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條綠龍來得不太是時候。
一方面, 在鳳族的地盤兒孵出,礙了如今生息河枯竭的鳳族的眼。
另一方面,鳳族由此更確信, 岑羽君必然在孵蛋這件事上,有著得天獨厚的能耐。
用楹長老傳音給其他長老的話:可以不細究龍神來我鳳族的緣由, 岑羽君必要留下!
只是該怎麽留?
強行留,龍神在此, 他們一群鳳凰全部撲上去, 也未必是對手,屆時別說留不下人,還會驚嚇到岑羽君,令他恐懼我鳳族,得不償失。
不強行留, 便是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乃至使上懷柔的計策, 這麽一來……
前段日子一直與小仙官交好的鳳婷, 自然被推了出來。
楹長老第一時間傳音給她,要她務必達成目的,無論如何, 都要將岑羽君留下。
鳳婷第一次肩負這般重的使命和全族人的希望,一時怔忪。
反而是她爹域長老不肯, 覺得深入龍潭便如與虎謀皮, 龍神為達不為人知的目的,都能綁了他頂替他的身份, 如此居心與算計,鳳婷過去,便是送上門尋死。
楹長老傳音呵斥:“你平日剛正不阿, 處處為族內著想,這個時候要什麽婦人之仁?”
域長老:“她是我女兒!”
鳳婷忽然傳音道:“爹!我去!”
一副大義凜然,慷慨赴死。
等她邁出幾步,面向滄沉:“呃,那個……”
小心翼翼,帶著幾分殷切的狗腿,十分順口地對滄沉喊道:“爹?”
眾人:“……”
鳳婷:“小仙官孵了龍,我能進去看看嗎?”
滄沉示意她想去便去。
鳳婷拔腿便溜了進去,不忘伸手衝身後的族人揮手:成功了!
就是這麽簡單。
眾人:“……”
——
域長老的家赫然成了鳳族人眼中被龍神強佔後暫為盤踞的地盤兒。
如今生息節強行中斷,集市關閉,全族宵禁,人人談龍色變,都以為龍神忽然造訪,必然有著什麽驚天目的。
哪裡能想到,此時的域長老家跟平時壓根沒什麽兩樣,無非就是龍有點多——
滄沉坐鎮,無人敢入。
小花盤樹,嗷嗚嗷嗚。
幼崽綠龍……
岑羽把這又往他袖口裡鑽的小崽子捏著尾巴拉了出來。
鳳·經歷過大風大浪·已然成長·婷震驚:龍族光棍了這麽多年,難得下了幾條崽子出來,你敢這麽動手的?
但見岑羽把綠色小奶龍拉出來之後,還拿手在他龍尾上彈了幾下:“調皮。”
小綠龍這脾性十分獨特,一出生便黏岑羽黏得不得了,一刻都離不開他,被掌心托著不夠,最好是鑽進袖口貼在身上。
貼不到,被拉出來,便嘗試著往岑羽手腕上繞,長度不夠,太小了,便轉投手指,在兩根手指上繞住,再伸了它點點大的舌尖,舔舔岑羽的指尖。
鳳婷心底尖叫:好可愛!
她覺得不可思議:龍竟然是這樣的?她原本以為新生的龍崽也如那隻大青龍般凶悍。
岑羽笑,和鳳婷聊起小花上頭的一對哥姐:小球貪玩,龍妹哥控。
鳳婷好奇,抬眼看看樹上趴著的橙色龍崽:“小花呢?”
岑羽:“小花有些特別,是被我無意間當成種子種在地裡,抽芽爬藤開花結果才孵出來。”
也許正因此,小花會開花,還喜歡爬樹。
鳳婷聽得連連怎舌。
也是這個時候,鳳婷向岑羽傳達了長老們希望她傳達的話:“我們鳳族是靠生息河孵化鳳凰蛋的。”
“可現在生息河快要枯竭了。”
“近來幾乎沒有小鳳凰從河底遊上來了。”
“小仙官,”鳳婷改口,“岑羽君。”
她說不出什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話,也沒有如長老們同人談判那樣,許諾什麽金山銀山。
她只是用她平日對小仙官的態度,認真道:“可以勞煩你幫幫我們嗎?”
請求完了,才道:“我也心知你有龍神,必然什麽都不缺,什麽都能有,我鳳族未必能滿足你。”
鳳婷:“但若你願意幫我們,我們鳳族一定世世代代記得你的好,為你編讚歌,為你傳美名,再在族內族外為你搭建廟宇,日日香火供奉。”
鳳婷:“哪一日你需要,我鳳族必會拳拳相報,在所不辭!”
岑羽為這稚氣的小丫頭硬撐起的壯闊豪邁笑笑。
他連猶豫也沒有:“可以啊。”
鳳婷驚喜:“真的!?”
岑羽:“但先說好,我能孵龍,但我不保證我能孵鳳凰,更不保證我真的能幫到你們。”
鳳婷一臉雀躍,哪裡還管其他。
岑羽:“我還有一個條件。”
鳳婷:“你說!”
岑羽:“我要你鳳族的一樣東西。”
鳳婷已經開始拍胸口打包票了:“沒問題!”
岑羽卻道:“這你說了不算,你族的長老們說了才算。你先去問問他們。”
鳳婷滿目天真,什麽啊,他們鳳族又沒什麽不能拿出來的秘寶,還用長老點頭?
岑羽:“我要你們鳳族神女身上的一塊骨頭。”
鳳婷:!!!
——
鳳婷順利完成任務,也順利把岑羽的條件轉達給了長老們。
長老們圍在域長老家的大門口,傳音商討了一個晚上,終於點頭。
用域長老的話:神女死了這許多年,隻余一套骨架懸在鳳窟頂,如今只要她出一小截骨頭,便能輕松化解我鳳族的難處,有何不可?
怎麽,活著的公主可以為了大義被輕易推出去,不管她危險、死活,神女的骨頭萬不能受丁點委屈?
——來自一位父親切齒。
鳳婷風風火火地跑回去,要把消息帶給岑羽,一進家,大梧桐樹下半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小花繞在枝頭,看著樹下石桌上扭來扭去的綠龍弟弟。
鳳婷四處掃了眼,疑惑地問樹上的小花:“小仙官呢,你龍爹呢?”
小花頭頂的花往岑羽住的小木屋轉去。
鳳婷抬眼往樹上看,捧起被落在石桌上的奶龍,奇怪:“大白天的,他們進屋幹嘛。”
屋裡又沒什麽。
奶龍這麽小,怎麽能不管幼崽?
——因為要卿卿我我。
小木屋裡,岑羽被滄沉抵在屋內的那根梧桐枝上親著。
直親得他神魂瓢離。
親吻的間隙,滄沉問他,為何會知道他想要鳳凰的一截骨頭。
岑羽被親得哪裡有嘴回,只能心底想,他就是知道了。
在生息河邊,他們親密無間的時候,他明明沒有聽到聲音,滄沉也沒有告訴他,但就在那個時候,他突然就知道滄沉為什麽要來鳳族了。
他醒來後便想,滄沉是龍神,要取死去的鳳凰身上的一截骨頭,整個鳳族一擁而上都未必能攔。
這般磨磨蹭蹭,一直未取到,還不是因為他,想他開開心心地度個假,想盡量不要驚動鳳族。
如今鳳族有求於他,剛好,可以為滄沉要到那骨頭。
“從前都是你為了我。”
“如今我也為你一回。”
滄沉感受到岑羽心底無聲的心意,將親吻愈行愈烈,龍尾都從袍角下不經意地露了出來,龍息大盛。
害得鳳婷托著綠色奶龍捂著嘴就從家裡拔腿跑了出來,跑出來之前下意識地把樹上的小花夾在胳膊下一起捎上。
家門口的鳳凰們:“……”
公主,你這一手一個龍的樣子,可真嫻熟。
跟龍這麽熟的嗎?
鳳婷努力挽尊:本公主都當馬前卒給龍神送上門了,可不得在龍面前好好表現,給他們帶娃?!
——
事不宜遲。
不久後,岑羽指頭上繞著綠奶龍,滄沉肩頭趴著小花,一家四口由鳳凰們領著,一起步入了鳳窟。
行到玄冰橋的時候,岑羽下意識抬頭,原本還想事先問問滄沉,他到底要這麽大的鳳凰骨架的哪一塊。
結果抬頭一看,頭頂玄冰之上空空如也,屁也沒有。
走在旁邊的鳳婷咳了一聲,傳音解釋:“知道你拿這個做條件,長老們答應之後,便立即把骨架收走了。”
主要還是怕龍神憑實力硬搶,搶完再帶了全家跑路。
鳳婷:但我龍爹與小仙官怎麽可能是長老們以為的這種人?
鳳婷唾棄長老們:“自己心是黑的,便覺得旁人的心也是黑的。”
岑羽哭笑不得:公主,你是鳳凰,你這立場站錯了嘿。
到了鳳窟深處的圓台,今日圍著圓台的生息河更細更窄了,如今連小溪都算不上了,只能算是一圈細水,更別提從水底遊出鳳凰。
果然,生息節過後,再沒幼崽從河底飄出來。
如今鳳窟深處堆積的這些鳳凰蛋,赫然有了當初蒼山龍洞那些龍蛋的影子。
長老們各個面如土色。
滄沉令他們通通退開,將圓台留給他們。
有長老質疑,這怕是不妥,留岑羽君可以,他們這些龍……
楹長老抬手製止,帶頭退出了圓台,領著一群鳳凰站在遠處的玄冰橋上。
但見岑羽坐到了圓台邊、細水前,滄沉坐在他身後,將人半擁在懷中。
兩隻龍崽也在。
有長老疑惑:“這樣真的可以?”
鳳媛忍不住道:“可以了吧!?要留人的是你們,懷疑他們到底行不行的也是你們?!”
“神女祖宗要是知道如今你們這般糾結,當初怕是都要後悔選白鳳做長老!”
男人,呵。
圓台上,岑羽和滄沉聊了起來。
先是聊他們坐挨的姿勢,“這樣不好吧。”
來辦正事的。
接著聊到生息河孵蛋的原理。
原來當初除了神女是被父神造出來的,第一批鳳凰,其實是神女在山林中丟下生息河後,河邊的石頭化成的。
那些石頭化作公母鳳凰後,便在河邊棲息、繁衍,河水令他們情動,再助他們孵出幼崽,然後才有了如今的鳳族。
至於為何如今的雛鳳們都是靠梧桐枝滋養、從河中孵化,還得追溯到當年的鳳凰神女身上,間或還與滄沉有那麽一星半點的關系。
原來滄沉因休眠錯過父神賞賜生息河,沒得到血脈延續的族群,父神便想要龍鳳結合,由鳳凰誕下龍族的血脈。
鳳凰知道後,直罵父神有病,她堂堂鳳凰神,只因是個女兒身,便要退出戰場回洞裡給龍生崽子?
你還是父神,你怎麽不去生?
你不生是不是因為你怕疼?
也因此,在得到生息河後,在見到棲息在河邊的鳳凰們延續血脈延續得如此艱難後,神女便祭出一半的法身與神力,灌入梧桐樹與生息河中,令前者滋養、後者孵化,令母鳳凰們可以不必承受血脈延續的苦楚、艱難,開開心心的在河畔與公鳳凰交頸、生活。
這也是為什麽神女最後會戰死——一半的神力都給了族人。
岑羽知道後,不禁扭頭衝身後的滄沉看了一眼。
這麽一算,歸根到底,鍋還得扣在你這大青龍頭上。
大概也正因此,天道輪回,如今鳳族生息河枯竭的果,得要岑羽這個龍神身邊的人來想辦法。
只是如今這第一步該如何下手?
岑羽還真沒什麽頭緒。
滄沉淡淡道:“怎麽孵龍,如今便怎麽孵鳳。”
岑羽傳音,避著遠處玄冰橋上的那群鳳凰:“萬一不行。”
滄沉:“不行便不行。”走便是了。
岑羽坐在滄沉身前:“我條件都提了,跟誇海口沒什麽兩樣。”
現在那群鳳凰一個個看著,還都翹首期盼。
滄沉看著身前的岑羽,淡定道:“那便不是你不行。你不行,如何孵了這許多的龍崽?”
滄沉肯定的語氣:“是他們鳳族的蛋不行。”
岑羽忍俊不禁。
玄冰橋上,長老們全都冷著臉。
該是最嚴肅的時候,他們作何調笑?
岑羽不笑了,後肩抵著滄沉,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他的冥想與孵龍一樣,先是將意識調出,去到這洞窟內千千萬萬的鳳凰蛋。
他原本覺得未必進得去,結果一下便進去了,進入之後,在那片黑暗中,岑羽開始在心底構造他想象中的鳳凰出生的場景。
怎麽能是從河裡飄上來?胎生的有羊水,幼崽習慣了水環境,從水裡孵出來還可以理解,蛋生便不必如此了吧?
再者,鳳凰浴火而生、浴火而生,梧桐枝上滋養完了,正好有木頭,一包火點了燒起來,不就是“浴火”了麽。
浴了火,蛋殼融化,雛鳳正好孵化出來。
這樣孵出來,就沒那生息河什麽事了,枯就枯了吧,反正有火,火只要有木頭,點之不盡,燒之不竭的,還用操什麽蛋沒辦法孵出來的閑心?
完美!
就在岑羽肩靠滄沉閉目冥想的時候,忽然間,鳳窟內,玄冰橋旁早已被滋養成熟的蛋,忽然全都浸浴在燒著的梧桐木的赤焰中。
這一道道赤焰在座座玄冰橋旁構成了接連相交的火海,映照得整個鳳窟赤紅一片。
玄冰橋上,鳳凰們驚愕不已,有長老陰謀道:“他們難道想毀我鳳窟!”
“才不是!”鳳婷大喊,接著伸手指向離他們最近的梧桐枝,“快看!是雛鳳!”
火裡燒出了雛鳳!
長老們驚愕不已地抬眼看去,滿目動容:“鳳凰!真的是鳳凰!”
只是——
鳳婷嗅了嗅鼻子,怎麽一股烤肉味兒。
圓台上,岑羽閉著眼睛,還在冥想,只是想著想著,又給想岔了。
他想,浴火孵蛋可以,但那火的火候是不是得稍微控制一下,太旺了還不得把小家夥們烤熟了。
停!打住!
想什麽烤熟,你想了可就得真的熟了。
又不是燒烤。
停!
不要想燒烤,這個時候沒燒烤的事。
岑羽腦內的自動聯想功能:
燒烤——烤肉——香噴噴。
岑羽的面孔映著圍繞圓台的火光,鼻尖下嗅到了熟悉的烤肉味。
岑羽:“……”
好吧,不要深究細節。
孵出來最重要。
身後傳來滄沉的輕笑:“鳳凰若是知道……”
岑羽都沒敢睜眼,只怕自己一睜眼,看到的都是火裡架著的烤鳳凰。
他閉著眼睛,拿肩頂了頂身後。
不許笑話他。
滄沉攬著他的腰,用鼻尖親昵的刮了刮岑羽的額發:“勢必要誇你,做了她想做沒敢做的事。”
——許多年前,早古期。
山林中的生息河河畔,鳳凰鳥們在河岸邊踩著水嬉戲。
鳳凰與滄沉、白虎一起,騰雲站在高處,往下看去。
若白:“這便是你為你族人挑選的繁衍之處?”也太隨意了些。
鳳凰對著腳下,露出深思的神色。
若白:“想什麽呢?”
鳳凰嘖了一聲,轉頭問若白與滄沉:“烤鳳凰得是個什麽味兒啊?”
若白噎了一下。
滄沉淡漠道:“抓一隻烤了。”
烤完便知道了。
鳳凰搖頭:“算了。”
她無所謂,烤就烤了,就當烤雞了,父神那老頭子要是知道了,又得念叨她了。
“走了走了。”
這口福還是留給後人吧。
鳳凰暗自吸了吸口水。
肯定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