
和那起子人一樣,隻配被朕所驅使,不配做朕心裡唯一的那個人?
當然不是!
婉兒在心裡大聲地回答,快速地回答。
“回答朕!”武曌要的從來都是這麽地直接、明確。
“不是。”婉兒凝著她,聲音柔了下去。
武曌心裡受用了些,仍繃著臉冷嗤:“那以後就不許再跟朕這樣,記得了嗎?”
婉兒沒有說話,而是偎進了她的懷裡。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回到寢殿的時候,兩個人都倦極了。
婉兒擔心武曌的傷腿,武曌更不放心婉兒剛挨了凍。
武曌執意傳了太醫來,給婉兒診了脈。
從太醫的口中聽到婉兒還是受了風寒,武曌氣得發了一通脾氣,嚇得可憐的太醫連連叩首稱罪。
婉兒很清楚這通脾氣其實該衝著自己來。
這副身體太弱了!
尤其是那次險些穿越回去之後,像是觸動了某個開關,將兩個時空之中的兩副身體由同一個靈魂牽連在了一塊兒。
婉兒都不確定,它們什麽時候就會……合二為一。
也許,她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婉兒無聲地歎息。
武曌此時已經發完脾氣,打發走了太醫了。
自然有妥當的侍者,照著太醫給婉兒下的藥方子熬好了藥。
武曌氣哼哼地盤膝坐在了寢宮的榻上,鼓著腮幫瞪婉兒。
室內只有她們兩個人。
婉兒自知理虧,拉著武曌的手,輕輕扯了扯:“好了,別氣了……都怪我。”
“你是想當個藥罐子嗎?”武曌睨她,語聲不悅。
婉兒被戳中心事,抿了抿唇。
“理虧了?哼!”武曌抱臂,“你又無話可說了?”
婉兒:“……”
“小風寒而已,不礙事的。”她勾了勾武曌的手掌心。
武曌聽她好似不拿自己的病當回事,心頭就躥火——
這小東西以為她的身子骨也如自己這般健康嗎?
從小到大幾乎沒得過病、沒吃過藥的武曌,才是真正的“不礙事”啊!
“索性睡不下,阿曌與我說說白日裡的事,可好?”婉兒又勾了勾武曌的手指。
武曌被勾得心尖兒發癢沒脾氣:“你想聽什麽?”
“什麽都好。只要是阿曌說的。”婉兒道。
武曌哼了一聲:“就你會說話……過來!”
她輕拍自己的身邊。
婉兒乖覺地挨近了來。
她喜歡屬於武曌馥鬱的氣息,喜歡武曌的聲音,喜歡武曌的一切……
當今日重新刷新對這個人的認知之後,婉兒甚至生出了某種衝.動——
想要更多地了解這個人,包括了解這個人的……身體的,衝.動。
在床.榻間,婉兒從來都是被動的那個。作為一個好學生,她未曾實踐過,卻從武曌的種種手段裡,學會了不少。
她靠在武曌的身前,聽著武曌說話的時候胸腔發出的震動,她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過武曌的襟口的刺繡……
武曌並不知道婉兒心裡正轉著些與“反.推”有關的念頭。
談起政事的時候,她的語氣總是勢在必得的:“……李湛是李義府的兒子。李義府你知道嗎?”
“知道。先帝時候,他曾為中書令。”婉兒道。
婉兒何止知道李義府其人?連李義府的諢號都知道。
李義府當年沒少構陷朝臣,因其人奸詐,被暗諷為“李貓”。
婉兒穿越來的那個時代的《舊唐書》裡,就有這則故事。
“當年,先帝與長孫無忌君臣不和的時候,李義府沒少構陷長孫無忌。長孫氏不可能不記在心裡。”武曌道。
可是,長孫仇不一定知道這件事。
而且,以長孫仇的性子和身世,說不定長孫氏出了事,她心裡還樂得看到呢!
婉兒心想。
武曌微微一笑:“卿卿你也想到這一節了吧?世人大多迂腐,以為長孫仇身為長孫無忌的孫女,一旦得勢,必然是要為祖上報仇的。因為有了這麽一節,世人……”
“世人就認定,李義府的兒子,害怕長孫氏的報復,最有可能陷害長孫仇!”婉兒接口道。
武曌因為婉兒的聰慧,而欣慰地點點頭。
“既然世人都知道這一節,難道李湛想不到嗎?而且,這樣明晃晃地在宮內挖坑害人,還連累了阿曌你受傷……不是太蠢了嗎?”婉兒仍有不解。
武曌哼了一聲:“所以說啊,那個挖坑的人,才是又蠢又壞!膽大包天!”
婉兒怔了怔,恍然大悟:“阿曌是說,那個挖坑之人,是……丘神勣!”
武曌冷哼,顯然她說對了。
婉兒無語了。
她實在覺得這個丘神勣,怕不是瘋了?
“他以為如此就能討好朕!他沒想到,朕會親自上場!”武曌嘴角勾起一個冷厲的弧度。
“這樣的人,今日能做出這等事來,將來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嗎?”武曌冷道。
回想當時比試的場景,婉兒猶覺渾身冰冷。
若不是武曌精通馬術,如今還不知是什麽結果呢!
“莫怕!朕這不是好好的嗎?”武曌寬慰道。
婉兒的眸光凝住在武曌的臉上,緩緩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濁氣:“這個人留不得!”
武曌眼含讚賞:“朕也不打算留他!”
婉兒心念一動,想起曾經的先太子李弘之死,和丘神勣不無關系。武曌的心裡,其實是恨著丘神勣,更不放心丘神勣知道太多的宮闈秘事吧?
丘神勣正是因為知道了那麽多武曌的秘事,才有恃無恐,以至於膽大包天。
丘神勣罪無可恕,可是為什麽還要把李湛扯進來?
婉兒熟讀唐史,對這個名字是知道的。
這個李湛,和後來的唐敬宗的名字一樣。就是這個李湛,李義府的兒子,後來支持唐中宗李顯,參與了神龍政變。
而神龍政變,是武則天人生中的轉折點。就是在那場政變之後,武則天失去了大權,不得不讓位與中宗李顯。
所以……
婉兒的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
“李湛是廢帝的人?”婉兒猜測道。
“聰明!”武曌對她的敏慧滿意極了,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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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政治志趣上還是志同道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