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樓少主既下令,自然是不惜代價也要截殺此人。
攻勢霎時就猛了幾分,拚著受傷也要死死抱住陳禾手足。
那兩個之前沒辦法施展殺招的元嬰修士,也不顧忌會傷到同伴了,一溜串的血珠飛濺而出,嗡嗡作響的法器被祭起,光華各異。
不知為何,這等困境裡,陳禾忽然想到之前拍賣會上,童小真在自己提到梁燕閣提供的人會不會有問題,暗示也許是臥底時,說了一句完全不符他之前親善氣質的話。
“…那些高階修士,給仆童下個不痛不癢的禁製,不也是常事。”
禁製。
東海修士能給梁燕閣買來的仆童下,自然也能給屬下玩這手。
就像陳禾信口胡編來搪塞飛瓊島主的話:每年會有多少在中原,在南海,在西域混不下去的修士到東海來呢?
梁燕閣每年都在各地搜羅資質好的凡人,他們的船搭載那麽幾個修士,只要對方肯花錢,想必也不介意將他們帶來東海。
這些沒處可去的修士,不是資質差的凡人,總會有東海諸島接納,他們最終能去哪裡呢?一望無際的汪洋,東海修士買賣的東西價值又高,如果真的是被追殺得無路可逃,大概就只能投靠東海一個大勢力了。
試問,連鬼冥尊者麾下都有大把的牆頭草,這些金丹期修士如此不要命的想困住他,難道是對他們的主上忠心耿耿?
笑話。
修真界眾人,除了對自己師門宗派有點感情,大家還是惜命的。
誰肯為了打不過的敵人,這樣拚命?尤其在這不勝不敗,只要一直拖的情況下。
陳禾心中恍然,他隱約知道這幫家夥是什麽人了。
殺手。
正道門派的叛徒,惡名昭彰的魔修,被誣陷又百口莫辯的人,被追殺奔逃的家夥。總之是最落魄,無處可去,無法以本來面目在修真界待下去的人。
——求道,飛升,已沒有他們的份,他們還想活著,或不甘心死去。
東海有這樣的勢力,招攬了五湖四海的落魄修士。他們身如暗影,雖然活著,但卻要受到約束節製,性命早已被握到別人手裡。唯一屬於自己的,大概只有仇恨怨愁以及不算太弱的實力。
陳禾毫不猶豫的震開試圖抱住他手足的襲擊者。
他動了真元,北玄派功法非同一般,有兩個倒霉家夥,胸口都塌陷下去了。
陳禾矮身,迅速自數雙襲來的臂膀手掌裡歪歪斜斜擦過,一刹那間就換了數個方向,他的身影在人群忽左忽右,忽前忽退。
元嬰期以下的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明明已經碰觸到陳禾的衣角,怎麽抓了個空?明明他們的攻勢密集到這種地步,難道陳禾是透明的?
這人到底是怎樣從他們手底下穿過去的?
一個人失手,再來;兩三個人抓不住,是對手太狡猾;這麽多人都在團團轉,這事就詭異了。
山坡上,淵樓少主看得直咬牙。
這樣精妙的身手,準確無誤的判斷,毫不猶豫的動作——這世的陳禾,難不成是千軍萬馬裡殺出來的嗎?
之前紫雲島海域裡,抓不到陳禾,淵樓少主還能遷怒到那場來得不是時候的暴風雨上去。
如今他帶了自己能動用的所有人,布下天羅地網,卻罩不住一個金丹期修真者,豈不笑話?
——十八歲的金丹期修士,本就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
重活一世的淵樓少主,與季弘一樣清楚,只要給陳禾時間,陳禾會變成多麽恐怖的存在。
前世百歲不到的大乘期魔修,已經足夠驚悚了,這次更誇張,非但沒有入魔,十八歲就要衝擊元嬰期瓶頸!
“怪物!”
陳禾十足十就是個怪物。
若非如此,堂堂東海淵樓少主,又怎會報不了仇,只能拖著重傷之軀,在病榻上挨了多年,最後還是死不瞑目?
陳禾,離焰尊者!
這一世必然將此人的氣運掐滅在東海!
充滿惡意的目光,死死盯著人群中的陳禾。
後者一個旋身,靠在樹乾上換了口氣。
青黑色的弓身不知何時舉起,一個人踉踉蹌蹌的栽倒在陳禾腳下,他瞪大眼睛,拚命掙扎,怎奈肩膀關節處被陳禾死死抵住,手臂無法彎曲後伸,只能拚命扒拉著勒在他脖子上的弓弦。
這柄弓由上古凶獸的犄角與半蛟的筋煉製。
陳禾抽身後退,那人已經無力抽搐,就像之前被淵樓殺死的凡人一樣,脖子上淤痕宛然,生生被扭斷了,臉色青紫的掙扎不休。
若是凡人,現在已經沒氣了,修士有內息,倒還能再苟延殘喘一陣。
可惜他癱在陳禾身前,阻攔了襲擊者的路,數柄利刃毫不留情的捅了過去,霎時就死得不能再死。
鮮血飛濺而出,還帶著微燙的溫度。
陳禾早有防備,虛弦一張,就是重重一扣指。
弓法,練得是銳氣,也是殺意。
——驚雁落虛弦,啼猿悲急箭。
空弦驚鳥,直墜而下,箭嘯之響,嚇得四野猿聲哀叫。這就是銳氣殺意。
陳禾的修為,還不夠用出姬長歌那些驚世箭術,但扣弦之音,卻是他現在的底牌,原本要作為隱藏的招數,不輕易動用。
眼見情勢危急,不能再拖,陳禾當機立斷,豁出真元連扣三下。
錚錚之聲,如鍾晨暮鼓,猛地敲擊在眾人心頭。
凡是挨得近的人,紛紛氣血翻騰,臉色煞白,內息逆行。
攻勢霎時一緩,陳禾趁機脫身而出。
“可惡!追!!”
這時一個化神修士帶著剩下來的元嬰修士趕到了,看見陳禾逃脫,唯恐少主發怒,只能趕緊追上去。
至於躺倒在地的死傷同伴,卻也顧不得了。
“少主,怕是要驚動梁燕閣!”一道暗影出現在緩坡上,恭敬的說。
陳禾扣弦之音灌注內力,足以驚動不遠處遊逛梁燕閣的修士。
“此人是大禍患,必須除之!”
“這…”護衛有些詞窮,說實話他覺得整件事透著一種奇妙的味道。
少主先是把人全部帶到紫雲島周圍,在海上轉悠潛伏,隨即忽然傳出命令,要在海裡搜索一個冒犯了他的修士。
這話別人相信,他們是少主的貼身護衛,根本沒聽說有這樣一號人出現過。
事情蹊蹺就不提了,結果還真在一處海上,看到被異火燒過的跡象,一片煮熟的半熟的魚飄過來,循線索找了數天,蹤跡全無。
就在大家懈怠,又不敢頂撞少主的時候,暴風雨起了,三個金丹期的人莫名其妙死去,浮屍海中。這下才真正捅了馬蜂窩,所有人知道少主不是在窮折騰,還真有這麽個人。
怒氣衝衝繼續追,半路上遇到飛瓊島主的座船,自是不敢驚擾。
他們把其他遇到的船都搜個遍,又威脅對方不得說出,淵樓的勢力非同小可,又都是亡命之徒,常人自是敢怒不敢言。
搜來搜去都沒個結果,還是少主說了一句“該不會真上了飛瓊島主的船罷”,眾人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飛瓊島主沈玉柏,乃是東海修為最高之人,他有幾個出了名的怪癖,其中一條就是不喜凡人,不喜修士,不喜一切陌生人!
遇到修士海中落難,甭說救了,估計那艘船會看也不看,直接開走。
誰知淵樓少主一口咬定,八成是躲到沈玉柏的船上去了,一群人又匆匆趕來紅燕島,所幸梁燕閣拍賣會在際,航路上的船越來越多,飛瓊島主也沒發現淵樓跟蹤。
眾人分散在島上尋找目標,淵樓少主帶了人去拍賣會,偽裝成金丹期修士,守在底層樓閣裡。
未曾想到,少主這靈機一動的主意,還真管用。
淵樓少主威脅童小真,讓他拖住陳禾,又令人趕出去召集下屬,誓要在這裡解決的問題,陳禾的面具,也是隱藏在人群中的少主親自打落的。
只是沒想到動起手來,這個叫陳禾的修士,竟是如此難纏。
護衛有些揪心,他倒是不在意陳禾區區金丹期實力,而是這般有能耐的年輕修士,往往背後就有一個很難惹的師門。
少主可以肆無忌憚的惹禍,一旦事發,主上卻是要對他們大發雷霆的!
“梁燕閣主心性如何,少主不是不知,我們這番在此動手,速速解決,那位梁燕閣的梁夫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點好處也就不吱聲了。現在驚動了別人,怕是——”
“住口!”淵樓少主惡狠狠的說,“那妖婦貪圖財物,又好美色,容易解決得很!”
護衛看著逐漸逃向燈火輝煌處的陳禾,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出了個主意:“少主,那小子只怕看錯了方向,往梁夫人住的地方去了,不如我們把他逼進香泉小院…梁夫人怎會放過送上門來的妙肉?眾所周知,做過梁夫人入幕之賓的,可都死得透透的了!”
“糊塗!飛瓊島主就在梁燕閣,這事怎麽能成?”少主訓斥。
護衛沒吭聲,梁夫人當著沈玉柏的面勾引其他男人的事還少嗎?
“少主先離開此地,我們見機行事!”
“哼!”
淵樓少主沒聽,反倒循著陳禾逃走的方向一路追去。
陳禾這時不太好,他右肩中了一刀——這是他靠在其中一棵樹邊,避讓攻擊時,忽然大樹從中裂開,有人藏身其中,狠狠扎向他後心。陳禾本能警覺翻身避讓,還是晚了一步。
這些人果然如他猜測,是做殺手的。
種種隱匿妙法,以命搏命的狠招源源不絕。
陳禾不得已,強行驅動沉睡的石中火,霎時烈焰衝天,將追殺的人全部攔住,想玩偷襲的也被迫從地下、樹叢裡跳出來。
烈焰形成了一道牆,連化神修士也只能停步繞開。
“果真是三昧真火!”
這下驚動的不止是島上修士了,遠處梁燕閣上的凡人也好奇的向這邊指指點點。
“怎麽可能?”淵樓少主臉都要扭曲了,前世陳禾是在晉升元嬰期後,才徹底解封石中火的,也是那時,陳禾的身份來歷才被修真界眾人挖出來。
如今陳禾不但身邊多了個師兄,連石中火也早早控制住了嗎?
陳禾連殺數人,那刀上似乎又有點名堂,石中火一出,他有些氣空力盡,眼前暈眩,跌跌撞撞往他感到最舒服的地方奔去。
——那不是陳禾的感覺,而是石中火的。
紅燕島是一座火山島,石中火最喜歡的,自然是火山口附近。
只是陳禾體力不支,已經沒辦法爬上去了,半途感到有一處院落,地熱極強,他暈頭轉向的就栽了進去。
這小院布置得十分精致,遍地粉櫻帳幔,卻沒有一個人影。
溫泉水汽氤散開來,陳禾勉強抬頭,恢復了點理智,神色一變。
他見這裡無人,料想是紅燕島主人的別院,旁人也不敢來搜,暫時穩穩內息處理傷勢是最好的,可這地方,怎麽看都像女人住的。
就在遲疑間,浴池後的帳幔忽然被一隻手掀開。
那手勢極美,姿態也十分撩人。
陳禾心裡瞬間冷了:能讓他察覺不到存在的,對方少說也在元嬰期中階,甚至更高。哪個女修能對這樣闖進來的陌生人有好態度,不親自動手,隻將他交出去都是夠好的結果了。
孰料那女子就這樣維持著掀開簾幕的模樣,一張明豔照人的臉,在水汽中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陳禾:……
他迅速後退了兩步,忍著肩上傷口抽搐的疼痛,拱手道:“拜見夫人,晚輩誤入此地,這就離開。”
說是離開,陳禾卻一動沒動,目光也沒絲毫變化。
那女子輕輕一笑,美目流轉:“我這是遇到懂規矩的小子了,不敢逃,怕我動手是麽?”
“是晚輩魯莽。”陳禾沒有半點尷尬窘迫,好像遇到女子出浴根本不算大事,他冷靜的說,“前輩正在修煉原身,誤闖是我的不是。”
這下那女子神色真的變了,有些訝異,又有些好奇。
光潔誘人的手臂縮回,明豔面孔也消失在了水汽中。
沒一會,帳幔再次掀起,這次可沒有什麽美麗玉臂,而是漆黑粗壯的利爪,上面生滿了倒刺般的黑毛。
足足有三人大小的黑影,從浴池裡一躍而出。
——這是一隻如黑曜石般光澤,恐怖無比的蜘蛛。
作者有話要說:對,這女的是妖修,她其實不是水性楊花,而是變成原身時很容易有食欲╮(╯_╰)╭所以沒有仆人在旁邊陳禾認出來了
他要是轉身跑,蜘蛛就要本能攻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