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亟待發芽的種子果然沒有如薑白芷預設的那般扼殺在搖籃,而是化作星星之火慢慢燎原。她開始感同身受文人筆下曾經覺得矯情的話語,無時無刻念著一個人的糟糕處境,自己現在也沒好到哪兒去。
往後的日子,雖然極力克制,但是穩定的成績還是出現波動,年輕的語文老師發現苗頭,及時找她談心。
薑白芷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晚上的談話內容。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出自張愛玲文集,“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有痛苦的,愛一個人,也許有綿長的痛苦,但她給我的快樂,也是世上最大的快樂。”老師沒有勸她放下心中愛戀,反而鼓勵她,一切順其發展,記住對方給予的快樂,那些痛苦,暫時拋之腦後,無需理會。
於是,高二整整一年,薑白芷放縱自己,主動關心戚半夏,高峰期擠公車的時候總是站在外側,把她護在裡側;食堂吃飯的時候,把她喜歡吃的菜,用公筷夾一半過去;體測知道她欠缺的項目,傍晚抽時間陪她練習……
但她無法承受兩人最後連朋友都做不了的結果,所以不敢表白。
當然,戚半夏回饋她的快樂也是無限的,別人瞧不見的撒嬌;知道她豆漿不加糖的習慣;知道她酒精過敏;知道她…..
她甚至幻想,對方會不會也喜歡她。
直到高三開學不久,戚半夏告訴她暑假播音主持集訓的期間喜歡上一個人,那個人應該也喜歡她。幻想破滅,胸口瞬間沉悶得發疼,作為朋友,面上卻要扯出笑容關心那個人是誰,性格好不好。
薑白芷安慰自己,他們沒有在一起,還有時間可以緩衝,慢慢把喜歡藏進心底。可是第二天一早,戚半夏就像往日那樣跑過來抱住她,分享喜悅。
他們正式確定情侶關系,學校廣播站站長,隔壁2班的丁昊。
薑白芷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課間難受了一陣,竟然答應中午和戚半夏一起吃飯,明知道會有另一個人存在。
“你就是半夏時常提起的姐姐吧。”
“嗯,我是她姐姐。”薑白芷不甘地補充一句,“沒有血緣關系。”
隨即她聽見戚半夏爽朗的笑聲:“但阿芷比親哥對我好。”
薑白芷坐在他們對面埋頭吃飯,食不知味。整個下午和晚自習渾渾噩噩聽課做題。晚上十點回到公寓,明明是農歷八月,氣溫30度,她卻覺得身上通體發涼。到底只有16歲的,再成熟穩重的性子這個時候都難以隱藏內心的酸澀。她躲在被子裡哭泣,聲音低低地,輕輕地。
進屋就發覺不對勁的呂阿姨端著牛奶敲她的門,隨後直接擰動把手,推門而入。
“小芷,怎麽了?“
被子裡的她動了動。
呂阿姨右手伸進薄被摸到薑白芷的額頭,頓時嚇壞了:“怎麽這麽燙?快起來,去醫院。”
床上的她卻翻了一個身,眸裡薄霧蒙蒙,嘟囔道:“阿姨,我睡一覺就好,明天還有摸底考試。”
“對,先量體溫。”昌阿姨翻出抽屜裡的體溫計,讓她夾進腋窩。
7分鍾過後取出來,38.5°,大人著急,孩子不急。
“走走走,必須去醫院。“
“阿姨,有些藥吃了會瞌睡,我明天考試。”她請呂阿姨幫忙倒一杯熱水喝,再找來酒精根據比例兌水,物理降溫。
—番折騰後,呂阿姨還是不放心,給家住附近的孫明芬撥去電話。於是大半夜,戚半夏已經睡下,孫明芬拿著藥出門。
深夜兩點,薑白芷的體溫降下來,她合上眼,不多久便模模糊糊睡過去。第二天一早醒來,收到戚半夏的短信:“阿芷,我搭丁昊的自行車,今早就不和你—塊兒了,考試加油。”
"加油。”小病初愈,她踩著虛浮的步子下床,壓抑情緒,吃早餐,打車去學校。從早到晚的考試,放學上車後,打開手機,再一次收到戚半夏的短信,“阿芷,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有事,先走了。”
可是,其實很想和她—起…….
但是,不該和她—起…….
還是,不可避免地嘗到痛苦,只希望,過程短一點,不要太綿長。
中午和傍晚休息時間少,薑白芷忘記吃藥,回到家洗完澡吃了藥,裹著被子躺下,她感覺自己應該又發燒了。
恍惚間,聽見門被推開,朦朧的影子出現在眼前,是那樣的明豔動人。
“阿芷,身體不舒服嗎?“
她看著戚半夏抓起床頭櫃上擱著的水銀體溫計,頃刻間眉頭皺起:“38.7°,媽被病人請去醫院,爸在實驗室,我和呂阿姨陪你去附近的診所。”對方不管她點不點頭,抱起旁邊放著的衣服扔上床,掀開薄被用力拉她。
“半夏。”她久久地凝望著戚半夏,眼裡蘊藏著自己都分辨不清的複雜情緒。
“怎麽了?”拉著她的戚半夏疑惑地問。
“沒什麽。”薑白芷搖搖頭,恢復平靜的表情,微微—笑,“謝謝你。”
她年紀尚小,怎麽可能完全藏得住內心的難受,戚半夏有所察覺,關切道:“心情不好?“
薑白芷不看她,邊穿衣服邊說謊:“感覺考試成績不理想。“
“—兩次成績說明不了什麽,中午聽媽說你昨晚就發燒了,肯定影響發揮。”
“嗯,也許吧。
說實話,她享受並且希望永遠獨佔這份體貼,然而現實卻恰好相反。
下一次,請勇敢一點,她告訴自己。
所以自那以後,薑白芷刻意保持距離,扮演朋友的角色,嘗試著一步一步把戚半夏從心裡的某個位置往外推,雖然難,雖然還是偶爾闖入她的夢裡,但好歹下定決心,慢慢來吧。
1月初,接近播音主持藝術統考的日子。晚自習回家,她給戚半夏補習數學,發覺對方因為自己經常婉拒一起乘車生過兩次悶氣,隨口問道:“下個月校考,丁昊打算和你報考同一個學校?“
戚半夏專心做題,頭也不抬:“我們分了。“
“啊?“
“上個禮拜我提的,和他在一起沒感覺,我都懷疑自己性·冷淡。”
......
戚半夏說話太直接,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往下接。但是不經意上揚的唇角出賣她此時的心情,隨後寬慰道:“可能不合適。”
“是啊,最多接受牽手,他想親我,被我推開。”
......
戚半夏歇下以後,薑白芷的心又一次亂了。她知道身為朋友不應該竊喜,因此甚至有點討厭現在的自己。暗戀不表白,別人脫單又難受,分手卻幸災樂禍……
雖然談不上幸災樂禍。
她覺得此刻的自己配不上對方,決定暫時放下執意。年少的愛戀往往充滿激情,卻不那麽確定,存在一定危險,她需要沉澱,充實。
高考,薑白芷超過重點線94分,沒有填報更好的學校,因為吳柳病故和自身愛好的原因,選擇燕陽中醫藥大學首次招錄4+5中醫臨床專業。戚半夏以藝考第二,文化課518分的好成績被燕陽傳媒大學錄取。
兩個大學相隔一條街,開始半個月偶爾還能約出來吃飯逛街。後來,課排得滿滿當當,醫學生周末都有課,戚半夏約她幾次,沒有機會出門。再然後,戚半夏忙起來,被泰川挖掘,拍戲,拍廣告,走通告,擠時間學習。
兩人只有過年的時候聚一聚,閑下來通兩個電話。戚半夏會問她有沒有喜歡的對象,她總說,那麽忙,哪有精力談戀愛,接著反問:“你呢?”
“阿芷,你忘了我性·冷淡嗎?追求的人倒是不少,都沒瞧上。”
21歲的她,似乎沒當初那麽執著,半開玩笑道:“眼光別放太高。”
“阿芷的眼光也挺高,我聽哥說了,你們學校有個男生在宿舍樓下表白,被你當場拒絕。”
“嗯?毛毛哥真是大話王。”
“那人還是學生會副主席,你都瞧不上?還是說,等著當我嫂嫂?”
......
“半夏,你又開始了。”三個月前,她和戚遠志坐在一起談了談兩家指婚的事,都說沒可能。戚遠志直接告訴她,她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我錯了,阿芷以後遇上喜歡的人,記得第一個給我說。”
街上的光從窗戶擠進來,印在天花板上明明滅滅,她望著宿舍門後貼著的穴位圖,張了張口,始終沒有出聲。
“阿芷,睡著了嗎?“
“沒有。”腦海中逐漸浮現電視上愈發耀眼的她,吞下想說的話,換成關心的話,“拍戲注意身體。”
“好。”
掛斷電話,薑白芷仰頭背靠上鋪的白牆,精疲力竭似的歎了口氣。
這幾年,除了男生,也有一個女生給她表白。當初想尋找同好加的群,裡面都是女生,性取向也是女生。
那個女生比她小兩歲,剛大學畢業,填報專業的時候幫忙提了建議。剛好得知都在燕陽,於是某個周末,約出來見了一面。
對方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每天都能準時收到無數條消息。“姐姐早安,姐姐晚安,姐姐在幹嘛,姐姐吃飯了嗎?“
諸如此類。
薑自芷似乎察覺到女生對自己的心思,私聊的時候果斷拒絕:“小寧,我不適合你。”
“為什麽?在我看來,只有不喜歡,沒有不適合。”
“我有喜歡的人。”還是沒放下,或許要等她找到幸福,才能真正放下吧。
薑白芷時常看到群裡分享的現實經歷,直女撩姬,別喜歡上直女,給直女表白的後果只有一個,朋友都沒法做。
她想過表白,卻因為這些案例一次又一次退卻,輸不起。
25歲那年的國慶,同性婚姻合法,戚半夏微博轉發並支持,但是沒用微博的她並不知情。年底,戚振南查出胰腺癌晚期,提出希望看到戚遠志和薑白芷成婚的願望。兩家聚在一起,開始商量具體事宜。
但是隨後的半年,薑陸華子公司出事,孫明芬騎車莫名其妙摔斷腿,戚遠志深陷醫患風波,薑白芷接連感冒生病,就連遠在s城拍戲的戚半夏都沒能幸免,下山路上遇到泥石流,差點出事。於是迷信的薑陸華花重金聘請高人批命,算出戚遠志和薑白芷八字不合,結合在一起,後患無窮。相反戚家和薑家兩個女兒的八字合在一起,竟是萬裡挑—的姻緣。
當晚,薑陸華征求薑白芷的意見,相信科學的她當然認為封建迷信是無稽之談。雖然心裡千百個願意,但是深知強扭的瓜不甜,她手裡攥著高人批命的掛簽,咬了咬牙,準備拒絕。
“爸。”
“考慮好了?我先接個電話。”薑陸華和話筒那邊的人通話,唇角漸漸翹起,轉頭朗聲發問,“半夏答應了,你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