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節將至, 族內格外忙碌。
今年留在洞窟值守的正是域長老。
往年,域長老都會在這個時候鎮守在洞窟深處的生息河邊。一面安排人迎接、照看源源不斷從河底飄上的雛鳳,一面控制節慶前後格外動蕩的生息河。
然而今年, 別說飄上來的雛鳳沒幾隻,河水都縮得只剩一丁點。
域長老倒是還在, 就是頭頂長了隻奶貓。
那丁點大的奶貓穩穩地蹲趴在域長老頭上,遠遠看,像個毛茸茸的頭飾, 近處看,還是個毛茸茸的頭飾。
怪可愛的。
但這頭飾自己卻蹲得格外正經嚴肅, 與它軟萌的外形天壤之別——
岑羽:他就是想找個地方靜靜。
找別的地兒,要麽被鳳窟裡年輕的鳳凰抱過去擼毛, 要麽被滄沉拎過去擼毛。
頭頂這裡最好。
既沒人敢伸手到長老頭上抓他抱他,又能向滄沉展示一下他想一個人靜靜的決心。
什麽靜靜?
岑羽:你要是趴在你老板懷裡跟他激吻了,你要不要靜靜?
而岑羽的毛病:一靜就開始理智冷靜全面上線,一上線就開始走事業線。
——他蹲在滄沉頭頂, 掃視眼前,這個時候開始格外冷靜地想,先前在生息河這邊, 那兩隻年輕的鳳凰聊到天界、聊到他、還聊到龍神,似乎是鳳族內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大到得求到龍神面前, 還似乎和他有關。
還有滄沉,他說來鳳族有事, 是另一件事, 還是正為了鳳族的大事而來?
想著想著, 奶貓往頭頂一側歪去, 沒等他自己調整坐姿蹲穩,滄沉抬手給他扶正,扶完了又伸手上來,遞了一顆鳳族的紅果到他面前。
岑羽嚴肅地盯著那紅果看了片刻,伸頭張嘴吃了——沒辦法,再靜也不能耽誤吃喝。
滄沉或許是心情好,又或許是了解岑羽的習慣,喂完了紅果,又遞了別的吃食上來,岑羽再吃。
滄沉喂,奶貓吃,滄沉喂,奶貓吃,喂、吃,喂、吃,喂、吃……
不遠處看著的鳳媛終於忍不住了,磨著牙齒恨恨低聲道:“狐媚子的貓,都是屬狐狸的!”
域長老何時這般春風滿面過!?
知道的這是喂的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喂的是自己的伴侶!
與鳳媛一同蹲守鳳窟深處的那隻公鳳凰則一直盯著圓台邊的細流。
他的神色越發嚴肅,人也便得異常沉默:從他輪守開始,到現在,竟只有幾隻雛鳳從河底遊上來。
明明生息節將至,正是生息河漲水、最為動蕩的時候,可如今這河竟越來越小。
難道真的如長老們所言,父神造的生息河也要枯竭了嗎?
那鳳凰蛋怎麽辦?
“爹!”
鳳媛一聲清脆的呼喊,楹長老在圓台上現身。
他來了洞窟,原本該像往常那般誰也不理地先查看生息河,問問今日從河底飄
上來多少雛鳳,再去理會其他。
然而今日的楹長老一來,什麽都沒看,一雙銳利的目光率先衝滄沉頭頂射了過去,接著便略帶不滿地看向奶貓腳下的那張臉。
楹長老朝著滄沉的方向走近幾步,語氣冷硬:“域長老速來與我一般隻關心族內之事,何時也開始在意其他了?”
滄沉用的是他自己那不冷不熱的淡漠態度:“近日。”
楹長老:“哼!”
窟內值守的年輕鳳凰們各個噤聲,不敢插話,鳳媛剛要張口,被她爹楹長老側頭冷冷掃了眼,規矩了。
滄沉則將頭頂又歪了身形的奶貓扶正,一副只要奶貓願意,誰也不能讓這貓從他頭上離開的架勢。
楹長老冷眼看面前的一人一貓,哼道:“如今族內出了這般的大事,你還能有心情在這裡談情說愛?”
在場除了滄沉,所有人聽了,都以為這說的是域長老和域長老家中那位天界來的仙官,必然和如今蹲在域長老頭頂的這隻貓沒什麽乾系。
關貓什麽事?
貓多無辜,它只是可愛了些、會開花而已。
卻不想楹長老說的,正是這隻貓。
這隻由人化作的貓!
正因此,楹長老才氣得不清——談情說愛都談說到鳳窟裡來了!?
如今是什麽時候,你身為一族的長老之一,還有這樣的閑工夫?
滄沉淡定地坐著:自然是有的。
楹長老看了更來氣,手一抬,便要捏個回形的術法,將那奶貓當面打回人身,卻被抬了抬眼皮的滄沉輕松桎梏住。
楹長老眼底閃過不敢相信,又動彈不得,最後還是岑羽用貓言貓語勸的滄沉:就算是大佬,也別在人家地盤兒搞事情。強龍可以壓地頭鳳不錯,但度假住人屋子的,不能轉頭就拆了人的家。
滄沉將岑羽從頭頂拎下來,抱在掌心,當著眾人的面,拿指尖點了點奶貓的鼻尖:你說了算。
楹長老見此,七竅生煙。
但他既無法多管另一個長老的私事,也沒有責備責罰的權利,鳳族又向來民風開放,鳳窟內也從未有長老不能帶伴侶進洞窟的規矩。
如今“域長老”擺明要袒護他自己的人,楹長老再動氣,也不能真的做什麽,最終只能甩袖走人。
鳳媛跺腳:“爹!”
瞪了眼岑羽,也跟著飛了。
經此一鬧,岑羽實在好奇鳳族族內的大事到底是什麽,便傳音問滄沉。
滄沉:“河水枯竭,鳳族也孵不出蛋了。”
岑羽驚訝。
心道:這個“也”字用得妙。
岑羽:“怎麽會這樣?”
滄沉:“河水乾枯如四季更迭。”沒有為什麽,發生便是發生了。
岑羽:難怪之前那兩隻年輕鳳凰互懟的時候,張口閉口都要提他。
難怪鳳婷先前在天界大鬧一場,卻說只是想見他一面。
原來全因他有孵蛋的技能。
只是他能孵龍蛋不假,鳳凰蛋也能孵?
未必吧。
岑羽理清頭緒,心底沒多少感想。
他畢竟不是鳳族人,沒什麽鳳族遭難、理應分擔的想法,也不覺得有個別人正好需要的技能,自己有多特別、獨特。
他來這趟就是度假的。
如今知道了鳳族的事,只要鳳族沒找上門,他便沒有自己主動跳出來的道理。
老話都說了,上趕著不是買賣,誰主動誰就輸了。
……不是,後面這句似乎不是這麽用的。
岑羽心底的冷靜期結束,一下想起,當時在冰屋,是他先主動親的滄沉。
是他先動的嘴。
岑羽:“……”
——
“唉,你怎麽又在發呆?”
從鳳窟出來後的兩日,滄沉不在,岑羽便一直跟鳳婷一起,兩人借著族內節慶前夕的熱鬧,到處溜達,到處瞎逛。
岑羽玩兒得很開心,這假也度得十分的愉快,只是偶爾空了,會突然發呆,想起那日在冰屋,他與滄沉的種種親昵。
他其實挺茫然的,活了兩世,孤兒出生的他,這還是第一次跟誰這麽親密過。
甚至會想,原來跟人親密是這樣的感覺,原來親吻是這樣的。
此刻,又發呆的岑羽被鳳婷一嗓子喊回神。
岑羽看過去,鳳婷站在一個攤位前,手裡拿了把弓,問他:“如何?”
岑羽看看,點頭:他其實完全不懂。
鳳婷舉著弓,對向遠處,勾弦拉滿:“好弓。”
岑羽點頭。
鳳婷下一句:“我爹的箭藝才是最好的。”
岑羽:哦。
鳳婷認真道:“我爹也會做弓,他做的弓,也是最好的。”
岑羽:哦。
鳳婷殷切地看著岑羽:“我爹什麽都會!真的!”
岑羽心道你是來買買買的,還是出來誇誇誇的?
“公主,買嗎?”
鳳婷邊掏錢邊盯著岑羽:“你想要什麽?我爹都能給你買。”
頓了頓,想起什麽,一臉堅定:“玉露台的分鋪還要開嗎?這個我爹也能為你辦到。”
岑羽心說小丫頭推銷假爹來的,不搭理這話,往前走。
鳳婷背著弓,追上他:“真的!我沒吹牛!”
“你想要什麽,我爹都能給!”
“要星星要月亮也在所不惜!”
“鳳族最好的梧桐木都可以!”
岑羽不清楚這位公主怎麽就輕易接受了“後娘”劇本,一般不都極為排斥的嗎。
何況那還不是你本來的爹。
那是個假的。
你給個假爹忙裡忙外,圖啥?
真的,別這麽真情實感,最後發現忙上忙下全便宜了那條大青龍,你堂堂鳳族公主,還不得氣吐血。
卻不想鳳婷悄悄嘀咕了一嘴:“我家有沒有後娘都可以,只要能叫鳳媛氣到吐血,給龍神跪著喊爹我都願意!”
岑羽:?
說誰遇誰。
當天,岑羽和鳳婷便在閑逛的時候,與那位鳳媛公主狹路相逢。
這不是岑羽第一次見鳳媛,卻是鳳媛頭一回見他。
兩廂一碰頭,岑羽神色如常,鳳媛卻是一通明目張膽的上下掃視。
鳳媛:“你便是天界來的那位小仙官?”
岑羽禮貌點頭。
鳳媛高傲地輕哼:“不過如此。”
鳳婷上前:“你有沒有禮貌?楹長老便是這般教你的?”
鳳媛翻白眼:“你爹倒是教你教得好,你這個‘乖’女兒、‘好’公主,還不是在天界沒頭沒腦地瞎鬧一通,丟人現眼?”
鳳婷也翻白眼,端出高傲:“沒關系啊,我爹沒工夫教、我沒學好,以後我爹在鳳窟忙碌,便有我小後娘在家中照看我,如何?”
鳳媛脫口而出:“什麽‘小後娘’‘小後娘’,別口無遮攔,給你爹在外蒙羞!”
鳳婷牙尖嘴利:“蒙什麽羞,只要我沒不知廉恥地傾慕上哪位長老,便沒給我爹丟一點臉皮!哪像有些人?”
鳳婷瞪鳳媛,低聲:“我倒是敢喊你一聲‘後娘’,你敢應嗎?”
鳳媛:“你!”
下一刻,兩人便你丟一個火球,我丟一個火球地當街扭打在了一起,任由岑羽說著“公主”“停手”“別打了”,也全然不顧地投身在撕扯中。
岑羽歎氣,四處看了看,尋到一塊大石頭,過去坐下,袖口裡摸出瓜子嗑起來。
打吧打吧,反正都是公主,誰打誰都不虧,誰打誰也不佔便宜。
果然,沒一會兒,纏鬥撕扯的二位公主都停了手。
兩人一起發釵凌亂地坐在地上。
約莫是真的打疼了,也可能是少女自尊心使然,總之打得這般不好看又沒能佔到什麽便宜,鳳媛與鳳婷前後腳一起大哭了出來。
她們這般哭,剛剛站在樹上圍觀的鳳凰鳥們竟然還見怪不怪,不勸架不安慰就算了,反而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剛剛兩人到底誰贏了。
於是安慰少女的活兒只能落在岑羽身上。
他走到鳳婷和鳳媛身邊,一人手裡遞了塊天界帶下來的糖,不同的是,鳳媛的是隨手拿的,給鳳婷的糖,是她喜歡的。
兩個女孩兒抽抽搭搭地剝糖紙吃糖,像小孩兒打鬧似的,吵過爭過也就好了。
重新站起來,發帶發飾理一理,又是尊貴的公主兩隻。
而其中一隻,也就是鳳媛,吃了人的糖,嘴一點不軟,竟然在擦乾眼淚後,十分鄭重地對岑羽道:“明日生息節,神女在上,我要與你單挑。”
岑羽:?
什麽單挑?
鳳婷低聲解釋:“就是為愛互搏。”
岑羽覺得哪裡不對,轉頭看鳳婷:“生息節不就是個節慶嗎?”怎麽還有打架環節?
鳳婷點頭:“是節慶。為愛互搏是節慶中一個年年都有的小環節。”
“……”岑羽誠懇問:“一般你們都是怎麽搏?”
鳳婷熟練道:“分文鬥和武鬥。”
武鬥無非就是拔對方的羽毛,啄對方的眼睛,蹬對方的腹肚,噴火燒他丫。
鳳婷:“文鬥的話,形式豐富。”
有多豐富?
鳳婷抬手抓抓鬢角:“我記得去年的時候,是在生息河鋪開之後,嘗試孵化河底的鳳凰蛋。”
岑羽直接問了另一個問題:“我可以拒絕嗎?”拒絕被單挑。
鳳婷一頓,不可思議地回視岑羽,聲音直線拔高:“小仙官!你難道不愛我爹了嗎?”
整條街的鳳凰們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岑羽:“……”
當晚,岑羽和人還在鳳窟的滄沉傳音,說了白日撞見鳳媛公主的事,又提到了那非常突然的被單挑。
岑羽的意思:域長老,甭管你這長老是真的還是假的,可否像當初他了結江霧輕那樣,也去將那位傾慕長老的鳳族公主了結了。
為愛單挑可還行?
滄沉淡定地回道:“那明日確是你展現的時候。”
岑羽實在道:“我沒有‘實力’可展現。”
抱大腿飛升的仙君能有什麽實力?
滄沉幽幽道:“我說的不是‘實力’,是你的‘心意’。”
岑羽聞言,耳畔頓時開始敲鑼打鼓似的,同時伴隨著鳳婷那聲歇斯底裡的——
“小仙官!你難道不愛我爹了嗎?!”
“你不愛我爹了嗎?!”
“不愛了嗎?!”
岑羽:……
談什麽愛不愛。
我跟你‘爹’,真的才隻到打(激)啵(吻)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