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歡迎麽?”章瑤抖了抖肩上的雪花,往前走了兩步。
“呃不......”沈知非目光落在了她單薄的衣裝上。
章瑤隻穿了件薄薄的高領毛衣,外面一件比秋裝厚不到哪裡去的風衣,耳朵凍得通紅,臉鼻尖也隱隱有泛紅的趨勢。
沈知非二話不說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摘了下來,走過去不容拒絕地繞在章瑤的脖子上,在章瑤抬手推拒之前按住了她的手,入手冰涼,她臉色一沉,“我不冷,圍好。”
“你凶什麽?”章瑤面色不變地問她,語氣平靜,一點兒情緒起伏都沒有,但沈知非知道,她這是在撒嬌。
沈知非捏了捏她冰涼的掌心,“沒有凶,怕你凍壞了。”
高中的時候章瑤的身體就算不上硬朗,每到換季就得感冒發燒一回,沈知非沒少操心這個。
章瑤還想說什麽,沈知非笑著牽著她走起來,她說:“好啦,你怎麽來這裡了?不用拜年了?”
“我從親戚家逃出來的。”章瑤眨了眨眼睛,“我爸媽肯定生氣了,現在暫時無家可歸。”
她眼睛大,又是清透的褐色眼瞳,乾淨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沈知非看得心裡發軟,很想捏捏她的臉頰。
但如今章瑤還不是她女朋友,她當然是不敢的,隻好將章瑤的手握緊了些,不著痕跡地別開視線。
沈知非清了清嗓子,小聲道:“不會無家可歸的,我......我隨時歡迎你。”
章瑤把圍巾往上推了推,遮住了不由自主冒出來的笑意。
念及沈知洺在家,她大概會很拘謹,沈知非想到了另外的去處。
“去安舒姐的酒吧坐坐嗎?”沈知非牽著章瑤,準備往回走。
安舒的酒吧年初一也是不打烊的,雖然客人不多,但她也就圖個樂,看著人來人往的,會比一個人坐在房間裡要開懷一些。
“嗯。”章瑤其實並不記得安舒長什麽樣子了,上次在商場也只是一面之緣,她隻記得應當是個成熟的女人,給沈知非試衣服的時候像極了貼心的大姐姐。
章瑤的步子慢了些許。
沈知非察覺到了,卻沒有問,她想,章瑤若是願意說就會直接說出來的,若是不願意,她也不願意去強迫什麽。
沈知非只是跟著放慢了腳步,兩個人走在紛紛揚揚的小雪裡。
沈知非時不時偏頭看一眼章瑤,好像她牽著的這個人會忽然不見了一樣,又好像是第一次見到章瑤,小心翼翼地窺探著她的美好。
“看路。”沈知非第三次險些將自己絆倒之後,章瑤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這人已經看她好幾次了,她承認這樣在意的目光的確讓她有了些許安全感和滿足感,但是對於正在走路的她自己來說未免太不認真。
沈知非看一眼章瑤頭頂上積起來的薄薄一層雪,又抬起空著的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雪,就有笑意不自覺地爬上眉眼。
她們好似那書裡說得一樣,一不小心,就一起白了頭。
沈知非摩挲著指尖已然融化的雪水,涼涼的觸感很快便溫熱了起來,她說:“新年快樂。”
十八歲之後的新年,沈知非從沒有過太開心的感覺,家裡只有兩個人,除了冷清就是冷清,到處都是他們一家人曾經熱鬧的痕跡。
甚至可以說每次過團圓節的時候,沈知非都會感到難過。
許多人習以為常的闔家團圓,她此生再不能擁有。
今年是她十八歲以後第一次感到由衷的開心的一個春節,僅僅只是因為她又可以牽到章瑤的手了。
章瑤目光垂著,一直在看路,聞聲終於轉過頭,視線從雪地裡移到沈知非臉上,她是很認真地在說出這個祝福。
她還記得那時在商場裡沈知非說過的話,她說等春節再說一次“新年快樂”。
彼時她並沒有對此抱太大希望,畢竟這人說消失就消失的前科於她而言實在是不小的陰影。
但是現在,簡單的四個字便讓她對未來有了那麽點信心——沈知非正在慢慢地,用一點一滴的小事情,來告訴她,這次她會說到做到,不會再失約了。
章瑤抿著唇,長睫翕動兩下,輕聲道:“新年快樂。”
跟著沈知非到目的地的時候,章瑤才發覺這家酒吧就是上次她來的那家,她記得那個唱歌聲音跟沈知非很像的玩偶熊。
和那個很眼熟的手繩。
章瑤動了動自己被沈知非握著的右手,她的手繩還在腕上戴著。
“到了。”
沈知非的話語將章瑤的思緒打斷,章瑤便暫時放棄了拿出手繩再仔細看一看的想法。
安舒剛剛開門,就看到了拎著一袋子書的沈知非,她笑著迎上去,自然而然地伸手打算接過,“今兒不陪你弟?怎麽有空上我這兒來?”
“他寫作業。”沈知拉著章瑤往前一步,給安舒介紹:“這是章瑤,我......我朋友。”
安舒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不自然,但只是一瞬間罷了,她轉瞬便收起了那點情緒,綻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禮貌性微笑。
安舒微笑著伸出右手:“幸會,安舒。”
章瑤亦大方地同她握手,臉上表情淡淡的,但不冷漠,“幸會。”
沈知非一臉欣慰地看著倆人握手,她有種把媳婦兒介紹給家人認識的感覺,很驕傲。
這是沈知非帶來的第一個朋友,安舒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長得很耐看,不是沈知非那種一眼看上去就驚豔的類型,但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質是許多人比不來的。
這就是,她喜歡的人麽?
安舒眼神暗了暗,對上章瑤不解的目光,她又輕輕笑著,“進來坐吧。”
客隨主便,章瑤跟著沈知非坐在了吧台前。
安舒拿起調酒杯,“喝點兒什麽?阿森不在,你們只能嘗嘗我這個老板的手藝了。”
安舒不回家,她的員工總要回家過年的。
“那我們可有口福了。”沈知非笑得像隻小狐狸。
安舒的調酒手藝也是很不錯的,她最初特意跟著一位師傅學習過幾個月,後來酒吧紅火起來之後,她就很少親自動手調酒了,就連沈知非也隻喝過一兩次罷了。
“就你貧。”安舒往杯子裡到了點配酒。
沈知非總想看章瑤,為了不讓她感到不自在,隻好四下看著酒吧裡的吊燈、桌椅、酒櫃......
角落裡的箱子吸引了沈知非的注意力:“姐,那是什麽東西?”
箱子還挺大的,估摸著得有四五十公分高。
安舒抽空看了一眼,道:“哦,你的工作服,舊的那個熊頭套上次被一個客人不小心壓壞了,我給你買了新的,省得你下回來了沒工作服不唱了。”
章瑤聽到熊的時候下意識地看向沈知非,那人卻沒有看自己,而是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沈知非:“......”安舒姐你把我賣了知道麽?
風暴邊緣的安舒絲毫未察覺,她掃了一眼台子上的麥克風,挑了挑眉:“唱兩首?太安靜了我調出來的酒沒有靈魂。”
沈知非搖頭,借著別頭髮的功夫跟安舒使眼色:“不了吧姐,我唱歌也就那樣。”
“唱挺好的啊,”奈何安舒正專心致志拿著量杯看酒,完全沒有接收到沈知非求救的眼神,“阿森說你要是摘了頭套唱肯定收獲一大票迷弟迷妹。”
“我不......”
“可以麽?”
沈知非剛想繼續推脫,耳邊便傳來章瑤不鹹不淡的一句問詢。
她定定地看著自己,眼裡有些薄薄的期待。
沈知非忽然想起來,章瑤似乎從沒聽過自己唱歌。
“你想聽?”沈知非放下了手裡的水杯。
章瑤沒說話,半晌,很不明顯地點了一下頭。
“好吧。”沈知非咬了咬下唇,糾結地看著角落裡的箱子,最後還是直接站在了台上。
章瑤看著舞台燈下的沈知非,目光裡帶著些很淺的喜悅。
沈知非總是這樣,悄悄地滿足自己所有的請求,哪怕是她一開始不想去做的事情。
安舒不太溫柔地將杯子磕在桌面上,“你不穿玩偶了?”
“不了。”沈知非眨巴眨巴眼睛,把麥克風調高了一點點。
這裡沒有那些貪婪的視線,她應該不會害怕了才是。
沈知非隨著旋律開始哼唱的時候,章瑤臉上便已經浮現了了然的神色,她的眼睛看著沈知非扶著麥克風的右手,腕子上戴著的手繩隨著動作露出一截,正微微發亮。
那天的熊就是她。
章瑤扣住了自己的手腕,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晴天娃娃。
“她在我這裡唱了很多年了。”安舒忽然開口。
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說話,章瑤收回了點視線,看著安舒等待她的下文。
“她以前挺苦的,剛成年,就得掙錢。”
章瑤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覺收緊,“我知道她苦。”
她以後會慢慢地對她好,把那些苦都趕走。
安舒調好了三杯酒,擱在吧台上兩杯,自己端著另一杯抿了一小口:“她喜歡你吧?”
章瑤沒說話,安舒也並沒有很想得到這個答案,不得到肯定的答案,至少她還可以自欺欺人地認為她們只是朋友。
沈知非唱歌的時候總是閉著眼,偶爾睜一次眼,視線便會固定在章瑤的方向。
——即使她在暗處,她也能一眼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