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窟內飄滿了烤肉的香味, 燒得灰黑的梧桐枝上,桀桀待哺的雛鳳一隻一隻又一隻,幾乎全是紅彤彤的雛羽, 即便有幾只在出生的時候沒留神被燒焦了屁股和翅膀, 也不妨礙它們全是小鳳凰這個事實。
長老們哪裡顧得上什麽烤肉香、什麽新生的羽毛被燒了,見了雛鳳,全都欣喜地忙碌起來, 在梧桐木和玄冰橋之間來回迎接這些小家夥。
連鳳婷都邊咽著口水邊幫忙抱小雛鳳。
很快, 更多的鳳凰被召喚進鳳窟幫忙。
一時間,鳳窟深處跟夜市大排檔似的,肉香味與喧囂聲交雜,間或還有小鳳凰的嗷嗷叫喚。
圓台上,深藏功與名的岑羽咽了咽喉嚨。
滄沉問他:“想吃肉了?”
岑羽:現在不是吃肉的時候。
他站起來, 向某座玄冰橋上看了過去。
楹長老一眼對上岑羽的目光,立刻便懂了。
他點了點頭,身影消失在玄冰橋上, 片刻後, 人來到了圓台上。
繞著圓台的生息河又細了許多, 但已經無關緊要了。
如今這一下“燒”出來的鳳凰比從前一年生出的雛鳳都多, 鳳族的血脈繁衍有了新出路, 便連長老也不在意那將要徹底枯竭的生息河了。
楹長老現身圓台,先是以鳳族的禮節恭敬地對著岑羽拜了拜,而後抬起手, 雙手奉上了岑羽先前索要的那樣東西——
神女的一小截骨頭。
楹長老:“仙君先前並未細說要哪一塊骨頭,我等族人亦不想破壞神女骨架, 我便自作主張, 取了尾骨最末的一截。”
言下之意, 征詢岑羽,這一塊可不可以。
岑羽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畢竟這骨頭是滄沉要的。
他轉頭看滄沉,滄沉已經隔空衝那骨頭抬了抬手,收下了那一小塊骨頭。
如此,鳳族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滄沉也拿到了鳳骨,皆大歡喜。
也就是這一下出生的雛鳳實在太多,日常在鳳窟守護的長老和年輕鳳凰們齊上陣,也人手不夠地忙得腳不沾地。
這還真不能怪岑羽,他的技能就是哪個蛋成熟了孵哪個蛋,要怪只能怪生息河枯竭,罷工似的,害很多梧桐木上的鳳凰蛋熟了也只能繼續掛上面。
這下好了,一下孵了一大堆。
一夜間,整個山林如生息節當天那般,全民出動接鳳凰。
鳳婷頭頂頂一個,肩上各窩一個,懷裡還抱著三個,跑在街上大喊:“芸姐姐!快來接你家娃!你家五個都生啦~!”
不遠處一個樹屋咚一下被推開了窗戶,一個年輕女子從窗戶裡探出腦袋,滿臉震驚:“不是該一年孵一個嗎?怎麽一口氣全孵出來了?”
頭收回去,窗口飄來女人的咒罵:“都是你個挨千刀的!回回生息節拉著老娘去河邊搞搞搞!搞你個頭的搞!現在一口氣五個,我看你奶完孩子還能有命搞。”
從樹屋上急急忙忙跑下來一個年輕男子,邊被罵著邊迎上鳳婷,把那五個崽子全接了回去,神色雖是震驚的,眼底卻滿是欣喜。
鳳婷喘著氣:“別高興那麽早,一口氣五個的又不止你家,趕緊的,馬上去弄露水,再晚你家娃兒只能餓肚子了。”
“等他?別說露水,菜都涼了!”
屋頂上,一隻鳳凰展翅向林中飛去。
鳳族迎來雛鳳潮,全民出動奶孩子,辛苦自然是辛苦的,但偏居山林的鳳凰們原本便重視血脈與繁衍,比起生息河枯竭,養育雛鳳的辛苦根本不算什麽。
只是這麽一來,如今街頭巷尾買賣的再沒什麽繁衍用品,多是養娃的物件,吃穿住行,無一不全。
連夜市那間看四神的小黑屋都關了,如今開始改賣露水、瓊汁。
岑羽心底哼哼,賣露水瓊汁?誰有他專業?
轉頭便擺攤,把玉露台的招牌打了出來,又傳音和小周殿官遠程商議了一番,很快打出了專供鳳族的雛鳳瓊汁,賣得十分火爆。
小周殿官算帳算到手軟,也萬萬沒料到他家殿主出門玩兒一趟都能大賺一筆,很是誠心地猛讚狠誇了一通,再高呼殿主辛苦了。
當是時,岑羽正靠在滄沉懷裡吃紅果,壓根沒去攤位上——域長老家的管家十分的勤快,早把開店、擺攤、買賣的活兒全接手了過去。
用他的話:仙官孵蛋,必是損耗精力無數,在鳳窟那麽辛苦了,出了鳳窟便好好歇著吧。
要忙什麽?放著我來!
岑羽剛好樂得輕松。
而如今他與滄沉徹底捅破了那層窗戶紙,該做的都做了,便不必再像從前那般正兒八經,也不會回避什麽了。
這龍的男色,他就是喜歡!
先前綠奶龍出生,他又要去鳳窟給鳳族孵蛋,事兒趕事兒的,那一晚之後再沒好好親密過,如今……
小木屋門窗緊閉,黑燈瞎火。
不多時,一個綠色的指環從樹頂被高高地拋了下來。
哦,不是指環,是奶龍。
小花窩在樹上,眼看著它弟自由落體,最後啪一下摔落在樹下。
小花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這弟弟可真黏人,難怪大青龍要趕它。
很快,小花又往樹上看了過去。
只見那黏人的綠奶龍跟條毛毛蟲似的,一拱一拱地爬在樹上。
堅持不懈!咬死要黏!萬裡長征終不悔!
衝丫——!
鳳婷回來了。
回到家裡,誰也沒見著,連管家與家中的幫工都不在,只看見院子裡大梧桐上的小花,以及小花看著的……
鳳婷看看“毛毛蟲”,看看樹頂的門窗緊閉的小木屋。
她歎了口氣,搖搖頭,化出原身,背後背著小花,鳥喙啄了樹上的“毛毛蟲”,帶著這兩隻小崽子飛走了。
鳳婷:命啊,這就是命啊。
給她龍爹帶娃的命。
鳳婷展翅在空中飛著:姐姐帶你們出去玩兒!
鳳族之行即將結束,離開前,岑羽特意撇下滄沉,也沒帶龍崽和鳳婷,獨自出去逛了逛。
他逛到了那家書館。
書館老板見了如今露出真身的小仙官、岑羽君本人,高興得手都不知道哪裡放,連忙內屋好茶侍奉。
岑羽喝著茶,先恭喜老板:“新書是不是快出來了。”
——《龍神的寵愛之同遊鳳族》
老板笑得嘴巴都咧開了,這位可是他們書館的財神
爺。
尤其這趟見過了龍神與岑羽君本人,親眼目睹了二位的風采,日後再賣書的時候,連畫像都能一並附上了。
這本《龍神的寵愛之同遊鳳族》,必能比上一本《同遊不拒山》賣得更火爆!
岑羽走的時候,書館老板又悄摸摸給他塞了幾本書,擠眉弄眼:鳳族民風開放,於那事上最有心得體會。
書館老板給岑羽的,便是整個鳳族暢銷多年的、每個成年鳳凰人手一本的榻上寶典。
老板:祝福!
岑羽把書在芥子裡放好:必須的!
臨走的前一晚,鳳婷來小木屋,窗戶外咚咚咚地敲了三下。
岑羽推開窗戶。
鳳婷坐在窗邊的枝頭上。
她沒晃腿,她一臉正色。
她在展現她經此一役已成熟了許多,既然小仙官不是真的小仙官,他爹也不是真的他爹,那如今的她,也不是從前的鳳婷了。
她是鳳族公主!
鳳族公主是要與龍劃清界限的,龍寵愛的仙官也一樣!
鳳婷虎著臉。
岑羽笑,遞過去一個軸冊,鳳婷垂眼看了看,依舊一臉嚴肅,沒接。
“你龍爹的親筆墨寶。”岑羽挑挑眉,“不要?”說著就要收回。
鳳婷趕忙伸手接過,瞪眼:“誰說我不要?”
展開一看,筆鋒銳利的一個字:乖。
鳳婷立刻便高興了,歡歡喜喜,又是從前的樣子。
她前些日子一直忙,都沒得空跟岑羽說說話,也是因為年紀小,覺得龍鳳有別,又覺得小仙官隱瞞身份是騙了她,心中十分的別扭。
如今他們快走了,鳳婷想別扭也沒人可別扭了,便來提前同岑羽告別。
又告訴岑羽,她爹被綁之後,一直被關在這棵大梧桐樹裡,那一日他們談心說的話,她爹都聽到了。
因此她爹並未怪罪她這些時日的胡鬧、和與龍神的親近,反而比從前待她寬松、溫和了不少,還說哪一日若她想見母親,會帶她出去,跋山涉水地尋一尋,了卻她的心願。
鳳婷聳肩:“我才不想呢,我有我爹就夠了。”
又滿臉純真道:“我還有小仙官你,還有我龍爹,還有小花妹妹和龍弟弟。”
鳳婷:“你們我都喜歡!”
岑羽笑:“我們也喜歡你。”
鳳婷驚喜:“呀,你喜歡我啦。”
頓了頓,嘀咕:“不過我龍爹怕是不會喜歡我。”
她既不強大,還罵過他鰥夫。
不過沒關系。
鳳婷對著月色晃晃腿:我叫他爹啦,就當還債啦。
做爹的總是要原諒女兒的。
岑羽逗她:“快喊我一聲‘娘’。”
鳳婷吐舌頭:“略略略。”
次日,鳳族為表謝意與感恩,擺了不小的陣仗,來河邊送岑羽和滄沉。
岑羽這趟沒要別的,隻讓鳳族將玉露台在這邊的分店保留好,日後一家賣酒,一家賣瓊露,收入盡歸玉露台,鳳族便不要分帳了。
楹長老恭敬地應下。
至於日後鳳族雛鳳的孵化,岑羽與長老們說好,半年來一次,或者有空過來玩兒,便順手給他們孵了。
長老們這時候便無比慶幸岑羽君是龍神的人。
也只有這法力無邊、至高無上的大青龍,可以確保岑羽君的安然。
載著龍神一家的小船搖搖晃晃地飄進霧中,鳳婷在岸邊衝他們揮手:“再見——!再見——!”
忽然間,她脖子上現出了一個小吊墜。
她驚訝地低頭。
這墜子她認識!
那日巡街的時候,她龍爹買的。
給她了?
怎麽給她了?
域長老走近,幾位長老圍過來,驚訝地發現,那水滴狀的玉墜中竟嵌著根七彩鳳羽。
那是!
那是神女的冠羽!
也是滄沉和岑羽,一起送給鳳婷的離別禮物。
小船上,岑羽靠在滄沉懷裡,笑道:“看來你很喜歡鳳婷這個白得來的乖女兒。”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龍神把誰放在眼裡過。
滄沉並未多言,只是垂眸,將又開始往岑羽袖子裡鑽的綠奶龍拎出來,隨手丟盡了河裡。
岑羽:“!!!”
忽然一頓,才發現少了什麽。
岑羽扭頭看身後早已看不見的岸邊:“小花呢!?”
又趕緊看向奶龍被丟的那處,只見河面上一個綠色的小馬達,拍著水堅毅地跟在小船後面。
岑羽:……
他真是睡男人睡飄,龍崽如今都管不好了。
滄沉卻哪隻崽子都不在意,反正一個喜歡樹,鳳族待著就待著,一個鍥而不舍地黏人,怎樣都不會丟了。
霧氣濃重,四下無人,滄沉索性扯開了岑羽的腰帶……
被吻住的岑羽:“唔!”
鳳族。
小花自己變回了貓的模樣,頭頂頂著朵小花,跳上了樹,跳進了鳳凰們軟羽溫香的懷中。
鳳凰們咯咯咯地笑:“龍族的小公主,你兩位父君都走了,你怎麽還在啊。”
小花舒服地躺在鳳凰們的懷中,頭頂嘭嘭嘭地開著花。
—
岑羽和滄沉的那條船,在大霧中飄了好幾日才飄到凡間的河邊。
岑羽下船的時候腳下一軟,被滄沉扶住。
扶就扶了,這男人還幽幽地問:“暈船?”
岑羽:……
暈床!
扯他腰帶的時候還哄他什麽等船到了岸邊就結束,他竟也暈頭轉向地信了。
好了麽,這船便在大霧裡連晃了好幾日,晃到今日才到岸邊。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岑羽心底:真爽啊~
咳。
至於那綠色的奶龍,早遊不動了,樹葉上一趴,飄飄蕩蕩。
船到岸邊的時候,樹葉也托著它飄到了岸邊。
岑羽趕忙把小家夥抱回來。
一捧到掌心,小家夥立刻又生龍活虎地往他袖口鑽。
岑羽原本不懂這新生的龍崽為何這般黏他,此刻忽然福至心靈地懂了。
這小家夥是在他與滄沉親密無間的情況下被孵出來的。
就像小花由種子發芽結果長成,會開花一樣,這綠奶龍也隨了出生時的獨特境況,也想要跟人親近,便分外的黏他。
好吧。
岑羽將奶龍首尾相銜地環上手腕。
奶龍安心地睡了。
“現在去哪兒?”回天界?
岑羽問滄沉。
滄沉在空中變出一道景象,景象中是一座高簷灰瓦、金窗玉雕的屋舍。
屋舍門額上題著兩個字:和氣。
和氣生財的和氣。
岑羽不解。
滄沉:“妝奩。”
岑羽一頓,原主母親的妝奩?
岑羽看著那間不知作何用處的“和氣”,問滄沉:“那是在哪兒?”
滄沉:“無盡無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