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黎走之前,曾對流螢說:“我要回苗疆,將蒙繞魚之事稟報部落。待我回來,你可願……隨我一同遊山玩水?”
流螢隱隱感覺到南黎向她要的是一句承諾,也知道這種事不能輕易允諾。
可她還是輕輕點頭答應了。
於是南黎就這麽走了,且一去未回。已經好幾年了,毫無消息,連個信也沒寫。
十二歲的流螢等得心焦,及笄的流螢已然心死。
洛陽城裡新搭了戲台子,流螢面無表情地聽著伶人們的唱段,卻滿耳朵隻回蕩著其中一句。
“多情卻被無情惱。”【注1】
沒了南黎,在將軍府的日子,似乎也沒什麽不一樣。
天下已易主,花姑娘也變成了將軍夫人,但她們還是她們。
流螢也就繼續做好自己該做的,盡心盡力侍奉。
只是有一日,君照影將一紙信箋遞給她,上面工整地寫著一行字。
流螢抬眸,疑惑不解。
“這是蒙繞部落世代扎根的地方。”君照影說得輕松,絲毫不提自己費了多大功夫才弄到這個消息,“你若有執念,便去了結了它。”
在流螢腦內縈繞了許久的念頭,在此刻爆發了。
她將那張紙收入懷中,鄭重地朝君照影施了一禮:“流螢無以為報……”
君照影止住她:“去吧。”
流螢自然不是獨自一人上路,君照影派了幾名影衛與她同行。
苗疆所處之地,不是秘密。可苗嶺偌大,詭異莫測,若是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很容易就會被苗疆之人當做敵人,聯合抵禦。
現在有了蒙繞部落的確切方位,便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洛陽和苗嶺有數十日的路程,流螢一行人一路顛簸,終於到達目的地。
此時恰是清晨,不遠之處,炊煙從寨子裡嫋嫋升起,一片祥和之景。寨口豎著個石碑,用幾人看不懂的苗語寫著幾個字,旁邊還畫了個龍的圖騰。
蒙繞部落信奉龍神,就是這裡沒錯了。
雖是清早,卻也有苗人守衛巡寨,見到陌生的中原人,立即警戒地吹響了號角。
“嗚——嗚——”
一聲接著一聲,很快將全寨人喚醒。沒過多久,就有數十人將流螢等人團團圍住。
苗人亦是要學中原話的,所以交流不成問題。
其中一個苗人警惕地問道:“你們,來做什麽?”
流螢略略拉下自己的袖子,露出纏在手腕上的一條青蛇,正是南黎的小六。它本只是小臂長短的小蛇,經過這幾年,長大了許多,乖順地在流螢的腕上纏了數圈,像個樣式別致的碧玉鐲。
小六回到自己的家鄉,自然極為興奮,嘶嘶嘶地吐出一串蛇語。
眾苗人自然是聽懂了,有人也認出了這條小青蛇,是南黎的蛇!
眼前這幾個中原人,只怕是來尋南黎的。
一隻蜈蚣倏然從空中墜下,竟然直衝影衛面門而來!還好他們反應快,及時避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流螢不敢置信地往蜈蚣的來處看去。
只見寨台高處,有人一襲黑衣,冷冷地朝這邊看來。她包裹得極為嚴實,唯獨露出一雙眸子和些許白皙的皮膚,手腕上和腳腕上的銀飾在風中發出“鈴鈴”的響聲。
流螢怎會認不出那是誰。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走!”
可眾苗人卻開始嘰嘰喳喳,盯著流螢看了一會兒,竟是一擁而上,將她直接擒住!
他們每個人都有蠱蟲傍身,影衛招架不住,竟然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流螢被帶走。
南黎房中。
部落長老歎了口氣,勸說道:“南黎,你何必如此固執。蒙繞魚所下之毒如此頑固,既然有法可解,不如試試。”
南黎冷聲道:“可這會害了她!”
流螢聽不懂苗語,迷茫地看著他們,長老搖了搖頭,低聲給她解釋在南黎身上發生的事情。
當年南黎回部落複命,長老們卻發現她身上中了一種毒,不用多說,自然是蒙繞魚臨死前的手筆。
這種毒極為刁鑽,遍查部落中的醫書也尋不到。慢慢地,在與別的部落往來之時,才發現了這種毒的解法。
這毒極為陰詭狠辣,解法自然也不簡單。
——情人血。
以命定姻緣之人的血為浴,方是破解之法,否則中毒之人活不過二十五歲。
可一個人究竟要流多少血,才能足夠她以血為浴呢?
“我答應。”流螢說。
“荒唐!”南黎厲聲喝止她,“你……”
流螢微笑著示意她沒事,轉頭問長老:“那如何能知道,我究竟是不是那命定姻緣之人呢?”
長老道:“同房。”
“那試試吧。”流螢笑著說,“我若不是命定姻緣之人的話,那你就快死了,南醫女。你答應我要去遊山玩水的,也完不成了。”
許久沒聽到有人叫她“南醫女”了,南黎驟然一怔,想說出口的話都滯留在了嗓子眼。
是她沒有完成和流螢的約定。
“這樣的話,賠我一夜,不過分吧?”
“……好。”
當夜,南黎便將自認為欠她的,換了一種方式,補償了回來。
流螢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稚嫩的小姑娘了。身段高了,該有肉的地方也有肉了,被逗弄的時候,也不會再紅著臉,道一聲“討厭”。
而是含笑抱著南黎的脖頸,主動將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那夜,燭火一直搖曳著,就如同南黎身上的銀鈴,輕輕晃動著。
流螢沒能忘記那個聲音,不論是欲念起時,還是情到濃時,亦或是腦內完全空白的那一瞬間。
那是代表著南黎的聲音,她永遠也不會忘。
南黎手上的圖騰漸消,明明白白地昭示著,流螢就是她的命定之人。
流螢醒來時,就看到她怔怔地盯著手看,撐著疲乏的身子,坐了起來。
“我是,對嗎?”
南黎沒有否認。
“是這樣嗎?”
流螢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任憑血珠從指間一滴滴淌下,滴在那個圖騰上,南黎想要阻止的時候,為時已晚。
滴落的不止血珠,還有淚珠。
流螢哭了,邊哭邊笑,知道此時的自己非常狼狽,但想到南黎能得救,也就不在乎這些了:“我小時候聽說書人講過一個神話故事,說有種朱紅色的花,生來就有九片花瓣,若是得以遇見,便會有其他人都及不上的好運。”
血淚相溶,圖騰的花紋似乎黯淡了片刻,南黎隨即吐出一口黑色的血,連忙用帕子接住。
顯然是已要將毒排出。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得見這種有九片花瓣的花,等我死了,你能不能代我去看看?”
一年後,中原。
南黎沒穿苗人服飾,而是作了尋常的中原打扮,只不過手腕上和腳腕上的銀飾還是沒摘。
“去。”
得她吩咐,小蛇們紛紛向前爬去。
南黎尋找那九片花瓣的花已有一年了,仍一無所獲。
流螢說得很模糊,甚至連這種花的存在都是從說書先生那裡聽來的,說不定,世間壓根沒有這樣的花。
可南黎答應了她,就一定要做到。
過了半晌,幾條小蛇從不遠處回來複命,表示沒找到。
南黎也不急,反正都找了這麽久了,也不急於一時。
“喂!”
她朝身後那正在飲馬的人喊了一聲,那人立即充滿希冀地牽著馬跑過來:“找到了嗎?”
南黎微笑著搖了搖頭。
“哦。”流螢似是有些失望,“沒事,路還有很長呢,慢慢找。”
“嗯。”南黎翻身上馬,朝著流螢伸手:“走。”
“走!”
兩人共騎一馬,帶著無數小蠱蟲們一起,繼續踏上這尋花之路。
世間真的有九片花瓣的朱紅色花朵麽?答案未知。
可南黎知道一樣世間確實存在的的東西。經歷過的許多事情,已然讓她確定了這個想法。
矢志不渝的情人淚,可解百毒,可救萬物。
——又或許,解藥不是情人之淚本身。
而是其所代表的,那份獨一無二的愛意。
——番外·尋花,完——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蘇軾:《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多情卻被無情惱。”
咕咕,來更新番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