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幢高樓倒塌下來,一系列巨響過後,一切重歸於傾盆大雨的洗刷聲。
“你怎麽在這裡?這裡很危險,到處都是惡靈!”
街道的另一邊,頂上有突出一截的簷遮去半數雨水,在門框都掉落了的牆前,白玄夕輕輕將歐陽吉放下,身後是被領域抽出交叉相錯,攔住了倒下樓房的鋼筋,為她們攔柱了大部分的大塊磚石,留出一塊半圓的空當。
雖已從別人那裡得知白玄夕是真身為青銅龍的煉金君主,但親眼看到垮塌的樓房中的鋼筋鐵管被無形之力抽出,哢哢哢自己彎曲打結一起,組成大約三層樓高的巨型攔網,這場面還是說不出的令人震撼。
“我……我遇到了白玄莫,他說你會來安城地下室,我就跟著來了;你先前……從樓上掉下來,我真被嚇蒙了……”歐陽吉一瞬晃神,拉回視線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女人臉上,想起在郊區後勤基地的事情,神情不禁轉而嚴肅且憂慮,“你好像傷得不輕?”
白玄夕隨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水漬,目光落到自己的左肩上,淺色的襯衫已被血水浸紅了一大片,背後的情況尤為明顯。
但她動動嘴角,最後是面色平靜地輕描淡寫:“我沒事。之前嚇到你了,對不起。”
看她的反應根本就是在敷衍人!歐陽吉氣上心頭,一把抓過她的手:“什麽沒事?我全都從白玄莫那裡聽說了,他和水浪君主合謀要殺你!你身上這麽多血,白衣服都變紅衣服了,肯定已經遇到水浪君主了吧?”
說著手上不覺用力,才因硬邦邦的詭異手感驚覺自己下意識拉起了白玄夕的右手、一隻銅做的假手,模樣與真人的手極似,一時看直了眼。
白玄夕則被小Alpha的氣勢唬得愣了愣,趕緊問:“白玄莫有傷到你哪裡麽?他的刀術很強,我師父也難以招架。”一邊不動聲色地抽回右手。
歐陽吉抬眼看著她,搖頭:“我是他曾經愛慕過的巫女的轉世,所以他對我沒有敵意。”
沉默兩秒,白玄夕確認自己沒聽明白:“……什麽?”
歐陽吉歎了口氣,也抹了把臉上的水漬,傾身湊近她道:“我聽白玄莫說了很多和你我有關的事,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以及某些關於你的事我也想確認清楚……收集信息很重要,尤其是我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按白玄莫的說法是我們已經被困在一個‘死陣’裡了,有惡靈有強敵,所以我希望我們能毫無保留地信任合作,一起逃出去。夕,我們簡單交換一下情報吧?”
她特意加重了“毫無保留”的發音,目光緊緊盯著對方的右眼,左眼依舊很痛苦似的緊閉,滲出的血水卻依舊殘在臉頰上。
白玄夕這次沒有移開視線,目光安寧溫順地回望著她,靜了片刻,點頭:“好。”
幾秒的對視似乎十分漫長,歐陽吉眼神不覺變得柔軟,也許沒過腦子就很自然地伸手撫上白玄夕的左臉頰,拇指指腹擦去那些殘留的血痕。
和之前光是被觸碰就坐立難安不同,白玄夕既有受寵若驚的忐忑和喜悅,也有些微的欲念不受控制地衝撞了心底牢籠,促使她順從本心,銅手搭上對方的手。
只是可惜,金屬假肢沒有觸覺。
下一刻,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伸出手的人和被撫摸的人都僵在原地,再下一刻,雙方都慌亂得趕緊放下手轉移視線。
“呃,白玄莫告訴我的信息量有點大,我想想從哪裡開始說……”
剛才有個瞬間白玄夕的眼神灼熱旖旎得不似往常。歐陽吉低頭翻過掌心,左手摩弄著右手,平複亂了節奏的心跳。
而這時對方率先接過話頭,低道:“歐陽,我喜歡你。”
“嗯、啊?”歐陽吉立時抬頭,意外之余又難抑更加混亂的心律,“怎麽忽然說這個?”
白玄夕微勾唇角:“不是說要毫無保留地交換信息?之前在後勤基地沒有好好給你答覆,是我的問題,抱歉讓你擔心了。”
歐陽吉身上不那麽冷了:“不不,你不需要道歉,也不用……同情我。咳,聊點現在的情況吧,我已經知道‘君主’和凡生通過與君主訂契約可以得到‘權能’的事了。”
“而且,感謝莫老,我也不用再好奇你變幻莫測的身份了。”她有點故作調侃地說著,意有所指地瞄了兩眼白玄夕的銅手臂。
白玄夕看著她靜了片刻,語氣淡淡:“他告訴你我是‘煉金君主’,他們尊為‘妖君大人’的再世。”
“是,他說你們五個‘君主’作為什麽世界法則支柱,分別司掌不同的神格。”歐陽吉點頭,但又覺得對方表情好像有點怪怪的,琢磨著她八成和自己一樣,並不情願被當作另一個和自己明明無關的人對待,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所謂上輩子,“你司掌的是‘構築’屬性,要殺你的水浪君主叫‘狂蛟’,司掌的則是‘變化’。雖然我不清楚這種‘神格’意味著什麽,但白玄莫說水浪君主和你的神格相似,你們是平級的——對了,你們五個之間等級也有高低嗎?聽說帶來惡靈潮的‘破壞神’其實是大地君主,一條大蛇,司掌‘支配’,它是不是比你們的級別高?”
小Alpha的探索精神冒出來了。白玄夕輕輕搖頭:“‘神格’……它們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謝謝你的提醒,水浪君主控水的權能確實很強,尤其在這種暴雨天氣,這是他的主場,不管怎樣我會小心應付的。不過五君主本身應該沒有明確的層級劃分,要殺死彼此都十分困難,原則上也不可互相訂立契約。”
“哎?”歐陽吉動了動嘴角,卻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猶豫一下,快速道,“白玄莫已經在安城市區到處埋了陣法,將它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死陣’迷宮,吸引了很多狂化的惡靈,我不了解‘死陣’的運作,但看他的態度,他是鐵了心要把你困死在這裡。那個,你……知道他為什麽仇視你嗎?”
話音一落,又覺得這種轉移話題的說法也很奇怪,尷尬病患者立馬後悔了。
白玄夕微乎其微地蹙了一下眉:“他很早就不待見我了。記得少時隨師父斬風在白目山修行,他也是出入山間的常客,對誰表現得都很和善,但我那時就感到他對我的態度很奇怪,有時是太熱情了,有時又冷漠至極。後來……出了一些事,我無處可去,加入白玄一族做了刺客,才發現他也是白玄家的成員。不過,在白玄家我們也沒什麽交集,他以鑄劍師的身份參與很多地下買賣,搜集和傳遞消息,我從來是獨來獨往奉命行事。”
“獨來獨往的刺客……”
歐陽吉消化著這個信息量,半蹲半跪在她身前的白玄夕唇線瞬間繃成一字形,垂下眉眼:“你怕麽?我是殺過很多人。白玄家自詡維護世間兩界秩序,是個松散而龐大的秘密團體,得姓‘白玄’入了‘宗家’這個團體核心的,都是各個領域的才士;我什麽都不會,除了殺人,他們便派我去鏟除對兩界秩序有所危害,或是觸及到了本不該觸及的白玄家機密的各界要員。”
“怪不得後來白玄家還派你去刺殺‘破壞神’。”歐陽吉覺察到對方的緊張,一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面握住她的左手,俏皮地笑笑,“不是很酷麽?獨行俠一樣的超級殺手,以前我看小說可喜歡看這種故事,外國好多影片都喜歡演這種超級英雄呢。”
山中土匪落難當了某機密組織的刺客,這刺客其實是位神靈,聽來未免太像逆襲爽文主角的設定。歐陽吉眨巴了兩下眼睛,表情奇妙得難以言喻,白玄夕的經歷聽起來太過波折和傳奇,引得她這個三流故事迷心癢癢,恨不得忘了現在所處險境,找家茶樓坐下,讓對方慢慢把與自己相遇前的傳奇身世一一道來。
同時另一方面,這些對於過去都泡在穩定社會讀書工作的人類姑娘來說,過於奇幻意想不到的經歷,也讓她更認清了自己和白玄夕之間,若不是有這場突如其來的末世災厄,或許根本不會再有交集的現實。
又或者換個說法,恰恰是白玄夕被組織派去刺殺“破壞神”,失敗出逃到某座山下還正巧碰到情期,她歐陽吉隨別人一起逃到桐縣某座山間避難,而她一個年輕人又恰好還有那麽點促人多管閑事的良善之心,她們才因此相遇相識。
細細想來,歐陽吉也不禁暗自慨歎:或許真有點命運的安排在呢。
她正心裡感慨時,白玄夕目光動搖,突然欺身靠近,唬得歐陽吉冷不防肩膀一抖,忙往門框邊縮。
有一瞬間幾乎要落在臉頰上的吻撲了空,反射弧長度略不對等的兩人俱是一愣,錯開眼神。
夕她,剛才是要親我?
歐陽吉呆了呆,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暗自雀躍地偷瞄手撐在自己身邊,僵在面前的對方。另外還有些懊惱和嗔怪,自己為什麽要像小學生上課走神被老師逮到了似的,躲得那麽急?
不過,原本還擔心著對方的心理狀況,但現在看她反而好像更多了分活力,真是太好了。
“對不起,歐陽。冒犯了。”白玄夕微微垂眸,低道。
歐陽吉現在見她反而更像個做錯事被大人抓現行了的孩子,不覺笑了一聲,之前還覺得尷尬而難以啟齒的內容也輕易就隨調侃脫口而出:“不是說了,你不用跟我道歉什麽。你可是我上輩子豁出命也沒追到的心上人啊,哪至於這麽卑微。”
“……什麽?”白玄夕果然被這話說得一怔,沉默片刻,一頭霧水地抬眼。
這表情和問話與之前如出一轍,再放送。歐陽吉忍俊不禁,捂嘴輕笑起來。
“白玄莫恨你是因為你上輩子的那位煉金君主是他的情敵,勾走了他戀慕著的巫女的心。雖然不清楚原因,但說不定你上輩子確實混蛋,把喜歡著她的巫女給燒死了。白玄莫因此一心報復煉金君主,結果報復到了你身上,好巧不巧我就是那位巫女的轉世,所以他對我網開一面。”
好不容易壓下笑意一臉嚴肅地說完,對看過無數肥皂劇狗血小說的歐陽吉來說,這三角戀概括起來慘是真慘,狗血也是真狗血,因而雖不大符合時宜,她一時又沒忍住哈哈笑出了聲,毫無在說自己上輩子虐戀悲劇的自覺。
而白玄夕也跟著一道彎了嘴角柔和了眉眼:“原來如此,那我們還挺有緣。”
有人一起陪著笑,笑聲好像比平時更加愉悅。看著對方難得的莞爾,歐陽吉斂住笑聲,心念一動,湊身抱住她的腰將下巴貼到她清晰的鎖骨上側,輕笑道:“是孽緣。”
她一系列舉動行雲流水,無比自然,就這麽蒙混了一個懷抱。
前世今生,童年時也曾有過那一面之緣;天大地大,身逢末世卻再次邂逅,世上竟真有這樣的巧合。
在感到幸運和巧妙的同時,歐陽吉的眼底也不禁黯然。白玄莫提醒過她,君主魂契自然會讓訂契者對君主自身產生依戀之情……而這些巧合的存在也過於巧合,令她難免不多想,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歡白玄夕這個人,還是說就連這份漸漸灼熱但終究還是霧裡看花的感情,到頭來也只是什麽“命運的安排”、君主魂契這種不可抗外因所致的幻覺。
與思慕的對象也是自知不可奢求之人肌膚相貼,白玄夕笑意微滯,但也沒有要躲避或是推開人類姑娘的意思。頓了頓,轉而銅手扶上她的背脊,左手則撫在她的頭側,輕輕撥弄下被雨水沾濕而粘在一起,還翹得突兀的一段發絲。又在確信對方看不到的視角,露出了更加柔軟的表情,也因某種微妙卻不可忽視的情緒而咬住了唇角。
“啊,對了,因為我上輩子和煉金君主訂過魂契,這輩子其實也繼承到了巫女的權能。”歐陽吉忽然想起來,自己的特殊力量大概是最重磅的收獲了,“夕,我的靈力能淨化惡靈、徹底將它們消滅!一開始我還不明白,以為是白玄莫給的破魔弓的力量,現在才知道那把弓是兩百年前巫女的武器,而真正特殊的力量源泉就是我自己。”
白玄夕默然,下一刻與她分開,這個短短的擁抱仿佛僅僅是順應剛才氣氛的自然產物,而後望著她勾了勾唇:“果然淨化惡靈是你的權能,其實我在對峙犬妖修羅的那個時候就懷疑了。”
歐陽吉盯了她兩秒:“哎?那你幹嘛瞞著我不說,要是早知道我有這種作弊器一樣的能力——可惜你沒看到,像剛才我一下子點燃十幾張風符,扔惡靈堆裡清場那叫一個痛快——這一路上你不就不用那麽累了,我們還能走得更放心呢!”
作勢恨鐵不成鋼地拍了她的手一下:“有這能力在手,我豈不是連惡靈修羅都不用怕了?唉,要是我更早遇到你,陪你一起去刺殺‘破壞神’,會不會運氣好一點就成功了呢?”
說起那個漆黑的幻影,白玄夕肉眼可見地雙肩顫了一下,淡淡的笑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殺不死他的。”
歐陽吉沉默一秒,舒緩尷尬地打個哈哈:“開個玩笑。我也知道‘破壞神’那麽厲害,就憑兩個人要殺他當然是很難的啊。”
但白玄夕搖搖頭,纖長的睫毛如蝶翼顫動,嘴角似笑非笑地彎了彎,動動喉頭,啞著嗓子低低開口,仿佛在說一個秘密:“你沒理解我的意思:一個真正的神,是不可能被我們這種肉眼凡胎的低位生靈殺死的。”
“但你是和他同級的‘君主’,你可以殺他啊?難道不是麽……”正說著,歐陽吉不覺瞪圓了雙眼,如被敲了記悶棍,呆住了。
白玄夕攤開的掌心,熟悉的湛藍流光之中夾雜了點點不協調的黑色碎屑閃現,凝作一把手臂長的直刀,光澤比先前所見更加黯淡。
她仿佛沒有察覺到其中異樣地自徑介紹道:“歐陽,這是我的靈器,橫刀太殤,你之前已經見過它了,不過作為我的‘老戰友’,也是師父傳授我靈力禦術的證明,我想更正式地向你介紹它。”
但是歐陽吉此時已無心思靜聽:“等等!你的靈力光怎麽變黑了?”
白玄夕充耳不聞:“我的兩位師父各自擅長不同的技術,斬風教會我召喚靈器、一些格鬥技巧和常見兵器的使用方法,而吉諾則是靈力高強的禦術大師,尤其擅長編織幻象結界……”
“你在來安城的路上發生了什麽,還是在地下室遇到了什麽?別蒙我了,這種黑色的靈力光絕對不正常吧!”
“哦,對了,斬風身為龍怪,龍瞳天生能製造類似夢境的虛擬干涉幻象,所以我的幻象咒術啟蒙,大抵也是來自於他們。”
“我知道現在要徹底消滅一隻惡靈,除了我的靈力能淨化它們之外,就只有和它們同質的漆黑靈力能做到了!夕,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你就別再蒙我了好不好?到底發生了什麽,你那個惡靈化的右臂呢?”
也許是歐陽吉爆發的語氣過於強烈,也許是白玄夕無法忍受她濕潤眼神三分惱怒三分焦急四分哀求的逼視,下一秒湛藍卷著漆黑遁去,白玄夕陷入沉默。
“……歐陽,”半晌,她咽了咽乾澀的喉嚨,像下定了決心,再抬首微微帶笑的表情也顯得冷靜中透著釋然,“如你所見,我已經接受了他的契約,成為修羅了。”
歐陽吉直愣愣地凝望了片刻,無聲地倒抽一口涼氣,轉而像是失落了什麽東西,低下頭,無處安放的右手在地上胡亂摸索一陣,將抓痕留在滿是塵埃的台階上:“這樣麽……那怎麽辦?”
她這回話音很小,和剛才憋紅了臉頰的喊聲簡直不像一個人發出來的,尾音鑲著顫抖,更不知道是在向誰問的這“怎麽辦”,無助而迷茫得像個出去春遊,忽然驚覺跟丟了大部隊的孩子。
雖然她也沒有指明“怎麽辦”針對於什麽,白玄夕垂著眼簾,不動聲色地扣住了來回磨爪子般抓弄著階上塵土的素手:“別亂摸了,髒。”
“可是、可是,手已經弄髒了,還能怎麽辦?”歐陽吉吸了吸鼻子,停住了被那隻手指修長的左手壓住的手,抬起眼來,紅著眼眶展出一個不大利索的笑容,“不管摸到哪裡、髒不髒,都不重要了,不是嗎?”
說罷推開白玄夕的手掌,從地上收腿起身。
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白玄夕的靈力光還沒有完全被漆黑侵染,但大抵與當初對上過的犬妖黃決情況相似,只是殺戮衝動或許還未蘇醒。又或許已經有了邪惡的念頭,只是最後對自己這個“朋友”仁至義盡。
目光遙遙投放到鋼鐵做的巨大攔網上,歐陽吉有一瞬恍惚:擁有這樣強大、超乎想象的力量的煉金君主也成了“破壞神”的附庸,那未來……天啊,凡生要到哪裡去找未來?
出神間右手忽被輕輕拉過,有溫熱的氣息吹去指殘掛在腹側的泥沙,一個幾乎沒有熱度的親吻碰在指尖。低頭,原來白玄夕半跪在她面前,淺淺地吻過她的指尖,就直起了腰板,仰起臉來,目光平靜克制、而灼熱依稀可見地望著她。
“沒關系,我不介意,就算手髒了,也總有別的地方不會髒。”她的語調平靜卻堅定,“歐陽,我說過不會傷害你,以前是,現在也是,你還願意相信我嗎?”
歐陽吉呆愣片刻,旋即不知是羞惱還是什麽,趕忙抽回手來,卻突然靈光一閃,微微蹙眉:“等一等,我記得你好像才說過,君主之間應該是同級關系,‘原則上不能相互訂立契約’,這個‘原則上’是指什麽?為什麽你——”
仿佛是一直在等她問出這一句來,白玄夕呼出一口氣,淺淺淡淡的微笑顯出難得的輕松,立馬接道:“因為,就像你們稱之為‘破壞神’的那一位已不完全是大地君主,嚴格來說,我也不是真正的煉金君主。”
“啊?……哈哈,果然是這樣,到頭來,我還是沒能搞清楚你確切的身份呀。不過說實在的,這幾次被忽悠下來,我都覺得你可能根本就沒有一個確定的種族或者身份……呃!”
這一點真相,歐陽吉也幾乎在同時暗自猜到,但猜不中的卻是突如其來的寒芒,雪崩一般的命運。那鋒銳的微光將黑夜也劃開,穿過層層雨簾不僅沒有受到阻礙,反而從遠遠望去針似的大小,不斷將附落在其上的雨水凝結一起,最終斜刺而下穿透軀體之時已成三支直徑有小腿粗的粗長棱錐。
在遙遙看到飛來暗器的刹那歐陽吉眼疾手快,將白玄夕擁住翻身調轉了個位置,將她往牆邊推。
三根冰棱就在這時將人類姑娘,即使是人類裡體格還算堅韌的Alpha,切豆腐似的洞穿。右腿、胸腹、咽喉,鮮血噴濺而出,粘膩的水聲匯進了滂沱暴雨的大合唱。
就連最後卡在喉頭的話也發不出音,隻留下一個無聲的口型。
夕……
我不在乎你到底是什麽,人類、狐妖、魔族混血、妖君、神靈或是修羅……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可惜這個心聲已說不出來了。
意識渙散之前的最後一幕,是白玄夕睜開了左眼,血淚中浸潤著極致璀璨的繁花星河。
“提問,假設現在我要與你下一盤棋,我們會如何保證自己絕對不輸?”
男人似的幻影手撐著下巴,翹著腿,好整以暇地望著棋盤的另一邊。
那時,坐在對面的女人被砍斷了一隻手臂,失去了一隻眼睛,蒙住的雙眼看不到棋盤上零落的棋子。
男人等了數秒,白發的女人並不答,他便大笑起來,一如既往的狂妄而爽朗,好像萬事萬物都沒有能夠妨礙他的高漲情緒的。
“很簡單。懦弱如你會不斷悔棋,而我則會掀翻整個棋盤。”
黑蛇的信子一舔,就將桌面連帶著棋局“嘩啦”翻倒在地。
“你不用找借口反駁我什麽,你的懦弱並非無可救藥的缺點,相反,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