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鬱坐在地上,冰冷的木地板無情地汲取著池鬱身上的溫度。
他呆呆地看著箱子裡的東西,大腦一片空白,忽然不知作何反應。
沒有哀傷,沒有氣憤,他甚至沒去思考,只是怔怔地看著那些東西。
忽然,玄關門口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劉子廝剛打開門,就發覺池鬱回家了。
池鬱的鞋子有些凌亂地放在門口,沒有擺正。
劉子廝皺起眉,脫下皮鞋換了拖鞋,一抬頭,發現池鬱不知從哪個房間出來,站在茶幾旁。
“怎麽中午回來了?”劉子廝問。
“課……課本忘帶了……”池鬱輕聲說。
“不長記性。”劉子廝說了他一句。
池鬱低頭,沒吱聲。
劉子廝走進書房,找出今天下午開會要用的資料,放進公文包裡,隨後準備離開,他一進一出,發現池鬱一直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麽。
“幹什麽呢?拿到課本了嗎?”劉子廝不耐煩地問。
“拿到了。”池鬱回答。
“那還不去學校?堵在這幹什麽?”劉子廝走到玄關,開始穿皮鞋。
“舅舅。”池鬱突然抬頭喊他。
“怎麽?”劉子廝直起身來,看向池鬱。
池鬱不知為何,眼睛些許濕潤,胸膛微微起伏,他看著劉子廝問:“我……你……你……你中午吃了嗎?”
“吃過了。”劉子廝擰著眉,嘟囔了一句‘浪費我時間’,隨後重重地甩門離開。
關門敲擊著耳膜,隨後家裡只剩死一般的寂靜。
池鬱依舊站在原地,許久許久,直到牆上的老舊時鍾慢慢地敲響一點整的鈴。
再不去學校,會遲到的。
池鬱這麽對自己說,終是抬腳邁出一步。
身子稍微一動,饑腸轆轆的肚子立刻發出警告,刺激大腦。
池鬱捂住空得難受的胃,後知後覺想起來他中午還沒吃飯。
他忽然想到什麽,走進自己的房間,打開抽屜,拿出昨晚藏在這的半塊紅薯。
秋天天氣涼,紅薯放在抽屜裡放一夜只是變得冰冷,並沒有壞。
池鬱將包紅薯的報紙拆開,丟入垃圾桶裡,將紅薯放進微波爐中,調到中火,烤了幾分鍾。
幾分鍾後,熱騰騰的紅薯溢出了撲鼻的香氣。
池鬱不顧燙手,將紅薯拿出,坐在餐桌旁,剝開紅薯皮,低頭咬了口。
紅薯放了一夜,已經沒有昨天爐火剛烤出來時好吃,但香甜軟糯的紅薯依舊能刺激味蕾。
池鬱眼神無焦距,慢慢嚼了兩下,眼淚忽然就滾了下來。
他低著頭,邊吃邊哭,因為想壓抑哭意,肩膀禁不住顫抖,眼淚混著紅薯吞進嘴裡,咀嚼吞咽後口中只剩鹹和苦澀。
為什麽呢?
池鬱心想,為什麽會這樣啊。
劉子廝是他現在唯一的親人啊。
池鬱還記得五年前的那個寒風徹骨的冬夜。
那時候劉子琪流產剛四個月,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她身體不好精神也差,天天躺在床上休息。
池鬱乖乖地照顧她,無微不至。
池爸爸本來十分生池鬱的氣,可事情已發生,沒法挽回,不如向前看。
劉子琪從未責怪池鬱,還一直替他說話,最關鍵的是這些日子,池鬱忙前忙後地照顧著劉子琪,時常面露愧疚,這樣的情況,池爸爸再有怒氣,也撒不出來了。
雖然經歷了糟糕的事,但一切都在慢慢好轉。
如果沒有那個雪夜,那段能使車輪打滑的路……
那日早上,陰雲密布,天氣預報播報著晚上有大雪,清早劉子琪就著熱水吞服了池鬱拿來的藥,精神好了不少,中午時,劉子廝來了一趟,和劉子琪寒暄了幾句,又提及了自己房貸的事。
劉子琪委婉拒絕拿池爸爸的錢補貼他的事,勸走了劉子廝。
晚上,池爸爸臨時接到公司開會的通知,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
“老公。”劉子琪披著衣服起身送他,“這麽遲了,馬上要下雪了,早點回來。”
“好。”池爸爸摟著劉子琪,拍拍她的背,隨後一轉頭,看到了低著頭不安絞著手指的小池鬱。
池爸爸沒有冷臉對他,喊了一句:“小池,過來。”
池鬱連忙走過去。
池爸爸半蹲下身,與池鬱平視,說:“想不想去遊樂園玩?”
池鬱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看著池爸爸,好半天才想起要點頭。
“乖。”池爸爸拍拍他的頭,“後天周日,爸爸和媽媽帶你去。”
“可是媽媽……身體還不舒服……”池鬱說。
“沒事啦,我休息了這麽久,也該出去走走了。”劉子琪也蹲下身,溫柔笑著。
“好,就這麽說定了。”池爸爸笑道,伸手將兩人一起抱在懷裡,“周日去遊樂場。”
“嗯!”小池鬱雙眸發亮。
劉子琪和池鬱一起送池爸爸離開,劉子琪打起精神陪池鬱玩拚圖,轉眼十一點,落雪紛紛,積滿街道,寒氣逼人,馬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
劉子琪擔憂池爸爸開車在雪地裡會寸步難行,拿起手機想給他打電話。
可她還沒按出通訊錄,一個電話打進她手機裡。
池鬱眼睜睜看著劉子琪接通電話後渾身顫抖,她身體和精神狀態本就不好,掛斷電話後就開始邊哭邊嘔吐,歇斯底裡地喊著胡話,把池鬱嚇了一跳,慌張上前安撫,詢問發生什麽事了。
劉子琪沒說,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帶池鬱去了醫院。
醫院,又是醫院,急診室,又是急診室。
池爸爸的車雪夜打滑,側翻後撞到了旁邊的欄杆,出了車禍。
那天寒風蕭瑟的夜裡,躺在ICU裡的池爸爸心電圖變成了一條筆直的線。
很多年後,無論池鬱怎麽費勁地回憶,都記不清那幾天他是怎麽度過的。
除了渾渾噩噩,他再找不到什麽字可以形容自己當時的狀態。
而當時劉子琪比他更加崩潰絕望,這個可憐的女人,先後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和愛人。
後來,劉子廝及時出現,替他們料理了池爸爸的後事,又擔起了照顧他們的責任。
可即便如此,劉子琪的精神狀態還是越來越差。
終於有一日,劉子琪徹底瘋了。
那天她披頭散發,瞠目欲裂,大吼大叫,哭著將池鬱往家門口拖。
“你走,你走啊!!”劉子琪哭著喊著推他出去。
池鬱苦苦央求她,不停地道歉,直到聲音嘶啞,讓她別趕自己離開。
“不行,你不能呆在這裡,出去!你出去!”劉子琪吼他。
曾經那麽溫柔賢淑的劉子琪,如今似仇人般狠狠掐著他,拚盡全力趕他離開,她哭著,罵著,哀嚎著,無論池鬱怎麽道歉,沒有一絲緩和的余地。
寒冷的夜裡,池鬱就這樣被趕出了門。
池鬱才反應過來,原來劉子琪一直恨他啊,是他的任性,讓她失去了孩子啊,他是個罪人啊。
“開門,求求您開開門吧,我能去哪啊?我沒地方去啊。”池鬱站在門口,他渾身顫抖,不停抽噎,拍著門哭。
可直到他的手掌拍痛拍紅,那扇緊閉的門都沒有打開。
那天夜裡,寒風凌厲,池鬱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走著,直到遇見一個輔警叔叔,被帶回了派出所。
輔警叔叔端了杯熱水給池鬱:“小朋友,怎麽大晚上的不回家啊?你家住哪?”
輔警的話音剛落,池鬱又哭了。
他沒有家。
輔警叔叔嚇了一大跳,不停地柔聲安撫著池鬱。
池鬱後來哭累了,蜷縮著身子,躺在派出所的長椅上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有人來尋他。
那人帶著一身清早的雪花和寒氣,走進派出所,半蹲在池鬱面前,朝他伸出手:“走吧,你以後和我住,我會照顧你的。”
這個人,就是劉子廝。
後來池鬱聽劉子廝說,那天晚上他走後,劉子琪也失蹤了,劉子廝找了他很久。
“還好找到了。”那時候,劉子廝笑著對池鬱說。
所以,池鬱一直默默地感激著劉子廝,並把他當成自己唯一的親人。
可現在,如果這一切只不過是貪欲編織的謊言,是惡念塑造的假象。
他到底是該悲傷,還是該覺得惡心?
池鬱流著淚,想著這些年和劉子廝相處的點點滴滴,絕望和崩潰逐漸填滿胸膛,他終是忍不住,手捂著臉,低下頭嚎啕大哭起來。
“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聲忽然響起,不依不饒地叫著。
池鬱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抽噎著找到手機,淚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付故淵’三個字。
他遲疑著沒及時接,電話自動掛斷。
池鬱將手機放在一邊,用衣袖擦著眼淚,想平複心情。
手機鈴再次響起,堅定不移。
池鬱手顫抖著,想按下接通鍵,可屏幕有水,他怎麽都點都點不開,片刻後,電話再次掛斷。
不過很快,手機鈴聲第三次響起,
這次池鬱接通了電話。
“喂?怎麽一直不接電話?”付故淵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在幹什麽呢?”
池鬱剛才哭得太凶,一下子根本說不出順暢的話,他吸著氣,哽咽半天。
付故淵的語氣一下就慌了:“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班,班長,我在,在吃,吃紅薯……”池鬱終於能說出話了。
“什麽紅薯啊?!”付故淵急得快瘋了,“你在哪啊?你在家嗎?!”
“……在……在的。”池鬱回答。
電話那頭傳來椅子挪動的響聲,付故淵喊:“你現在哪裡都別去,你家住幾棟幾幾室?,我這就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