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緋月是被一盆水潑醒的。
她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地拽著,按在地上以跪趴的姿勢伏著。一盆涼水當頭澆下,花緋月瞬間渾身濕透,還在高燒中的她被涼得渾身一哆嗦,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許清荷嫌水牢髒,讓人給她搬了個椅子來坐著。
這裡常年沒人來過,也無人清掃,味道十分難聞,甚至時不時還有老鼠快速爬過。許清荷厭惡地皺眉,看見花緋月略微睜開了眼,狠聲道:“給我把她打醒。”
在一旁站著的另兩個侍衛神色為難,並沒有想要動手的意思,許清荷柳眉倒豎,不怒反笑:“本夫人使喚不動你們?”
其中一個侍衛頷首道:“夫人,屬下不敢。”
這一語雙關的“不敢”,即表示不敢違抗許清荷,又表示不敢對花緋月動手。
這些侍衛以前都是君照影父親麾下的士兵,都是因為受傷後不能上戰場,君照影憐惜他們,便安排他們在府裡當侍衛。
雖然他們現在負責許清荷的安全,但他們都知道花緋月是君照影帶回來的人,自然是不想動小主子的人。
更何況,許清荷素日裡心狠手辣,作風早就令人不敢恭維,失了人心。
許清荷心裡怒極,面上卻笑道:“好,好,那本夫人便自己動手。”
花緋月被侍衛扔在了地上,神智已經慢慢地清醒了一些,雖然身體還是如千斤般沉重,但也略微抬眸看見了一個身影向自己一步步走近。
“賤人。”
許清荷穿了雙綠色的雲頭小靴,毫不留情地踢在了花緋月的小腹處。低低的痛呼從花緋月喉嚨裡溢出,雙眼不自覺地瞪大,這才看清了許清荷的全貌。
高高在上的神情帶著厭惡,本該美豔的容貌被妒意和怒意扭曲。
美人一嗔一怒,自然還是美人;可若是美人醜惡善妒,便是再美的容貌,也折了幾分。
花緋月輕輕喘著氣,手捂住小腹,輕聲道:“許清荷……”
“閉嘴!”
又是一腳踢在花緋月身上,靴子前端的裝飾踢人格外疼。花緋月喉嚨乾啞,本發不出什麽太多的聲音,卻也被痛得一抽氣。
許清荷冷笑道:“本夫人最瞧不上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身份卑賤,生來便是賣笑為生,巴不得早點兒攀上個權貴人家的高枝兒,妄想著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即使變不成鳳凰,也好過當一隻銜泥燕,對吧?花姑娘。”
她蹲下身來,看著因高燒臉色發紅的花緋月,拔下頭上的簪子,上面的裝飾是成色很好的紅翡滴珠。
許清荷用它抵著花緋月的臉,在她已經結了一層淡淡紅色痂的臉上輕輕劃過:“我聽說當日盈妃便想處死你,你卻不知用什麽手段勾搭上了將軍。你說,我若是徹底劃壞你的臉,你還能在這府裡呆得下去麽?”
南黎悠閑地給草地澆水鋤草,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把思緒轉到許清荷身上。
方才侍衛們抱著的那人是將軍帶回來的那個舞女?要不要告訴君照影呢?
南黎一貫冷漠的臉上露出了嫌棄的神情,覺得還要去通知君照影一聲很麻煩。可若是出了什麽事情,追查起來,更生事端。
於是她站起身,朝著正廳走去。
君照影剛給憐湘和燒火工賜了罰——憐湘杖責五十,燒火工則直接處死。
其實憐湘的杖責和直接賜死也沒差別,畢竟一個細皮嫩肉的姑娘根本受不過幾十杖;只是根據本朝律法,奸/淫會比貪/贓更嚴重一些,所以燒火工直接賜了死。
憐湘跪在地上,哭著求君照影,卻被無情的影衛直接拖走,帶去後院受罰了。
不久,慘叫一聲聲地傳了過來,君照影有些恍然。已經好久沒聽見這樣的瀕死前的絕望掙扎了,上一次,仿佛還是在多年前的戰場上。
流螢看見君照影的目光有些迷離,勸慰道:“將軍罰得不重,他們罪有應得。”
君照影“嗯”了一聲:“你去看看,她怎麽樣了。”
流螢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含笑道:“將軍如此擔憂花姑娘,不如親自去看看。”
君照影沉默了片刻:“嗯,你去叫南黎,給她看看。”
流螢剛抬步欲走,便有一個聲音傳來,帶著些諷刺:“將軍不是不信任我的醫術麽?”
正是剛進門的南黎。
流螢小聲道:“南醫女,別對將軍無禮……”
君照影早已經習慣了她的性格,也沒怪罪南黎,隻淡淡道:“花緋月病了,你給她看看。”
南黎翻了個白眼,搖搖頭道:“她在哪?”
“自然是她的寢房。”君照影皺眉,“何出此言?”
南黎冷冷道:“她不在。”
流螢被她這話嚇了一跳,吸了一大口氣:“南醫女,話不能亂說……花姑娘不在寢房,能在哪裡呢?”
“嗯?”君照影眼中一抹厲色閃過,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眼神變得更加可怕,“她被人帶走了?誰?”
南黎諷刺道:“將軍好好想一想,將軍府哪裡能藏人呢?”
君照影聞言,不過片刻便反應了過來:“十四,十七,流螢,還有……南黎,現在跟我去水牢。”
水牢中,許清荷低頭凝視著花緋月。
“真沒想到,你對將軍存著此種心思。”花緋月輕輕咳嗽了幾下,潮紅的臉霎是慘淡。
此時此刻,她若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便是個傻子了。
這位許姑娘,想來已經處理過她認為是“想攀高枝兒”的不少人了。
但她勉力擠出了一個微笑,抬頭朝許清荷,一字一頓道:“但是……”
“你也配?”
她朝許清荷臉上啐了一口,因著距離有限,許清荷也躲不開,被她直直啐到臉上,不敢置信地驚叫了一聲,趕忙拿出隨身的手絹擦拭。
花緋月又笑了,聲音非常清脆:“我身份卑賤,你又算什麽?皇親國戚,還是大富大貴?盈妃是要殺我,可你又算什麽,也敢拿自己和娘娘作比?我是將軍親自帶回來的人,就憑你一個在府裡做事的,也配拿你的髒手碰我?”
她的腦袋其實還是不太清醒,平日裡她是說不出這種話的,頂多在心裡想想。
只不過如今燒糊塗了,竟然有種喝醉了的感覺,因此性子也變得撒瘋了。
許清荷握著手絹的手發抖得很厲害。
其實她也是個鄉野丫頭,只不過早年僥幸救過君照影一命,後來投奔,君照影又為人寬厚,把她安置在了府裡,她才能有如今小小得勢。
所以許清荷對出身非常敏感,既瞧不上身份低微的人,又十分恨別人提到她的出身。
許清荷手上的簪子朝著花緋月的臉戳了下去,卻沒成想花緋月側身一滾,竟躲了過去。
她還欲再刺,卻被花緋月握住了手腕,一時竟掙脫不開。
花緋月力氣比尋常女子大一些,畢竟也是常常要練舞的人,比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有勁得多。
但現在,在身體不適的狀態下,其實也是強撐著勉力才能這樣的,她另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發抖。
許清荷想要把花緋月的身體踢開,花緋月另一隻手卻牢牢抱住了她的腳,隨即握住她的腳踝,往後一甩,許清荷的臉便著了地。
其實這是跳舞的時候甩袖的動作。
平日裡,舞坊的舞服皆是冗雜沉重,若是舞蹈中需要特意突出長袖,則袖子部分將會更加略重一些,這樣甩起來才有美感;若是太輕了,則顯得沒有氣勢。
再怎麽說,花緋月練這個動作也練了好幾年,早就輕車熟路;而許清荷亦是很清瘦的,所以花緋月成功了。
那些侍衛似乎都變成了木頭人,就像看不見兩個姑娘正在廝打一樣,這麽半天,竟然都無動於衷。
看樣子他們不會阻攔自己,花緋月便沒管他們,將許清荷的簪子一把奪了過來,用著僅剩的力氣,一隻手勒住了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拿簪子抵著她脖頸處的皮膚,就像許清荷之前做的那樣。
許清荷當即一口對著她的手腕咬了上去,妄圖掙脫。
花緋月眼前全是重影,她的腦袋裡都在嗡嗡地響,但勒著許清荷的手還是沒有放開,就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樣,幾乎要把許清荷勒到窒息。
“你,給我,放手。”許清荷艱難地從嘴裡蹦出幾個字,她已經喘不過氣了。
花緋月眼前已經一片恍惚,在許清荷耳邊道:“你想殺我。”
她握緊手中的東西,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地扎進了許清荷的肩膀。
瞬間一聲來自許清荷的慘叫響起,濺起的血噴了花緋月滿滿一手。
“憑你,也配?”
在侍衛們的腳步聲中,花緋月終於倒了下去。
崩在腦子裡的最後一根弦也斷了,高燒實在對她的身體影響不輕。
君照影等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