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安靜,現場只剩下上京衙宣讀狀紙的內容。
內容是竹石墨小時候的經歷。
“大乾28年,車澤郡上撫縣竹家, 因盜匪入室搶劫,一家28口皆死於非命……”
“僅剩下年僅八歲的一竹家幼童, 名竹石墨。”
“竹家遺童, 手持狀紙,從上撫縣告到車澤郡,途經8縣2洲1郡。”
“但無一縣府洲府郡府為其受理……”
大乾各地, 匪徒橫行已成常態, 一個家族滅亡的普通幼童而已, 有誰會理會他。
都說大乾律法嚴厲, 但有些東西就像默認了一樣,睜著眼也當沒有看見。
或許在場的百姓眼中, 這種事情有很多, 平時也覺得稀疏平常了,更有甚者都覺得理所當然了。
但……此時,由上京衙一字一句的宣讀出來,卻還是那麽的觸目驚心。
8縣2洲1郡,竟然無一府受理, 觸目驚心的數字。
當時被滅族的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連最後唯一抱有希望主持公道的朝廷, 也不予受理。
那種被世人遺棄,那種有冤無處伸的絕望, 實在讓人有些窒息。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 要是自己處於那種境地, 光是想一想,身體都冰冷得不自覺的恐慌。
眼睛不由得看向了竹石墨,當時面臨這些的竹石墨才8歲,本該活在父母庇護下的孩子,卻已經背負著常人無法想象的沉重。
而竹石墨此時,似又回到了那冰冷無助的時候,那麽堅定的一個人,竟然一滴眼淚就那麽滑了下來。
這一滴淚裡包含了太多的悲哀,就像是無數的委屈和掙扎都包含在了這一滴眼淚之中,哪怕是陳柏看著也不由得心裡一酸。
多少年前,求告無門無人傾聽的冤屈,今日大白於天下。
竹石墨為什麽復仇?看似冷漠平靜的外表下,不就是隱藏著對當年的冤屈的怨恨嗎?
今日再次揭開他原本以為永遠也不可能重見天日的舊事,可想對竹石墨的影響有多大,哪怕他已經甘心赴死,此時身體也顫抖得厲害。
訴狀內容已畢,現在是審判結果的時候了,雖然此事已經過去多年,但審判的結果還是得有的,哪怕這個結果對有些人來說,遲到了太久太久。
上京衙繼續道,“此案經大王親批,三公齊審,百官協同,現將結果公布如下。”
“此案錯在朝廷,令大乾各地,上至郡府,下至縣衙,張貼罪己文書,自罪其身……”
上京衙的聲音都還沒有結束,所有人都已經瘋狂了。
特別是竹石墨,此案判了,錯在朝廷。
以一己之力,讓整個朝廷承認了錯誤,此事必定天下震動,歷史留名,影響萬世。
竹石墨對大乾的復仇……成功了,雖然過程實在淒涼到了極點。
陳柏也是歎了一口氣,“當年大乾欠你的,今日全數還你。”
“今日的大乾已經不再是昔日的大乾,竹石墨,雖然有些事情已經晚了,但人心裡還是得有天理昭昭不可欺的信念。”
竹石墨的手都在顫抖,這是大乾給他的一個公道,他等待得太久太久,甚至都已經絕望了。
如果……如果這個公道能早一些,該多好,他就能像大乾其他的讀書人一樣,活得稍微自己一點,可惜一切都晚了。
上京衙的聲音繼續,“從今日起,各衙門實行追責制度,凡無作為者,凡無視民聲者,皆可尋此條例進行追責。”
“從今日起,在各地設上訪司,百姓若再有求告無門的情況發生,可越過衙門直接上訪。”
“上訪司官員不得由當地官員任職,且每年變更,不得連任。”
這是為了避免衙門和上訪司聯通一氣,要是每年變更且不由當地官員任職的話,就會公正得多,一是上訪司的功績可以說完全建立在衙門出現疏漏的時候,和衙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對立的,本就不好聯通一氣。二是,就一年的任職期,為了這一年的蠅頭小利將自己的把柄遞到一個地方官員手上?這筆買賣得多不劃算。
至於這個上訪司有沒有用,且看著吧。
事隔多年的案件到此算是完結了。
所有人還震驚在一個人撼動了整個朝廷的體制的不可思議之中,這時,齊政開口了,“在大乾各地,還有很多像這樣求告無門的事情發生,但朕希望,從今天起,在我大乾這樣的事情不再有,朕希望,從今天起,大乾是一個嶄新的大乾……”
眾人喃喃自語,一個嶄新的大乾,一個真正能給普通百姓公道的大乾……
哪怕他們再麻木,心中多少也有一些期望的吧。
齊政繼續道,“鑒於朕剛登基,還未大赦天下,又鑒於竹石墨案對大乾來說有彌足輕重的意義。”
新王登基大赦天下,這本是古時候的正常規製,在現代人看來這等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古代確是正常的,算是一種展示天恩浩蕩的手段,歷史上甚至出現過讓死囚直接出獄的荒唐事情,那天恩浩蕩得實在厲害了一點。
“現兩案並審,經和三公商議,酌情處理,竹石墨之罪改判無期,永生囚禁於雲上學院,再不見天日,以贖其罪……”
由死刑改判成了無期徒刑,在現代,很多廢除死刑的國度,這應該也是最嚴厲的懲罰了。
陳柏看向竹石墨,再多的怨恨也該消除了吧。
又看向大乾的百姓,給與百姓公平和公道,他們又還有什麽理由做出像竹石墨一樣激進的事情,叛國要不得,但明知道出現了問題還死忠愚忠也不完全可取,百姓心中自然有一把稱,付出多少本就應該是相互的。
朝廷這一次看似給竹石墨一個公道,又何嘗不是借此給天下百姓一個公道。
大乾的情況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從根基上就出現了問題,要是再這麽發展下去,別說陳柏,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難救,能自救的唯有從根本上發生改變,從根開始治起。
今天算是嶄新的大乾改變的開始吧。
竹石墨的眼淚滴在了地上,陳柏覺得這眼淚中應該有解脫也有悔恨吧。
從今日起,這世上再無竹石墨,再無燕無心,這樣的結果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也沒有任何差別,剩下的唯有雲上學院中一個無人問津的讀書人罷了,這個世界再和他無關。
或許這也是竹石墨最好的歸宿。
今日公審結束,果然如預料的一樣,消息一經傳出,大乾舉國上下震驚。
為竹石墨這樣的人竟是燕國諜首震驚,更為燕國在大乾滲透到了這等程度而震驚。
當然,隨之傳出的消息中,震驚世人的也不僅僅這一條。
比如,燕國前太子若鴻,精心設計大乾,其手段之高明,甚至到達了欺國的程度,欺騙一整個國家。
要不是大乾不知道怎麽的突然變得精明了起來,恐怕真的要吃一個驚世大虧。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曾經的諸國第一太子若鴻,似乎並不像以前傳聞中的那樣,醉於美色,不問朝政。
能設計出這樣驚人的陰謀,怎麽看也不會是一個墮落到極限的人。
若鴻是誰?那可是曾經因為他一人,讓天下諸國舉世伐燕的存在。
可以想象,這一消息一但傳出,天下將變得多麽混亂,燕國以經商之名掩蓋的野心,恐怕也會暴露出來吧,至少怎麽也算是給諸國提了個醒,燕國可不再是沉睡的野獸。
正如陳柏所說,大乾境內各國的細作多,所以消息傳向諸國的速度是十分快的。
一番動蕩不可避免。
而此時,若鴻的隊伍稍顯狼狽的走出了密林,到達了燕國邊境。
若鴻嘴角含笑地回頭看向大乾,“差一點跌了一個跟頭,這大乾倒是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不過,不知道我留下的驚喜,大乾又如何應對,這一局誰輸誰贏可還沒有定數。”
旁邊的蘭若昀皺了一下眉,若鴻還留有什麽後手?
本來從密林狼狽出來,又得到那些偷運的土豆被全數攔截的消息,他以為這一局是大乾贏了的。
蘭若昀看向若鴻,“殿下還是想想,消息傳出去以後,諸國會如何看待燕國吧。”
哪怕世人還不知道燕國太子若鴻若卿皆是一人,但這裝豬吃老虎的戲碼怕也不能長久了。
若鴻一笑,“的確麻煩了一些,但你又豈知,大乾的麻煩不會比燕國來得更快?”
說完也沒有理沉思的蘭若昀,而是看向一探子,“我交代的事情辦妥了麽?”
探子答道,“在離開上京時已經安排妥當。”
若鴻這才點點頭,這天下要亂了,就像那風已經卷起了烏雲,隨時都能下起磅礴的暴風雨,現在缺的也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至於這根稻草是大乾還是燕國,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此時,上京,一則讓陳柏震驚得無以複加的消息傳來。
坊間傳聞,天下名士山君就是廷尉府陳子褏本人。
這則消息,若是在平時也就是卷起一些風浪,影響的人再多也就那樣。
但現在不同,大乾四大君子中的竹君才出事啊,現在又輪到名聲和四大君子差不多的山君。
這動蕩可不是鬧著玩的,甚至能弄得人心惶惶,給人一種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大乾就處在虛假的騙局之中的錯覺。
竹君是假的,現在山君也是假的,那還有什麽是真的?
一但信任被摧毀,那麽任何動蕩就會變得更加的容易,逐步誅心。
比如上京城,現在就完全亂了,到處都在討論著此事。
“這傳言該不會是真的吧?現在想想,山君和昭雪大學士從來沒有在同一時間出現過。”
“但這怎麽可能,昭雪大學士雖然才情不錯,但怎麽可能比得上山君?山君之才以一敵百。”
“可是你們看看天下第一城,山君不在,不也是昭雪大學士一人弄起來的,這是常人能做到的?”
議論紛紛。
陳柏在自己房間來回踱步,為何消息就突然傳出來了?
等等,知道這個消息的除了齊政,似乎還有一人。
當初竹石墨不就已經試探了出來。
當時的竹石墨可是燕國諜首啊,這樣的消息怕是……
陳柏心道,死了死了。
怎麽解釋也掩蓋不了他欺騙天下人的行徑。
要是因為他和竹石墨,讓天下人都覺得,大乾名士都是大騙子,他罪過就大了,怎麽對得起那麽溫暖的孟還朝,怎麽對得起……
陳柏來回踱步,拿出手機,要不要找齊政商議一下對策,現在恐怕只有齊政能明白他現在的處境了。
結果一拿起手機,就看到群裡面已經聊得翻了天。
陳小布小逗逼的聲音特別明顯,“我哥怎麽可能是老師,我哥講課講都那麽差,老師講得那麽好。”
下面還一群學生附和。
陳柏:“……”
這群帶著有色眼鏡的家夥。
不過讓人欣慰的是,這些學生至少聊天還是十分和平的,“不管是不是,反正我是雲上學院的學生。”
“可不是,誰敢亂了我們雲上學院,我能和他們拚命。”
陳柏搖了搖腦袋,這些學生應該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吧。
一個人一但站得太高,影響就會越大,比如曾經的竹石墨,比如現在風浪尖端的山君。
陳柏給齊政發了一條語音,“現在怎麽辦?”
齊政也愁,想了想道,“兩條路,要麽死不承認,要麽用更勁爆的消息轉移話題。”
陳柏:“……”
“死不承認?要是有人非得讓我和山君同時出現自證怎麽辦?”
齊政說道,“這一點你倒是可以放心,沒人強迫得了你。”
陳柏心道,也對,齊政現在可是大王了,只要齊政給他打掩護,沒人能強迫得了自己。
陳柏嘀咕了一句,“更加勁爆的消息,自己上哪找更加勁爆的消息,要是傳出自己和齊政搞基的消息的確更勁爆,但有些得不償失,而且齊政應該也不會答應。”
愁人,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現在還沒有人敢上廷尉府質問他。
無論是現在的廷尉府還是他自己,也不是任人欺負得了的。
讓陳柏想不到的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想到什麽更勁爆的消息來壓過他的風頭的時候,就已經有讓人震驚的消息傳來了。
這個消息讓上京再沒有心情關注陳柏的事情,管他山君是不是陳子褏都不重要了。
因為……大乾威脅論不知道從誰開始,開始在諸國流傳。
陳柏都被緊急傳去上朝了。
朝廷上,更是憤怒激烈到不行。
“現在諸國都在流傳,我大乾將雄霸一方,稱雄諸國。”
“傳得還有模有樣,說我大乾兵力第一,現如今又得聖人門徒入駐,文治很快也會成為第一。”
“還將我們大乾得了土豆的消息也傳了出去,說我們大乾以後有吃不完的糧食,簡直胡說八道,我們的土豆也才種一年而已,都來不及種遍大乾。”
“更是將天下第一城的樣子傳了出去,說得我大乾似乎所有地方都是天下第一城的樣子。”
“恨不得告訴天下人,我們大乾強大且富甲天下一般。”
大乾雖然有所改變,但絕對沒有達到這樣的程度,哪怕是天下第一城,也僅僅才一個起點,當初計劃的由天下第一城開始,慢慢向外輻射,帶動周邊慢慢富裕的計劃,也才剛剛開始,才看到一點點希望而已。
“更可恨的是,還有人在竄動,諸國聯合起來,對付我大乾。”
陳柏聽到消息也是震驚的。
這是要將大乾推到諸國的風浪尖上,用火烤啊。
其用心之歹毒,實在讓人心驚膽戰。
“我大乾剛有一點起色,竟然就想將我們推出去,站在諸國對面。”
“這絕對是有預謀的陷害。”
但說這些有什麽用,得其他諸國相信才行啊。
關鍵是,這些傳播的消息,它也不完全是假的,只是不停的誇大其詞了而已,這讓他們想反駁都不好反駁。
也難怪百官這麽憤怒,這完全是在針對大乾,陷害大乾。
若只是這樣的消息在諸國傳播,也還不至於緊急召集百官議事。
有武勳出列,“剛前線傳來消息,魏國吳國巴國燕國,四國蠢蠢欲動,有向我大乾逼近的跡象。”
陳柏都倒抽了一口涼氣,以前諸國都不管大乾的,他們自己各國打得你來我往,熱鬧得很。
現在……這怕是想要將大乾拉進紛亂的漩渦中啊,因為他們不想看到大乾獨自強大,耗損兵力的話,大家一起耗損。
說不定還真被人慫恿來一個什麽諸國聯合抗擊大乾。
齊政臉色也不怎麽好,“諸卿可有什麽好的對策?”
眾人:“……”
他們大乾總不可能為了這些流言就停下不發展了吧?
這是不可能的,但一但發展又落了諸國的口實,有雄霸諸國的野心。
“無論如何先做最壞的打算,調遣兵力鎮守疆域。”
多年未動的大乾軍隊,怕是要傾巢而出了,這一動牽扯到的問題就太多了。
比如糧食補給,比如軍備消耗等等,對於一個才有起色的大乾來說,肯定是有些不堪重負的。
還有就是,這將是一個信號,告訴大乾百姓,戰爭要來了。
但無論如何,防范肯定是必須的。
軍隊部署這些事情,陳柏也不懂,隻得安靜的聽著,朝廷上都是齊政和幾位大臣商議著如何布置調動軍隊防范的討論聲。
當然具體的軍事安排肯定會幾位大佬私下討論,現在也就一些意見征集。
等稍微安靜下來,有人惡狠狠地感歎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麽人這麽歹毒的將我們拉下水。”
結果,還真有人直接回答道,“燕國。”
“那若鴻回去後,燕國就開始大舉散播消息,明顯就是想讓我們大乾,為他顯露出來的異常頂缸。”
“可不是,明明諸國該針對燕國的,現在反而變成了針對我大乾,這就是借我大乾轉移視線。”
“不行,燕國也休想獨善其身,他們拉我們下水,我們也能將他們拉進泥沼裡。”
陳柏聽得是膽戰心驚,因為要拉燕國下水的確十分容易,他有一種預感,亂世求存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