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為走讀?”池鬱顯然從未聽劉子廝和他提及過這件事,露出驚詫的神色。
“對。”班主任點點頭,“發生什麽事了嗎?是有同學欺負你嗎?”
“沒有。”池鬱垂頭,眼睛忽而酸疼,他緊盯著雙手,“沒有同學欺負我。”
“那什麽要改走讀呢?”老師耐心地詢問。
池鬱無言,沉思許久後回答:“我不適合集體住宿。”
是啊,沒了他,周圍的人都會輕松很多吧,無需再費盡心思去與他交談相處。
可一旦搬出去,與付故淵相處的時間將寥寥無幾。
他再沒有理由待在付故淵身旁。
池鬱左手慢慢掐住右手手腕,沉溺的窒息感隨之而來,他無可遏抑地回憶起痛苦的曾經:年幼的他站在劉子琪手術室門前,望著刺眼血腥的紅燈,覺得一切都在破碎,腳下的地板在崩塌,他墜落深淵。
他抬頭仰望,看見灰暗蒙霧的天,耳邊全是刺耳的質問。
“就是他把人推下去的。”
“怎麽能這麽壞啊。”
“太令人惡心了。”
“……”
“池鬱!你沒事吧?!”
老師的喊聲讓池鬱驀地回過神來,他失魂地吞咽空氣,囈語般喃喃:“老師?”
“你額頭怎麽出了這麽多冷汗?哪裡不舒服嗎?”班主任擔憂地詢問。
“沒……老師我沒事……”池鬱搖搖頭,輕聲回答。
班主任起身,從旁邊將別的老師的靠背椅拖過來,招呼池鬱坐下:“來,池鬱你坐。”
池鬱道了謝,坐在班主任面前。
“池鬱,是這樣的啊。”班主任放慢語氣,態度溫和,不急不緩地說,“雖然老師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要改成走讀,但是我們學校有制度規定,登記住宿後,除非是休學養病,不然無理由是不能住宿改走讀的,這點我們也和你家長溝通了。”
池鬱驀地抬起頭來,看向班主任。
“所以,你如果住宿期間遇見什麽困難,一定要說出來啊,這樣老師才好申請改成走讀。”班主任說。
“老師,我沒遇到困難。”池鬱急忙回答,好似再慢一些,就會萬劫不複。
“真的沒有?”班主任疑惑,因為剛才和池鬱家長溝通的時候,池鬱家長明確表示要讓池鬱走讀,班主任還以為池鬱在學校受欺負了,“沒有理由的話,住宿是不能改走讀的。”
“沒有。”池鬱搖搖頭。
“那好吧,有事一定要和老師說啊。”班主任不厭其煩地強調。
“謝謝老師。”池鬱低頭道謝,走出辦公室,四下無人,池鬱再不強忍,扶住牆彎腰大口喘息,額角冷汗涔涔,心理的苦痛突破防線,轉換成生理的不適,無情地折磨著池鬱。
池鬱蹲下身緩了一陣,確定自己沒有異樣後,走回教室。
距離放學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同學們要麽在食堂要麽回了家,一間間教室空蕩安靜,落滿午後清光。
池鬱剛到教室就被人堵了。
池鬱不是沒被人堵過,他在曾經學校受欺負時,經常被人堵在無人的教室或走廊。
而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池鬱也很清楚,不是打罵就是嘲笑。
可眼前堵他的人,卻並不打算這麽做。
“等你半天了。”付故淵嘴角勾起,手肘撐著教室門框,“可算回來了。”
“班長,你怎麽……”池鬱吃驚,“怎麽還沒走?”
“當然是因為等你啊,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付故淵彎眸笑道,“去不去吃麻辣燙?青梧和阿白已經去佔座了。”
“我嗎?”池鬱低著頭目光躲閃,不願直視付故淵。
付故淵笑意漸漸收斂,他看著池鬱,擰起眉:“你今天怎麽了?”
“沒怎麽啊。”付故淵的神情變化讓池鬱出了一身冷汗,他努力保持平靜,笑著說,“班長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付故淵:“……”
池鬱又這樣笑了,強行扯著嘴角,僵硬又扭曲。
“班長,那我先走了。”池鬱轉身要走,連放在教室的書包都不打算拿了。
可他才邁出半步,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不行,不準走。”付故淵一把將池鬱扯回身邊,語氣強硬。
“班長?”池鬱踉蹌後退,差點撞到付故淵,他站穩腳步,因為不知付故淵這是何意,愣在原地。
“會乖乖聽我話的,對嗎?”付故淵問。
“會的。”池鬱回答得很快,這點他向來篤定。
“回答我個問題,不準撒謊。”付故淵伸手撫住池鬱的下巴,將他習慣低著的頭抬起。
“好。”池鬱被迫和付故淵對視,一瞬間,池鬱望見那雙溫柔的眸子裡全是擔憂。
付故淵沉吟片刻,問:“討不討厭吃麻辣燙?”
池鬱傻眼,他怎麽也想不到,付故淵一本正經卻問出這樣的問題,池鬱頓了數秒,說:“……不討厭。”
“那就跟我走。”付故淵握緊池鬱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帶他走。
付故淵也不在意別人好奇的目光,就這樣握住池鬱的手腕,將他一路拉到麻辣燙店。
麻辣燙店開著空調,剛推開門帶著麻辣燙味的冷氣撲面而來,項青梧和白鳴風等候多時,見熟悉的兩人進店,項青梧招招手:“可算來了,等半天了,麻辣燙都快涼了。”
桌上放著四碗麻辣燙,除了白鳴風的那碗,其余都是誘人的紅湯,能令饑腸轆轆的人口水不止。
付故淵將池鬱拉到桌前,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自己坐在他身邊。
“池鬱,聽阿付說你能吃辣,給你點了微辣的,可以嗎?”項青梧樂呵呵地問。
“可,可以的。”池鬱還沉浸在不知所措中。
“人到齊了,終於可以吃了,餓死我了。”項青梧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白鳴風不像項青梧那樣心大,細心地發現付故淵和池鬱之間氛圍的微妙,他抬頭看向付故淵,見付故淵在給自己使眼色。
白鳴風默契地拿起手機,見付故淵偷偷發來一條信息。
【池鬱今天很不對勁。】
白鳴風放下手機,拿起筷子拌了面前的麻辣燙一下,隨口問道:“你倆跑哪去了?讓我們等這麽久。”
“就是。”項青梧嚷嚷。
“對不起。”池鬱輕聲,“不怪班長,是我的錯,班主任留我談事,對不起。”
“嗐,這有什麽好道歉的,常有的事!”項青梧咽下口中的丸子,“阿付,你手邊的辣椒幫我拿下。”
“老師找你談什麽了?”白鳴風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卻暗中觀察著池鬱的表情。
池鬱猶豫了下,沒說謊也沒敷衍:“談關於我住宿改走讀的事。”
“什麽?你要改走讀?”付故淵語氣激動起來。
“沒有成功,老師沒允許。”池鬱說。
“為什麽?”白鳴風問,“為什麽要改走讀?阿付惹你生氣了?”
付故淵心裡咯噔一聲,慌張地回憶起和池鬱相處日子裡自己的所作所為。
“與班長無關。”池鬱回答,他眸光黯淡,“只是我不適合集體住宿而已。”
“你都和阿付住了快一學期了,怎麽就突然發現自己不適合集體住宿了?”白鳴風的問題一環扣一環。
池鬱低頭吃麻辣燙,輕聲:“其實一直不適合,只不過我自己沒察覺而已。”
白鳴風沉默,若有所思地看著池鬱。
“阿白你都不餓的嗎?”項青梧疑惑,“怎麽不吃啊。”
“吃。”白鳴風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夾起一顆魚丸,他驀地想到什麽,將魚丸丟回碗裡,抬頭又問:“池鬱,劉子廝是誰?”
池鬱困惑不解地抬起頭來,不明白為什麽白鳴風會知道這個名字。
“是我舅舅。”池鬱回答。
“你現在跟誰住一起啊?”白鳴風又問。
付故淵、項青梧:“!!!”
問題一出,付故淵和項青梧的臉色都變了。
雖然三人都知道池鬱的家庭情況,但彼此約定好,在池鬱目前絕口不提。
一來是不願讓池鬱想起傷心事,二來是他們無法確定池鬱願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家庭情況。
畢竟這事,他們也是從老師那聽說的,並非池鬱親口告知。
當然,白鳴風並不是莽撞的毛頭小子,他問完後立刻覺得不妥,連忙圓場:“上次看到有個叔叔來接你,好年輕,不像你爸啊。”
“那是我舅舅。”池鬱回答。
“噢,這樣啊,感覺家裡親戚多挺很麻煩的啊,我的姑姑舅舅每次來我家做客,都喜歡念叨我,你舅舅呢?他會念叨你嗎?”白鳴風假意隨口聊天。
池鬱:“……念叨是因為我犯錯了。”
再聊下去,怕是要露餡,白鳴風見好就收:“也是,這家麻辣燙的肥牛卷很好吃,你嘗嘗。”
池鬱低頭:“好。”
白鳴風低頭吃麻辣燙,拿起手機偷偷給付故淵發信息。
【你見過池鬱舅舅嗎?】
付故淵不動聲色地回復。
【見過兩次吧,阿白你今天怎麽了,怎麽一直問這種問題啊。】
白鳴風猶豫片刻,還是沒把他在二中看到的那份協議告訴付故淵。
【沒怎麽,好奇問問,池鬱的舅舅應該是他現在的監護人吧。】
【是。】
【你覺得他舅舅是個怎麽樣的人?】
付故淵思索半晌。
【感覺職業很高大上,每次碰面都穿著西裝,估計是律師一類的,長相斯文,但長的和池鬱一點都不像。】
付故淵又想了想,在屏幕上按出幾個字。
【你這麽一問,我突然覺得他舅舅有點奇怪……】
怎麽會有家長當著其他同學的面,質問自己的孩子有沒有偷竊呢?
但付故淵猶豫了一會,又輕輕將這行字刪去。
應該是他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