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焰聞言就笑了:“行,聽已哥的。”
這十年裡,最不想讓顧已知道的他都已經知道了,所以這十年間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兒更是無所謂,顧已想知道他是怎麽過了十年的,遲焰同樣也想知道顧已是怎麽過的,雖然間接的聽到一些,但他還是想聽顧已親口說說。
他們有一整夜的時間,並不著急立刻說,等酒醒好了,顧已給兩個人面前的高腳杯都倒了一點之後與遲焰手中的酒杯碰了碰,率先開口問遲焰:
“在裡面,真的像你之前說的那樣,還不錯嗎?”
遲焰對於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麽意外的神色,在遲焰說出今天是個坦白局的時候,遲焰就已經想到了很多之前沒有說的事情今天都會說一說,很多之前說過的時候也還要再確認一遍,他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再隱瞞什麽,於是他笑了笑,開口回答:
“不太好,但也沒有大家以為的那麽糟,第一年是最不適應的一年,打過架,被關過禁閉,我承認自己適應不了那種生活,我覺得我隨時都能瘋,甚至覺得瘋了也挺好,至少感覺不到那麽漫長的時間了,但人在陌生的環境裡總是需要適應的,之後的兩年我適應挺好的。”
遲焰在說這話的時候,顧已一直在看著他,眼睛眨也沒眨過,甚至在遲焰說完這些的事情,能夠明顯看到顧已臉頰兩側的咬合肌動了動。
後來顧已錯開視線,不再看他,仰頭飲盡了杯中的紅酒,似是在借此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遲焰見此便嘖了一聲:
“已哥,可說好了啊,坦白局並不是傷心局,咱倆現在挺好的,以前的事兒就當電影一樣講講,我們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可不是為了傷心的,你要再有點情緒波動什麽的,那你這輩子都別想聽了,我不可能說。”
顧已轉過頭來盯著他,抬手揉揉他的後腦:“威脅我?”
“啊。”遲焰笑著順著他揉自己腦袋的的力道晃了晃:“已哥不就吃這套嗎?”
是,遲焰說的沒錯,顧已的確吃這套,不止威脅,只要是遲焰說的,他都吃,但僅限於遲焰商標,要是再換個人可就不好使了。
顧已放開他,給自己又倒了一點紅酒沒再說話,遲焰盯著顧已看了幾秒,笑著問:
“已哥恨過我嗎?”
“恨過。”顧已說的毫不猶豫:“最初的時候,我想的是如果我能把你找回來,或者知道你在哪裡,我一定要狠狠揍你一頓,你要是還想離開我,我就殺了你,然後再陪你一起走。”
“已哥這話說的可一點也不坦白。”遲焰笑著說:“我相信已哥你恨過我,但要是找到我,也絕對不舍得殺我,頂多揍一頓,還是不敢用力的那種,教訓當然還是要教訓的,但我估計你也就在床上教訓我了。”
遲焰這麽自信的開口顧已卻並沒有反對,他喜歡遲焰這樣自信,對自己愛他這一點,毫不懷疑。
遲焰喝了一口酒,顧已盯著杯壁上的淡淡痕跡,輕聲開口:
“當年傷了人,有沒有做噩夢?”
“有。”遲焰靜默了幾秒後才出聲回答,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笑了下:“手也抖,吃飯都拿不住筷子,洗臉的時候偶爾還會覺得水龍頭裡流出的水是血,我挺瞧不起自己的,明明傷的人我恨不得他死,卻還會因為他有這樣的感受。”
顧已伸手過去握住遲焰的手:“這和他是好人壞人沒關系,這和你有關,你是好的,只是遇上了壞事。”
遲焰拉住顧已的手抬起放在嘴邊吻了吻,接受他的安慰。
顧已笑笑:“到你了。”
“已哥的焦慮症是因為我嗎?”
“是。”顧已很誠實:“你知道我的精神狀態在你離開之前就不太好,你走了以後我壓力沒了,但其余的什麽心思也都沒了,就是想找你,想把你找回來。”
“一開始瘋狂尋找還不覺得怎麽樣,後來找了一年多的時間漸漸平靜下來之後才發現不能想你,也不能提你,只要想到你的名字,我的身體就好像自動有反應,就像你上次在地下停車場看到的那樣,會呼吸困難,會發抖,但後來也漸漸習慣了,因為我總不能不想你,所以就要學會和它和平相處。”
遲焰緊了緊顧已的手,無聲的心疼。
“我有段時間看誰都是你,聲線像的,背影像的,身高差不多的,甚至髮型,我都覺得是你,可是每一次上前確認都不是,還被人罵神經病,後來時間長了,也漸漸的明白你真的離開了。”
“我回來了。”遲焰說。
顧已看向遲焰,沒理他這句,直接問:
“7年前,你為什麽不回來?”
這個問題顧已之前問過,遲焰沒有說的明白,插科打諢的就過去了,顧已也沒有逼問,但坦白局這三個字從顧已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遲焰就知道這個問題是避不開的,他沒意外,卻還是靜默了幾秒才開了口:
“我回來過,我也偷偷的看過你。”
顧已整個呼吸都滯住。
“我那個時候情況不太好,不敢站在你身邊。”遲焰笑著說。
7年前遲焰刑滿釋放的時候是北城的深秋,他走出那扇大門看到的是一片光禿禿的樹,草坪也成了枯黃色,這裡遠離市中心,不講究什麽所謂的市容市貌,他能看到這個城市最為真實的秋色。
和遲焰一樣的淒涼和迷茫。
程虎來接的他,開著車,下車走過來就大大的給了他一個擁抱,眼睛都紅了一圈:
“走,哥請你吃飯。”
程虎要帶遲焰去最好的飯店接風洗塵,但遲焰卻拒絕了:“不了虎哥,隨便吃點就行,我不想在外面待著。”
程虎和遲焰相處多年,自然而然知道他的顧忌,開口說了句:
“你放心,他最近不在北城,去了別的城市有活動,不然我也不敢來接你,他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來找我,他現在是明星,忙得很。”
遲焰當然知道,監獄裡雖然沒什麽自由,卻也並不是和外界完全斷了聯系,他們偶爾也會組織看一場電影,沒有人知道遲焰在屏幕上看到顧已的時候是什麽心情,那是希望,那是光。
現在他自由了,可以追逐那道光了,可遲焰卻不敢了,甚至連出去吃個飯的勇氣都沒有,生怕遇到。
他還是喜歡那道光,但他自己卻太暗了,暗的誰都照亮不了。
遲焰甚至不敢住在程虎家裡,在知道顧已時不時的過來找他之後,他就住在程虎家裡附近的小旅館裡,一道街的距離,不出門,不見人,程虎再怎麽粗神經也察覺到遲焰的不對了,他帶他去看醫生,診斷為中度抑鬱,遲焰早就有預感,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程虎卻接受無能:
“小焰,你得回去顧已身邊,他還在找你,你也還喜歡他,你們應該在一起。”
遲焰搖搖頭,卻又擔心程虎真的自作主張把顧已叫來,所以便說:
“我自己去找他。”
這個遲焰倒是沒說謊,他去了,他還是壓抑不住想見一見他的衝動,不是隔著屏幕,不是聽別人說。
在顧已回來北城,有了一場當地的活動之後,遲焰去了,在人群之外,看到了那個在舞台中心閃閃發光的他,遲焰認真的看著,然後不經意的微微側目便看到了旁邊玻璃櫥窗上的自己。
繼而意識到,他們不再適合了。
顧已有大好的前途,而自己是個剛出獄的,有前科的人,他們早就不適合在一起了。
雖然遲焰現在的一切都是為了顧已而造成的,但抑鬱症鑽牛角尖的人是不會想太多的,他隻想自己想要想的,他覺得顧已雖然還在找自己,可3年找不到不放棄,五年總可以,五年不放棄,十年總可以。
於是遲焰離開了,毫不猶豫,從北城消失。
遲焰把當年的事情說的很簡單,甚至是歡快的語氣,說他當時跳的舞可真難看,顧已卻始終緊繃著,在遲焰說完,以為顧已會更深入問幾個問題的時候,顧已卻隻問了一個:
“是靈越廣場的那個活動嗎?”
遲焰愣了一下沒開口,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只是還沒等遲焰反應過來,顧已便緊緊的抓住了遲焰的手,盯著他,一字一句的開口:
“所以說,我當年看到的那個背影,真的是你。”
當年在靈越廣場顧已為品牌站台,因為已經走紅,當天來了很多粉絲,那天身邊的工作人員都說顧已的狀態看起來很好,可只有顧已知道他莫名的心慌,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自身體抽離一樣,他想抓卻不知道應該要抓什麽。
後來在台上表演節目的時候,他不知為什麽就在眾多粉絲中一眼就鎖定了那個在人群之外已經轉過身漸漸遠去的背影,像是被什麽牽引著。
顧已像著魔了一樣,不顧一切的衝下台去,可是人太多了,他一時之間根本闖不出去,還引起了不小的混亂,可他還是衝了出去,只是時間太晚了,他早就找尋不到那個身影。
他失去方向的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驀然意識到自己是想遲焰了。
而那個人,不過是和遲焰比較像罷了。
遲焰那天沒有看新聞,不知道顧已看到了他,也曾發了瘋一樣的找他。
他們都沒有想到,那一天的自己都曾出現過在對方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