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睡不著。”

　“在學校裡連著很多很多天……一直都睡不著，一點點動靜都會醒，怎麽樣努力沒有辦法入睡。”

　“老師講課也聽不進去，明明是想聽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經常覺得很難受，想要哭可又想不通是為什麽要哭。害怕黑的地方，害怕一個人待著，可又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不想和那些人說話。”

　“哥哥，我不是裝的。”他悲傷地看著周築琛，眼底帶著小心翼翼的脆弱：“不是想把你留在身邊……才故意變成這樣，故意說這種話的。”

　“我知道，我知道。”周築琛揉了揉他凌亂的頭髮，胸口一陣刺痛。

　他突然發現，有很多事情，他好像從來沒仔細想過。

　肖空一向很乖。

　一向很聽話，一向很懂事可愛。從來不任性。

　周築琛之前一直覺得這樣挺好的，省事省心，甚至把這種乖巧當做肖空的天性。

　可是，普通的小孩，哪有幾個是從來不任性的？

　這些年來，肖空好像從來沒有跟他要求過“陪我”，好像從來沒有主動說過想要吃什麽，從來沒有央求過任何禮物。

　他幫忙家務，用功念書，整個青春期毫無半點叛逆的跡象。

　可這真的正常嗎？！

　周築琛確實照顧了這個孩子一段時間，也說服肖昊給他吃穿送他上學，可是說白了他統共做的也就不過如此而已，其他時候，他真的有用心關愛過肖空哪怕一點點麽？

　真的有想要嘗試去了解那個孩子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麽麽？

　從來沒有開口，卻不代表他沒有想要的東西。

　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或許只是因為他每一天都在無比努力地如履薄冰，生怕做錯了什麽又會遭到拋棄。

　他曾說過，不知道該怎麽討人喜歡才好。

　他都已經說出那樣的話了，可周築琛居然還是沒有注意到，那孩子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討人喜歡。

　還是和所有人一樣，把這樣的努力和勉強當做了肖空天性和理所當然。

　肖空會變成現在這樣，不是一朝一夕的壓力和心事所致。

　而自己和任歆的事情，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小小年紀寄人籬下，親生父母沒有一個像話，要聽著異母哥哥每天“小拖油瓶”“小拖油瓶”地呼來喚去，擔心著自己哪一天就又會變得無家可歸。

　在這樣的處境下，周築琛也知道肖空最相信的人應該就是自己了，按照任歆的說法，自己對他來說是“救命稻草似的存在”，可是這個“救命稻草”，到底又做了些什麽呢？

　肖空莫名疏遠自己的時候，自己就任他疏遠，自始至終都沒有去問過為什麽。

　他生氣說再也不想見到自己，自己就識趣地再也不去找他了。

　這樣的做法真的過了腦子嗎？

　那孩子本來就非常缺乏安全感，還被這樣漠不關心地對待，到底會是什麽感受？

　可這所有的殘酷，肖空都默默承受了。

　不但承受了，還得好好念書，還得保持微笑，還要聽話還要懂事還要隱忍。可他本身根本沒有那麽堅強，最後不崩潰才怪！

　周築琛越想越覺得自己對肖空變成這樣負有很大的責任。

　他有必要好好照顧他，不管多久多難，直到他康復為止。

　……

　明明在學校裡據說是有一點點動靜都無法入睡，可在家裡，肖空卻只有周築琛陪著的時候，才能睡得安穩。

　“哥哥的呼吸聲讓我覺得安心。”

　所以他要睡的時候，周築琛總是會躺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直到他睡著為止。

　那段時間，周築琛看了好多醫生給的資料，也上網查了很多相關的資訊，雖然沒辦法切身體會肖空正在經歷著什麽樣的折磨，但他清楚，這也絕對不是肖昊所認為的矯情，也不是肖空的主觀上想要變成這樣、或者是能夠控制的。

　抑鬱症並不是輕易可以治愈的精神疾病。

　周築琛原先還想要幫些忙，他原本覺得一定有什麽是自己可以為肖空做的。也許多多鼓勵他、照顧他關心他就可以讓他早日康復，可看完了所有資料，卻發現自己除了好好的陪著他之外，並沒有任何可以幫上的忙。

　安慰他沒用，激勵他也基本沒用。甚至說不是你努力讓自己愛上他，讓他得償所願了他就能好轉的。

　這個病得慢慢來。

　隨後一段日子，肖空還在吃著藥，情緒狀況時好時壞。有時候才看起來有幾分好轉的跡象，隨後的低落和悲觀就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圍。常常吃不下睡不著，有時候似乎想要跟周築琛說什麽，卻又中途放棄了，好像是怕說什麽錯話、做錯什麽事而被討厭一般。

　……

　“呵，你還真信啊，我看他不過就是在耍心機而已。現在也算是成功了不是嗎？”

　“小空不是那樣的人，肖昊你不懂就別亂說！拜托你偶爾也認真看看醫生給你的那些資料好嗎？”

　“是不是那樣的人……還真不好說，畢竟是有個那樣神奇的媽的不是嗎？說不定也遺傳到了那種職業二奶的腦殘思維方式呢。”

　肖昊一邊極具藝術感地削著他那長長不斷的蘋果皮，一邊翻了個白眼，余光卻突然看到臥室的門開了一條縫。而肖空正站在門縫處，像什麽鬼片裡面的生物一樣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看著這邊。

　“臥槽你幹什麽啊！大白天會嚇死人的好不好啊？”

　肖空一言不發推開了門，搖搖晃晃向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肖昊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喂你想幹嘛？你別過來啊！”

　雖然他和周築琛都還在當肖空是小孩，可那畢竟已經不再是一個小孩了。快十八歲的肖空身高已經快趕上肖昊，雖然生病身體瘦削，可此刻眼睛裡的陰鷙卻仿佛下一秒就要撲過來撕碎人的小狼羔子一般。

　“不就說你那個不負責任的媽兩句壞話麽，你至於嗎？”肖昊當時也就是腦子一抽，不知道怎麽的就把削蘋果的水果刀架在了身前：“讓別過來了，你聽到沒有啊？對你不客氣了啊！”

　話音沒落，肖空就直接衝著那水果刀就撞過去了。

　“靠————”肖昊趕在最後一瞬間收了一下胳膊，刀刃反戳劃傷了自己虎口，他還在心裡念著阿彌陀佛大難不死，緊接著領子就被提了起來，肖空一把他按在身後的牆壁上，蒼白的手臂此刻力量卻驚人地大。

　“你別……別衝動！咳……你想幹嘛啊瘋了啊你！那麽危險你找死啊！嗚……”

　“小空，你冷靜！冷靜點！”

　周築琛幾乎用了吃奶了力氣好容易分開那兩人，肖昊靠在他身上咳著，他拍著肖昊的背，而肖空愣著，余光看著地上剛才被肖昊丟出去的那把水果刀。

　“臥槽小空！你快把刀放下！”

　刀刃上染著刺眼的血跡，肖空呆呆舉著那水果刀，就聽到耳邊周築琛大叫著“你放下！”

　肖空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突然一個激靈讓他如夢初醒，就看到周築琛的袖子上出現了一大片撕開的裂口，一刀五六寸長的刀口正在流血。

　肖空整個身體的力氣陡然被抽空，刀子掉在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

　他像是不能呼吸一樣，睜大雙眼淚流滿面。

　緊接著身體就被裹入了溫暖的懷抱。周築琛撫摸著他的頭髮，不顧自己傷口不斷柔聲安慰著他。

　“好了，沒事，沒事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沒事的。”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對不起，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可不管周築琛怎麽安撫他，他都無法平複，就那樣直到哭得筋疲力盡，才終於沉沉昏睡過去。

　……

　“終於睡了。天，這樣確實不是正常狀況啊……所以那小子現在是瘋了嗎？到底得的是抑鬱症還是神經病啊？”

　肖昊的手已經層層包上了，此刻正在用酒精給周築琛手臂上一道不算深的口子上碘酒。

　“你好歹看看醫生給的資料，再上網看看相關的消息，”周築琛歎道：“小空的病你不理解就算了，我也不指望你理解，但是算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刺激他了行麽？”

　經過這次流血事件，肖昊不理解的態度總算是收斂了很多。

　而他“收斂”的具體方式是，乾脆懶得回家算了，又不知道住到哪個姘頭那兒去了。

　周築琛覺得這樣不行，總不能讓肖昊有家沒處回，就乾脆就把肖空接到了自己宿舍去住。房子小也好打掃，每天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他每天很努力地花樣做好吃的，跟他一起看有趣的書看好笑的電影，努力讓那孩子任何時候都不會覺得寂寞和無聊。

　那段日子正值過年放假，周築琛為了照顧肖空連家都沒有回，全部心思也都撲在他身上。

　直到快要開學的一天，他下樓去買菜，突然被一個人從後面拽住了。

　“叫獸。”

　周築琛聽著那熟悉的聲音，默然心驚。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