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生眼裡，“老師走狗”“班主任走狗”是很嚴重的侮辱，殷明錚以為說出這句話後舒寧會很生氣，但他不知道舒寧是個成年人的靈魂。

　成年人對這種小學雞式的辱罵，完全沒有感覺。

　於是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說：“對啊。”

　“@￥%&%#！”殷明錚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由艸了一聲，說了一句很髒的話。

　舒寧聽到那句髒話，驚呆了。

　饒是他是成年人，沒少聽過髒話，也沒聽過這麽髒的。

　他突然有點理解為何魏家將小反派接回家後，並不待見他，不斷地在真假兩位少爺中搖擺不定。

　殺馬特髮型，吊兒郎當的神態，抖腿，說髒話……

　再加上到處亂飛的流言蜚語，沒人會喜歡。

　真少爺有才華，又有教養，處處對比下來，小反派哪裡都比不上，不怪魏家猶豫。

　原本舒寧打算尋個機會告訴小反派真相，讓他回魏家，現在卻打消了這個主意。小反派這個樣子回家，魏家不認可，恐怕又會走上粉身碎骨的老路。

　先把他一些壞習慣糾正過來再說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校醫院，校醫問殷明錚具體情況，殷明錚說：“和人打架打的。”

　“傷到哪兒？”

　“全身。”

　校醫和舒寧都驚了一跳，校醫問道：“那得做個全身檢查。”

　殷明錚說：“不用，就皮外傷，給我開點兒藥就好。”

　舒寧在一邊聽了覺得不行，對校醫說：“他經常打架，可能以前也有暗傷。”

　殷明錚看向他，眼神陰鬱暴戾。

　舒寧對殺馬特的威脅眼神視而不見，繼續對校醫說：“和他打架的那個人，體格很強壯，下手也狠。”

　殷明錚抿起唇，雙拳悄悄握起，低聲道：“別多管閑事。”

　校醫立即鄭重起來，“那必須得做個全身檢查，腦部的話，最好做個核磁共振，腹部做B超，其他的拍片。不過，這些檢查我們學校都做不了，得去三甲醫院。”

　舒寧一一記下。

　兩人從校醫室出來，殷明錚沉著臉往教學樓走，舒寧拉住他，“你幹嘛？醫生讓我們去醫院檢查。”

　“不去！”殷明錚冷冷地回頭，甩掉他的手。

　“萬一受傷……”

　“關你什麽事？”殷明錚目光冰涼，少年個子不高，身體單薄，容貌豔麗，若換上裙子，估計會被認為是漂亮的小姑娘，“你不是討厭我，說我爸爸坐過牢，我以後也會坐牢嗎？怎麽，現在突然有愛心了？”

　舒寧愣住，手下意識地放開。

　殺馬特少年轉身離去，背影倔強又傲慢。

　舒寧站在操場的塑膠道上，很是沮喪。

　他忽然間明白，他和小反派之間橫亙著七年的冷漠時光，在那七年裡，作為欺負排擠小反派的小團夥成員之一，他早就上了小反派的黑名單。

　當初那樣對他，現在忽然變好，任何人都會覺得——假。

　自己的接近，只會讓小反派厭惡。

　而且小反派排斥去醫院，是心裡不願意，還是為了省錢？

　估計是為了省錢吧。

　舒寧無奈，只能偷偷返回校醫院，讓醫生開了跌打損傷的藥，抱去找班主任，讓班主任塞給小反派。

　小反派在班主任的淫威下，不得不收下藥品。

　舒寧稍稍放心。

　此後幾天，舒寧不再纏著小反派和他搞好關系。

　或許對殷明錚來說，自己存在本身，就已經傷害到了他，所以，盡量不去打擾，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想想之前的想法，嫌棄他抖腿，嫌棄他說髒話，嫌棄他那頭殺馬特的頭髮……他到底有什麽資格嫌棄？

　以什麽身份嫌棄？

　嫌棄本身就是一種歧視。

　還信誓旦旦地想改變殷明錚，出發點是好的，但是，憑什麽呢？

　舒寧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穿書，又為何生出要改變殷明錚的想法。

　大概是無法接受殷明錚那樣淒慘的結局吧。

　如果自以為是的好讓殷明錚難受，還不如不要煩他。

　或許意識到舒寧不再糾纏，殷明錚也不再爭鋒相對，兩人就像楚河漢界的兩個軍營，互不干涉，除非必要，連話也不說。

　殷明錚繼續睡覺，不聽課，沒去醫院，但臉上的傷漸漸消退，人也精神了許多。

　或許只是皮外傷而已。

　舒寧暗暗松了口氣。

　中午的時候，殷明錚一直趴在桌子上。

　舒寧吃完飯回來，發現他依舊趴在桌子上，沒動靜。

　難道他沒去吃飯？

　到了下午上課，殷明錚也沒出去。

　真沒吃飯啊，會不會餓？

　第一節 課後，舒寧掏出零花錢買了兩大包汪汪小麵包，讓班長程小雨把東西分給班上的同學，讓她務必發到殷明錚手裡，並讓她保密。

　程小雨把麵包分給班裡的同學，說是家裡人拿多了吃不下，每人分一個。

　“班長萬歲！”

　小皮猴們興高采烈。

　程小雨是班裡最受歡迎的女生，長得漂亮，性格也溫柔，舒寧觀察過，殷明錚對程小雨的態度比別人要好些。

　程小雨一路發到殷明錚身前，給了殷明錚一個小麵包。

　“一定要吃呀。”程小雨溫柔地對殷明錚說。

　殷明錚從課桌上爬起來，沉默地望著桌上的小麵包。麵包巴掌大小，橢圓形，塑料包裝，看起來很有嚼頭。

　程小雨看了一眼舒寧，轉身繼續發麵包。

　殷明錚盯著桌上的小麵包好一會兒，見大家都在吃，便拆開包裝，一口吞下。

　吃飯的姿勢不好看，若要讓魏家承認，恐怕禮儀方面得好好學……

　舒寧趕緊打住思緒。

　他猶豫了一會兒，將小麵包遞給殷明錚，說：“我吃不下，你幫我吃了吧。”

　漂亮的殺馬特少年掀掀眼皮，將課本搬到兩人桌子的中間疊得老高，劃清界限。

　舒寧尷尬地收回麵包。

　連續幾天，舒寧發現殷明錚中午都沒去食堂吃飯。

　以前殷明錚肯定會吃飯的，這幾天都不吃飯，又不太像不舒服的樣子，難道是……沒錢了？

　連午飯錢也沒有？

　或者把午飯錢存起乾別的？

　舒寧繼續觀察，殷明錚並沒有什麽奢侈消費，零食玩具一概不碰，就連男孩子們最常去的網吧也不去，他放學就回家，有時候會在街道和小區裡亂晃，總要等到時間晚了才進樓道。

　連續幾天中午不吃飯，舒寧十分擔心他的身體狀況，他借著好幾次程小雨的名義送殷明錚食物，但麵包餅乾怎麽能代替午餐？

　初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不吃飯。

　這日剛好輪到殷明錚和舒寧幾個人打掃衛生，走得比較遲，等另外兩個同學離開後，舒寧也趕緊離開，隨後在走廊裡扔下兩百塊錢，快速跑到樓道裡躲起來。

　舒爸爸開了一家家具城，生意不錯，他模樣凶橫，卻實實在在疼兒子，經常給零花錢。

　舒寧手頭寬裕，也攢了不少零花，在班級裡算是個小富翁。

　片刻後，舒寧在樓道裡聽到動靜，偷偷伸出頭打量，看到殷明錚關好教室門走出來，一低頭便見到走廊上的兩百塊錢。

　他抬頭四下打量，沉默片刻，彎腰撿起。

　見他撿起錢，舒寧悄悄舒出一口氣，做賊似的摸下樓。

　沒走兩步，忽然聽到後面喊：“舒寧！”

　聲音清澈冷淡。

　舒寧停下腳步，抬起頭。

　燃著黃發的少年從樓上走下來，噠噠的腳步聲在只有兩人的樓道裡十分清晰。

　殷明錚冷著臉走到他身邊，將兩百塊錢遞給他，“錢掉了。”

　舒寧心頭震動，連忙裝模作樣地摸自己的口袋，“沒掉啊。”

　殷明錚目光清冷，他的眼皮很薄，雙眼皮很深，襯得那雙眼睛又黑又亮，掀起眼皮看人時，有種涼薄之感。

　“兩百塊錢掉在走廊中央，值日的另外兩個人不可能看不到，說明錢是在兩人離開教室之後掉的，若是他們掉的錢，你走在他們之後，不可能看不到，只能說明，那兩人沒掉錢。”

　“你走後，走廊外無人經過，說明……”殷明錚慢吞吞地把兩張紅票子遞給舒寧，“錢是你掉的。”

　舒寧：“……”

　小反派智商挺高啊。

　迎著小反派銳利洞察的眼神，舒寧不好強行否認，故意摸著校服上衣口袋，驚訝道：“想起來了！我之前裝過兩百塊在口袋裡！差點兒忘了！”

　他伸手接過少年手裡的一張毛爺爺，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你幫我撿到錢，分你一半，算是我的謝禮。”

　殷明錚注視他片刻，在舒寧維持不住笑容時，將手裡的鈔票塞到他校服口袋，雙手插兜，慢悠悠地下樓。

　那冷漠的神情和傲慢的姿態，仿佛在說：老子不稀罕！

　舒寧捏著紅毛票子，忽然想起一個網絡梗——小醜竟是我自己。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無奈地收好鈔票，背起書包下樓。

　沒想到小反派在缺錢的情況下，居然把撿到的錢還給他，太出乎舒寧的意料了。

　撿和偷不一樣，又不是成千上萬的大錢，就兩百塊而已。撿了說不上人品道德問題，更談不上犯罪。

　正常人，哪怕是不缺錢的人，見到地上的兩百塊，恐怕只會心頭一喜，大喊一聲“走運了”，然後飛速撲上去撿起來給自己加餐。

　可殷明錚在貧窮到連飯也吃不起的情況下，居然選擇把錢還給他。

　這樣的人，說他會偷東西，舒寧絕不相信。

　夕陽西下。

　舒寧跟在殷明錚身後默默相隨，始終保持在至少三米的距離。

　殷明錚走得很慢，他每次放學都不積極，卻又不和別的男生去打遊戲唱K吃東西，那些對他來說太過奢侈。

　舒寧不好意思走到他前面，只能和他保持同樣的速度，晃悠悠地綴在他身後。

　吵雜的街道，兩名少年不緊不慢地走著，前面那個停下，後面那個也停下，前面那個走，後面那個也走，畫面到也分外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