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隔壁營地的領頭人終於審問完畢,過來交涉。張牧把抱著宋撿睡覺的狼崽子叫醒,帶著出去了。他心裡有譜,隻賭一樣,狼群跟著營地過了這麽久的和平共生,不會無緣無故傷人。
如果賭輸了,那就只能聽隔壁領頭人的意思,是全部剿滅,還是讓狼崽子賠物資,聽人家的,按照規矩辦事。
交涉地點仍舊在營地邊緣,那邊押著幾個人,少年遠遠望見,一個是馬販子,還有兩個好像也見過。
“你認不認識他們?”領頭人用篝火映照他們的臉,給少年看。
少年已經沒有武器了,短刀和槍都被張牧沒收,但這一刻,他想叫狼咬死他們。“認識,那個人賣了我一匹馬,這兩個人,想買我的宋撿。”
“營地禁止人口買賣。”張牧立刻說,“就算是領養,也要經過大家夥的同意才行。”
“我知道。”隔壁領頭人這麽說,可大家心知肚明,這種事管不了,總有人乾些不正經的罪惡勾當。
少年仇恨地看著他們,第一次見識到了人類的陰暗面。“他們要用罐頭買,我拒絕了,就因為我拒絕了,要燒死我們?”
在狼的群體裡,被拒絕是最常見的事,每匹狼都有底線,不會輕易退讓。可為什麽人類不一樣?少年一邊恨,一邊不懂,人類被拒絕後為什麽會報復?
“他們沒想燒死他。”隔壁領頭人說出的真相更讓少年震驚,“他們是想綁走他,帶著他去別的地方。”
馬販子跪著,那兩個人也跪著,誰都不敢抬頭。他們的胳膊上、腿上都有被狼咬傷的痕跡,拆掉紗布就藏不住了。
“他們想要趁你不在,把宋撿帶走,然後逃去別的營地。”領頭人說,同時給了那兩個人一腳。
那兩個人倒在地上,站不起來,腿上的槍傷隻做了簡單處理。
少年下意識想要摸腰帶,摸他平時放槍的地方。為什麽?自己已經拒絕過了,他們還要搶?這和狼的搶奪意義不同,狼隻為生存,他們又為了什麽?
他後悔了,後悔沒有用槍口對準他們的後背。出於第一次對人類射擊的壓迫感,少年隻對準了他們的腿,讓他們沒法逃跑。
“他們是去找宋撿的,但是沒想到你們的帳篷裡有狼。狼衝出來將他們咬傷,慌亂之中,他們的煤油燈掉在了帳篷上,煤油燒起來,差點燒死了你的同伴。”隔壁領頭人用槍對準了他們,“他們犯了罪,交給你們處理!”
張牧看向少年。“這件事的受害者是你,你說吧。”
少年來不及思考如何處罰,光顧得後怕。他們要帶宋撿離開,萬一成功了,自己回到帳篷時,等待自己的就是一個空空的家。如果他們的氣味、腳印無法追蹤,沙漠這麽大,自己的小狗就真的丟了。
流民營地那麽多,他只要丟在沙漠裡,自己找不到。
找一輩子,可能都找不回來。小狗離開自己沒法活,他又該多害怕。
“你們為什麽要搶宋撿?”少年走近問。他要弄明白,才能防止下一次的發生。
張牧和隔壁的領頭人懂,他們身邊的副手們也懂,地上倒著的男人更懂。可偏偏不懂這些的,是這個狼養大的赤誠的孩子。
這些肮髒、齷齪的事,誰也說不出口。他們沒法告訴少年,這些人看上了宋撿,想要用麻繩綁走他,在他身上做最惡毒的事,用成年人的力量,蹂躪凌辱一個漂亮男孩的生命和身體。
沒有人告訴自己,少年只能狠狠地踹了他們,踹得他們無法起身。“讓他們滾!再見到他們一次,我一定殺了他們!”
張牧的帳篷裡,宋撿躺在軟鋪上發呆,心裡空落落的。軟鋪再舒服也沒有以前的帳篷好睡,而且狼也不能進來。
小帳篷裡就他和哥兩個人,想怎麽睡怎麽睡,偶爾還不穿衣服呢。
可是在別人家裡住著,這樣不行那樣不行,就連摸摸小狼哥的傷口、舔舔他的嘴,可能張牧一家人都聽得見。
剛才,張牧還把哥叫醒,帶他出去了,宋撿摸著短刀刀把上的十字凹痕,想跟出去偷聽,聽聽到底發生什麽事,怎麽哥的手臂會流血。
他們有事,但都瞞著自己。
“你在想什麽啊?”張藝又來了。
宋撿嚇一跳,哥從來不突然說話,總是碰一下自己再說。“我想找我哥,你看見我哥了嗎?”
“你哥和我爸爸出門辦事了,聽說是好大的事呢。”張藝是從自己的小隔間偷偷溜出來的,“他們去辦大人的事,我們一起玩兒吧。”
宋撿扭了個身,轉過去。“我哥不讓我跟你玩兒。”
“啊?”張藝在黑暗裡打量宋撿的大眼睛,真的不像殘疾,可是仔細看,有霧蒙蒙的暗沉,像早上沙漠裡起大霧,籠著一切,“為什麽啊?”
宋撿不吭聲了,哥沒說為什麽,就說不讓。自己聽話,哥說不讓乾的事也從來不問。
張藝還想再聊聊天,突然他被人抱了起來,叫了一聲姐。
姐?宋撿眨眨眼,自己很少和女人說話,唯一有過交流的就是張牧的妻子。他靠聲音識別世界,一直接觸男人的聲音,突然變成女人的了,隻感覺不對勁。
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可是到底哪裡不一樣,宋撿不清楚,也沒人告訴他。哥肯定知道,哥每天都在營地裡學這學那,他和營地裡每個人都認識。
他也肯定知道女人什麽樣,經常能聽到女人來小帳篷門口叫他,給他東西。
她們給他食物,哥每次都拿回來,分給自己。他說食物是姑娘的父母給的。
“你怎麽又不好好睡覺?”張靈把弟弟拎起來,“當心爸回來揍你。”
“姐最疼我了,你不說,爸不知道。”張藝最知道怎麽討張靈的歡心,“姐,我交朋友了呢,他叫宋撿,他是那個人的弟弟。”
那個人,張靈稍稍臉紅一下,誰都知道那個人是誰。
那個狼群養大的男孩子,比自己小一歲,可是和自己父親差不多高了。學了開槍,看天氣,帶營地轉移,還學了搭帳篷的技巧。像狼一樣英俊,像狼一樣野。
可他的衣服總是乾乾淨淨,頭髮扎得又高又漂亮。他還會吹口哨,隻用彈舌的聲音就嚇住野馬。
不光是自己,營地裡不少姑娘喜歡他,借著機會,去小帳篷門口看一看,給他送些親手做的食物,再騙他,說是家裡吃不了的。那個人,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很真誠,也容易相信姑娘們說的話,真以為是女孩家裡吃不了的。
她們看他跑向狼群時也會臉紅,特別是少年從不穿上衣,那麽結實。
可張靈是營地裡最害羞的姑娘,到現在,都不好意思和少年說話,偶爾看上一眼就可以了。
“姐?”張藝晃了晃張靈的胳膊,“姐,爸出去幹嘛了?”
“大人的事,你少管。”張靈坐在軟鋪上,借著燈光的亮度看清楚了宋撿。一直聽說那個少年有個弟弟,但很少有人見過。
“你的手怎麽傷著了?”張靈問宋撿,自己也有個弟弟,她心裡一酸,“疼嗎?”
宋撿看著眼前兩個模糊的人影兒,一個大,一個小。他搖搖頭,鼻子往前伸伸:“什麽味啊?好香。”
“是我姐香!”張藝最喜歡的人就是姐姐,“我姐每天都用香料和水梳頭髮,又軟又長,不信你摸摸!”
“你瞎說什麽?快閉嘴吧。”張靈虛打了一下張藝的腦袋,彎下腰檢查宋撿的手時,長頭髮全垂下來,落在了宋撿的胳膊上,“上藥了嗎?”
宋撿點點頭,原來這就是女人,很香,長頭髮,說話不讓人害怕。他沒輕沒重地抓了下那些頭髮,抓得張靈啊一聲。
“你松手,你弄疼我姐了!”張藝趕緊叫喚。
“噓,沒事,沒事。”張靈捂住了弟弟的嘴,怕把媽媽吵起來,“我哪有那麽嬌氣,像你似的,摔一跤,哭半宿。”
張藝在姐姐手裡沒脾氣,隻好去找宋撿說話。“我姐姐可香了,我睡不著的時候就讓她抱著,一會兒就困。”
香?確實很香。宋撿還在摸那縷長發,和哥的長發不一樣,又滑,又順,像是會從手指尖溜走。“我睡不著的時候抱我哥。他去哪兒了?”
“你哥……我也不知道。”張藝也摸姐姐的頭髮,張靈笑著坐下,讓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弟弟玩兒頭髮。
“可是!”張藝突然說,“將來你哥要是和我姐姐合帳篷,咱們就天天能見面了。”
“你!”張靈真急了,一個害羞的大姑娘,禁不住這樣鬧騰,趕緊掐了下弟弟的臉蛋,“不許胡說!”
宋撿一聽,趕緊把手裡的長頭髮放下,受傷的手搖啊搖。“不合,不合,我哥不跟別人合帳篷,他和我過一輩子。”
張藝揉著掐紅的臉。“不可能啊,他怎麽會和你過一輩子?你知道一輩子多長嗎?”
宋撿茫然地搖搖頭。
“我爸爸媽媽那麽大的人,都沒到一輩子呢。”張藝太喜歡宋撿了,覺得他太好玩兒,“小撿哥,將來我姐和你哥在一起過一輩子,我帶你打獵去。”
“不去,不去。”宋撿開始急了,“我哥只能和我合帳篷,他不能和你姐過一輩子的,他得養我。”
張靈羞得坐不住,她根本沒想怎麽著,可是弟弟總胡說八道,趕緊回自己的隔間了。張藝見姐姐走了,才大膽地說:“小撿哥,我跟你說,你哥不可能和你合帳篷的。因為……”他也不太懂這裡面的事,但隱隱約約覺得有關系,“因為,你沒法生孩子啊。”
“生孩子?”宋撿坐起來,“生孩子怎麽生?從哪兒生啊?我學。學會了,我就給我哥生。”
“我也不知道……”張藝比宋撿還小呢,自然不懂,“可是,你看營地裡那些有孩子的,都是男人女人合帳篷。沒合帳篷之前,女人也沒法生啊。”
張藝不懂合帳篷之後發生什麽,只知道必須合了才有孩子。
宋撿愣得不動了。
“啊,不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張藝趕緊道歉,“我不是說讓你看,我不是笑話你。我是,我是……”
他說順嘴了,忘了宋撿看不見人,更看不見合了帳篷的男人女人怎麽帶孩子。
宋撿倒是沒生氣,早已接受自己看不清的現實。突然,身邊一空,張藝像是被人懸空拎走。
少年拎著張藝,表情明顯不耐煩。“你在幹什麽?”
“我找小撿哥。”張藝不敢看他,“我……我……爸爸!”
張牧跟在少年後面,先把兒子接過來,再踹一腳屁股讓他回隔間睡覺。帳篷裡安靜了,他才從背包裡取出一支針劑,又拿酒精,給少年處理胳膊上的傷口。
酒精塗上去很疼,少年嘶了一聲,立刻被宋撿聽到了。
“哥你疼不?”宋撿知道少年受傷,“你們幹嘛呢?”
“給你小狼哥打針。”張牧說。
“針?”宋撿只知道一種針,縫衣服用過,“你扎我哥幹嘛?”
“因為他和狼打了一架,多英雄啊。”張牧用嘲諷語氣,第一次見人和獸類動真格的,“這是營地和哨兵們換的針,對付狂犬病的,可不是白給你們用,幫我搓一百根繩子來換。”
宋撿摸了摸手。“換,換,繩子我給你搓,你把藥給我哥用上……還有什麽藥啊?都用,都用。”
“沒事。”少年原本連針都不想打,不想欠人情,可張牧說,狂犬病一旦犯病只有死路一條,這才同意扎一針,“你和張藝說什麽呢?”
張牧拔出針頭,也想聽聽自己那個搗蛋兒子黏著宋撿聊什麽。
宋撿轉向了張牧的方向。“張牧,我問你,為什麽男人女人合帳篷才有小孩兒?”
張牧愣了一下,萬萬沒想到,自己兒子和宋撿在聊這個。果然,孩子大了就會對這些事好奇。一想起狼崽子抱著宋撿親嘴巴,他就想笑。
“合帳篷了,他們在帳篷裡幹什麽了?”宋撿還問。
“這些……這些等你們長大就知道了。”張牧給少年上了藥,催他們趕緊睡。心裡發愁,營地裡又一大批孩子要成年了。
一旦給他們過了成年禮,合帳篷的事就多了。
少年重新躺好,往旁邊擠擠宋撿。“你不要和張藝說話。”
“我沒和他說啊。”宋撿還不高興呢,“哥,你喜歡張藝的姐姐不?”
少年想想,好像見過幾次,她頭髮很長。可是他摸不透宋撿說的喜歡是什麽含義。“你喜歡她?”
“我不喜歡,我喜歡狼。”宋撿扒著哥的胳膊躺好,“以後咱倆合帳篷,我問問他們,問問怎麽能生孩子,我給你生。”
少年無奈地笑了,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生孩子為什麽非要合帳篷,但他敢肯定,宋撿生不出來。
能生出幼崽的只有母狼,同樣,能生出孩子的,只有女人。
第二天,等他們睡醒,隔壁營地的領頭人帶著物資,來道歉。
那兩個人被驅逐,整件事馬販子也參與了,只不過他的目的是馬。這是馬販子經常做的把戲,把馬賣掉,再跟蹤回去,趁著夜色把馬繩割斷。馬會跑幾個月,因為是荒漠馬,認識回來的路,跑夠了就回去找他。
領頭人都明事理,有公正心,否則流民也不會推選他。所有被燒毀的東西都賠上一份,給了張牧。
這些事,宋撿全不知道,只知道小狼哥和狼群打架了,幾天后,搬進一個新的帳篷裡。
他已經學了很多生存技巧,能用手丈量精準的尺寸,這個新的帳篷比以前的那個小,但是毯子、衣服倒是不缺。背包水壺都是新的,小狼哥在旁邊用短刀刻十字,每個都刻上。
哥說,這個是他們的新家。
一個月後,那匹黑色的跛腳小馬跑回隔壁營地,被馬販子牽過來。張牧一看,問了下用多少東西換的,才知道狼崽子和宋撿被人坑了一筆。
連馬帶半包肉送回來,這件事才算正式結束。
通過這幾件事,少年學會了很多,還開了槍,成了狼群的次頭狼。白天他可以命令一半狼群去捕獵,陪著宋撿的時間也多起來。
宋撿在帳篷裡拚命搓繩子,想要還上張牧那一針,每次聽到有小姑娘來找哥,他都不高興地鑽出來,想看一看。
什麽都看不見,也看。
也沒人告訴他怎麽生小孩兒。
直到一天清晨,他突然醒了,眼前黑乎乎,太陽還沒升起來。帳篷裡很暖和,他一下抱住了旁邊的人。
少年瞬間驚醒,以為宋撿做了噩夢。那場大火之後,自己的小狗就總做噩夢。
“怎麽了?”他啃啃小狗的鼻子,“沒有火,旁邊沒有火。”
“哥。”可宋撿的聲音變了調,小嘴困難地吸氣,以為自己要死了,“我好難受啊,底下不一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環境是末世流民,所以營地裡每個孩子的性教育其實都是缺失的,特別是宋撿這樣的視殘孩子,媽媽也不在身邊,他根本不知道女人的身體什麽樣,所以不懂生小孩。
但是他要開始發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