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瑤被人從夢裡拽出來,困倦包圍之下,她本能蹙眉表示不悅,但僅一瞬,而後便舒展眉頭,指尖輕輕捏著沈知非肩膀上的衣料,不自覺地回應她的淺吻。
空氣都變得稀薄。
沈知非大拇指指腹摩挲著她染上桃紅的眼尾,斂起下巴結束這個吻。但並不離開,她抵著章瑤的額頭,隻給彼此留了些換氣的空間。
章瑤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只有呼吸比剛才急促了些許。
眼見著她有要繼續睡過去的跡象,沈知非抬起手點在她右側臉頰上,止住了她要滑在一邊的腦袋,轉而卡著對方的下巴,幅度很小地晃了晃:“不可以睡了,要去吃飯。”
“唔......”章瑤揪著她的手點了點頭,動作輕飄飄的,宛如一隻小奶貓在蹭她的掌心。
沈知非手指顫了顫,放下手把人扯起來,正色道:“起來了瑤瑤。”
再不起來也許就起不來了。
沈知非壓下腦中湧上的綺念,本來就抿著的唇抿得更緊了。
章瑤終於睜了眼,眼底的紅血絲看得沈知非心疼得不行,直在心裡罵她老板不做人,後來想想她好像就是老板,於是趕緊在心裡呸呸呸,轉而罵起了不做人的甲方。
知道章瑤晚上要熬夜,所以這頓飯吃得很清淡,只是一些清粥小菜。
席間章瑤看著胃口不大好的沈知非,擱下筷子關心道:“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她個子本來就不算低,前段時間臉頰還能看出來點兒肉,這兩天已經完全消下去了,身上原來正常尺碼的襯衣幾乎被她穿成oversize。
“有嗎?”沈知非抿了口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瘦點好看。”
“你本來也不胖啊。”章瑤沒被她打馬虎眼應付過去,“是阿姨的狀態不好麽?”
沈知非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還行,是我自己太緊張了。”
她又皺了皺鼻子,仍舊笑著:“我這都是想某人想的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三日不見,算起來咱倆得有十年沒見了,我能不瘦嗎?”
章瑤:“……”一時半會兒竟找不到話來反駁她。
“看把孩子瘦的。”沈知非故作心疼地捏著自己的臉頰,“肉都沒了。”
章瑤被她逗笑,眉眼彎彎,“就你貧。”
沈知非傻笑著給章瑤夾菜。
吃完飯沈知非送她回公司樓下,兩人在門口停下,交換了一個不那麽曖昧的吻,然後章瑤便催她回家。
章瑤說:“趕緊去接阿姨回家吧,也不早了。”
時間過了九點半了,對於許舒嵐她們而言確實不早了。
沈知非撇撇嘴,“你都不會舍不得我的嗎?”
這股委屈來得突然且可愛。
章瑤無奈地牽起唇角,在她鼻尖處輕啄一下:“我家離你家只有二十分鍾車程,舍不得我就去找你了。”
“好啊。”沈知非摟著她的腰,轉念一想才又道:“可是我不想你委屈。”
她媽媽剛接受了丈夫去世這樣的噩耗,她帶章瑤回家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說不定她媽還要讓章瑤給她物色對象,這也太委屈她家瑤瑤了。
不行,不妥。
“好啦好啦。”章瑤捏住了沈知非的耳垂,她耳垂不大,卻很軟,捏起來像是盈滿了水的小氣球。
天色不早了,周圍只有偶然路過的人會對這兩個姿容出眾的女人投來好奇的視線,但也僅此而已,匆匆一眼就繼續走開。
沈知非目送著章瑤進了門,還沒趕到許舒嵐聚餐的地方,手機就響了起來。
這段路禁停,出於安全考慮,沈知非沒有接電話,而是稍稍提高了一些車速,打算開出這段路再撥回去。
只是沒想到,響到自動掛斷後接著就再次響起,像是有什麽耽誤不得的緊要事情。
沈知非打了轉向,隱約有些不安,終於在這個時候看到了臨時停車位,她立馬轉過去停了車。
來電顯示是張阿姨,她媽媽的舊友。
沈知非靠邊,踩下刹車之後接起了電話,“喂,張阿姨。”
張阿姨卻不等她問出下一句便火急火燎地截斷她,聲音裡全是焦急,“小非啊你在哪兒呢?你媽媽出了意外,我現在正在醫院呢,你趕緊過來吧,那個司機現在……”
沈知非腦子一翁,忽然聽不到電話裡喋喋不休的聲音了,只有令人頭痛的轟鳴聲。
她說什麽?
“小非?小非啊你聽見了沒有啊?”
不知過了多久,沈知非才回魂似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啞著嗓子囁嚅道:“在……哪家醫院?”
“市醫院。”
掛斷了電話,沈知非愣愣地發動車子,機械般朝著市醫院的方向駛去。
她好像一時間失去了一些感官,大腦到心臟都空空的,仿佛被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吸取了一切,一絲一毫的緩衝都沒有。
綠燈亮起,沈知非遲鈍地沒有踩下油門,身後車子忽然鳴笛,將她離體的神智震回軀殼。
將近十年,她似乎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撐下一切,也確實很好地撐了下來,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可是今晚她才得知,以及原來依舊脆弱不堪。
沈知非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擰在了一起,劇痛伴隨著難受,過於不適的感覺讓她想吐,她看見擋風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臉色慘白得像鬼一樣。
她才剛剛重新擁有了媽媽,又要失去了嗎?
還是說這十年她做得還不夠好?做錯了什麽事,讓老天又要將她來之不易的一切都收回去?
可是她真的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把生活過好了。
她被推搡著迅速長大,用心用血,把弟弟養成了那樣端方的人,教他明事理、懂是非。
除了對章瑤的不辭而別,她還有對不起誰嗎?
為什麽要在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重新擁有幸福的時候,再來給她當頭一棒呢。沈知非自嘲地彎起唇角。
命運愚弄她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應該習慣。
人總是這樣,一次兩次會怨怪命運不公,還能憑借一些年少意氣來跟它鬥一鬥,可是次數多了,人就麻木了,除了拚了命地把命運頑皮所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似乎也沒有什麽別的可以做了。
夜裡的醫院,除卻急救科,早早地就進入了睡眠。走廊裡已經沒什麽人了,只有幾個坐在椅子裡打盹的病人家屬,以及偶然推門出來的查房醫生。
沈知非跌跌撞撞,用僅有的力氣奔向急救室,緊閉的大門上面,急救燈還亮著。
從袖子裡伸出手扶著牆,在天旋地轉的視野裡,沈知非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拉著,力道近乎粗魯,她不得已往前晃了兩步。
“小非!你可來了!”張阿姨嘴巴一張一合,沈知非又聽又看地才勉強將她的話消化進腦子裡。
張阿姨看她臉色也不好,流露出了一點心疼,“你媽媽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回事,沒看到紅綠燈就過了馬路,那段路燈壞了還沒有修,司機也沒看到她,就蹭到了她。”
沈知非聽著,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抽回自己冰涼的手,用力攥成拳,她說:“她……嚴重嗎?”
“當時太亂了,頭磕在了馬路邊,還得看醫生怎麽說。”張阿姨拍拍她的肩膀,試圖寬慰眼前這個看起來隨時都會崩潰的孩子。
送到醫院的時候,人還是昏迷著的,半邊臉上都是額角傷口流出來的血,她也不知道許舒嵐到底傷得是否嚴重。
她知道沈知非這孩子挺不容易的。當年許舒嵐出了事之後,沈懷亦又生了病,漸漸地兩家就沒什麽聯系了。後來她隻丈夫聽說沈懷亦去世了,一雙兒女也似乎是搬走了還是怎麽的,總之就是再也沒見過沈知非和沈知洺。
那樣一個被呵護著長大的小姑娘,一個人帶著弟弟,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沈知非沒有松下一口氣,心裡的巨石仍舊懸著,隨時能將她的世界砸得一塌糊塗。
手機響了,在安靜的走廊裡分外明顯。沈知非條件反射地按掉聲音,再去看是誰。
章瑤。
沈知非忽然就紅了眼眶,隱忍了一路的驚惶不安似乎一股腦全冒了出來,促使著她又生出了退縮的念頭來。
倘若一切都要再來一次的話,倘若真的要收回她所有的幸福的話,章瑤不能卷進來了,絕對不能。
可是章瑤也說過了,不會再有下一次,這次要是再把她推開,就等於永遠失去。
她的晴空再也不會有太陽,夜裡再也不會有星光了。
沈知非咬緊牙關,不多時就嘗到了淡淡的鐵鏽味。
她甚至感覺不到這些生理疼痛,隻稚拙地想要以此來抵消一些難以自抑的難過。
“我明天交稿了,去你安舒姐那裡喝一杯嗎?”章瑤掛著耳機,對著電腦一筆一筆地修改畫稿。
如果現在開的是視頻的話,章瑤就會發現此刻的沈知非有多麽像那一年跟她漸行漸遠時的模樣。
決絕中帶著點不舍。
沈知非眼裡有水光,聲音卻難得維持了平穩,她溫聲對著手機說:“我明天有事,要陪我媽,等我有時間陪你吧,你明天就好好休息一天。”
章瑤安靜地停頓了幾秒鍾,然後放柔了聲音說道:“好,我等你。”
一句“我等你”險些讓沈知非忍不住破了功,她抬手捂住嘴才能止住即將脫口而出的脆弱氣聲。
她的瑤瑤已經等了那麽久了,她怎麽忍心,再把她丟掉一次?
沈知非終於維持不住,掛斷電話的瞬間,眼淚便洶湧地流了出來,她卻仍能礙於這裡是醫院,隻發出低低的抽泣聲,忍到渾身顫抖。
或許,她可不可以軟弱一次?
這次,她可不可以牽著愛人的手,找到一些走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