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瑤其實還是挺想接著問下去的,至少她在意的不是眼前的沈知非為什麽不願意借錢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而是當年為什麽就那麽輕而易舉地放棄了她們的感情。
但是沈知非很顯然不想說,只是搖搖頭,臉上寫著點不甚顯眼的抗拒,章瑤就沒再開口。
不想說就不想說吧。
兩人在奶茶店門口告別。
章瑤提了提肩上挎包的鏈子,“回見。”
沈知非站在奶茶店門口的台階上,腳尖點著地面,沒有回應她的告別。
章瑤疑惑地回頭,看著她等待下文。
過了幾秒鍾,她叫了一聲,“章瑤。”
聲音帶著點沙啞,可能是剛才甜的喝多了,她覺得嗓子眼有點粘乎乎的。
章瑤已經轉過身來了,她站在原地,聽到沈知非叫自己的名字,沒來由地泛起一陣難過來。
沈知非抬起眼簾,奶茶店裡的燈光將她的眼睛照得發亮,“如果我重新追求你,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章瑤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神從一開始的溫和變得淡然,再看不出一絲波瀾。
空氣裡安靜得有些令人窒息,章瑤雖然神色無異,可她身上分明又充斥著劍拔弩張的意味。
沈知非眼裡的光熄了,她好像知道章瑤接下來會說什麽,心裡冒出了一個聲音驅使著她捂上耳朵不要聽下去,可是她又自虐般想要得到章瑤的回答,於是隻揪緊了褲腿,盯著章瑤的唇。
“沈知非,”章瑤忽然笑了一下,語氣裡帶著點自嘲,“你是不是覺得,我就該一輩子非你不可,一直都圍著你轉?”
沈知非臉上的血色刷地褪了下去,她張了張嘴,凝滯的表情有些滑稽得可笑。
“不是的。”她說。
我只是,不想真的把你弄丟了。
“沈知非,你不要輕賤我。”章瑤眼尾泛起一層薄紅,帶著不明顯哽咽的話語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樣,“也別輕賤那段感情。”
她轉身走了,不在意路人詫異的眼神,直直地走到車子旁邊,拉開車門。
直到坐進駕駛室裡,給自己扣好安全帶,一滴熱熱的液體落在手背上,章瑤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剛才的情緒來得很突然,她回想起沈知非那受傷的眼神,就有些後悔。
很不想承認的是,有那麽一瞬間,章瑤是真的想要答應沈知非的。
可是她到底意難平。
縱然她明白沈知非是有苦衷的,但她受到的傷害是實實在在的,那些年裡,她一直隱忍不發的委屈也是做不得假的。
她心裡有個結,如果不能解開它,她和沈知非就算在一起了,她也無法坦然相待。
如今和沈知非不近不疏地正常交流,已經是她對自己最大的放縱了。
說她執拗也好,說她倔強也罷,她就是想要一個答案,最終是釋懷還是原諒,這個交給天意就好。
看著章瑤消失在道路盡頭,沈知非的身子籠罩在燈光下,眼裡是了然的神色,甚至嘴角還勾了一抹淺笑。
大約是章瑤最近對她的態度太過於平和了,讓她誤以為那些傷痛已經過去了。
原來還是沒有。
那些天裡所有的歲月靜好,是不是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畢竟章瑤在第一次重逢的時候,就已經清楚明了地告訴她,她已經不在原地了。
沈知非抹了一把臉,伸手抄進口袋裡,盯著人來人往的街角看了幾分鍾,才僵硬地挪動腳步,去取了車。
她坐在車上想了一下,發動車子朝一個方向駛去。
章瑤也同樣開著車,行駛在車流中,她握著方向盤,茫然地順著道路往前行,有彎就轉,沒彎就直行,遇上紅燈還差點直接就闖了,幸好最後一秒及時回神踩下了刹車。
她現在不知道去哪裡,又不是很想回家,就開著車窗一路行駛著,寄希望於窗外不算很涼的夜風能讓她的頭腦清晰幾分。
就這麽漫無目的地行駛了有將近一刻鍾,章瑤注意到了街邊一家不是很大,但是霓虹燈又特別顯眼的清吧,裡面隱隱約約傳出女歌手充滿了滄桑感的煙嗓,低沉的旋律仿佛在訴說她的故事。
她也算得上是個有故事的人吧,如果鬧別扭提分手之後被初戀女友拒絕複合這種狗血情感故事也算的話。
章瑤停好了車,打算進去喝一杯,一會兒打車回家就行。
清吧不同於那種酒吧,沒有舞池供人在裡面激情熱舞,也沒有震得人頭腦發暈的重金屬音樂,有的只是一個個來消遣的客人,和駐唱歌手一首接一首的輕緩旋律。
這種環境算是章瑤比較喜歡的,沒有普通酒吧那種嘈雜和喧囂,更不會有人來打擾,因為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明白那種隻想要一片清淨的感覺。
兩扇玻璃門一合上,就將城市中的忙碌和疲憊隔絕在外,只剩下眼前的一方小桌案和一盞清酒。
章瑤找了個單人座位的沙發坐下,侍應生走過來,及時地送上一份價目表。
這家清吧似乎沒那麽多繁文縟節,侍應生穿著的並非西裝或者侍者服,都是自己日常的私服,既休閑又和客人沒什麽距離感。
章瑤點了一杯長島冰茶,把價目表遞還給了侍應生。
為了渲染氣氛,酒吧裡燈光沒有那麽亮,只有幾處昏黃的點式燈光,吧台和歌手待著的小圓台兩處燈光差不多是整個酒吧裡最亮的地方。
不鏽鋼材質的調酒壺在調酒師手裡翻飛著,壺體翻轉時偶然折射出的光線頗為刺眼。
一曲終了,圓台上的女歌手調整了一下皮質的吉他背帶,看起來像是有些疲憊,朝台下操作台旁邊的人擺了擺手。
章瑤的手指在杯口轉了一圈,懶懶地掀起眼皮看向台上。
女歌手下台了,沒過一會兒,又上來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寬大的玩偶服飾,和這間酒吧的整體風格都格格不入。像電視裡那檔嘉賓都要蒙面唱歌的節目一樣,她的頭套也在嘴巴那裡開了個口,方便麥克風收音。
酒吧裡一小部分人也好奇地看向台上,目光裡都是新奇和探究,在酒吧這種地方出現棕熊玩偶這樣的形象,實在是新鮮。
章瑤饒有興趣地撐著下巴,她不認為那隻棕熊唱情歌能沒什麽違和感,反而唱兒歌的話更加符合形象。
棕熊靠著高腳凳坐下,兩條腿哪怕被玩偶服遮擋了一部分,也看得出長度。棕熊伸手從麥架上取下了麥克風,對著網兜隔著的嘴巴部分。
前奏響起,是一首民謠,曲子很平緩,是那種一聽就能讓人靜下心來的類型。
章瑤不懂音樂,她看著台上被籠在燈光下面的棕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棕熊開了口,很出乎意料地,是個女人,女人聲音低沉,唱出第一句歌詞的時候,由於音調的問題,帶著點氣泡音。仿佛一片軟軟的羽毛,拂在人心上。
章瑤挑起眉梢,她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很像沈知非。
章瑤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沈知非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很多人唱歌和說話的聲音是不一樣的,大概只是巧合吧,這隻棕熊下面的人恰好唱歌時的聲音和沈知非有幾分相似罷了。
是她太敏感了,聽什麽都會不由自主地天馬行空。
想到這裡,章瑤臉上的笑意俶爾淡去。她沒聽過沈知非唱歌,她也根本就不知道沈知非會不會唱歌。
強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章瑤費了不小力氣,才將“她是沈知非”這個念頭從腦海裡抹去,換成了“她聲音很像沈知非”。
棕熊唱完了一首,朝台下的音響師打了個手勢,厚厚的手套和袖口中間露出了一截細白的手腕,腕上戴著什麽東西,隨著她的動作折射出了一束光。
章瑤眯了眯眼睛,舌尖有點微苦。
又是一首民謠,曲子比剛才的更為平緩,棕熊跟著伴奏唱起來的時候,明明是正常的發音狀態,卻隱隱透出了些許傷感。
章瑤沒來由地跟著低落。
周圍的人都安靜地聽著歌,間或發出一兩聲低低的探討,章瑤沒仔細聽,大約是討論棕熊歌手的唱功或者是自己的事情吧。
伴著樂聲,章瑤一口一口地抿著那杯本就沒有多少的長島冰茶,到最後杯子裡只剩下了幾塊冰塊,沁人心脾的涼。
章瑤叫來侍應生,續了個杯。
她本來只是想坐一小會兒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挺喜歡這隻棕熊歌手的歌。大概是因為她有那麽一點點的像那個人吧,她想等到棕熊下場了再走。
棕熊唱了三首,就把麥克風在麥架上別好,起身下了台。
章瑤打算走了,她走到收銀台前,掃了個碼結完帳,問老板:“請問你們這裡的洗手間在什麽地方?”
“那兒。”老板抬起頭,上半身探出來,指了指一排桌子盡頭的方向,那裡有個小木門,不仔細看還真不顯眼。
章瑤道了謝,繞過那些桌椅,推開木門。
裡面是條不算寬敞的走廊,右手邊的廊燈下掛著洗手間方向的標識,章瑤還以為推開木門就是呢,差點就暗暗吐槽坐在這門邊的座位多遭殃。
她往裡走了走,再左轉就是洗手間了,她剛一進去就差點兒把自己絆了個跟頭。
——那隻棕熊站在洗手台前,雙手放在頭套上,眼睛處兩個洞正對著她。
怪嚇人的。
章瑤松了口氣,往隔間去,關門前她沒忍住多看了一眼外面。
那人大概是在她進來之前剛戴好的頭套,她整理了一下頭套在脖子上的方位,拍拍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