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在滄沉領口扭著毛屁股、艱難地轉過了身, 貓腦袋向前。
他看到了鳳窟。
斑斕透潤,一眼到底,鏡面般的世界。
滄沉邊帶著他往前走, 邊傳音告訴他,說鳳窟由地底玄冰凝結而成, 整個洞窟又有梧桐木支撐,是至陰之地。
而鳳族作為四神之一的後代族群,並不尊崇錢財、法力、寶器等外物。
鳳窟也並不像外界傳的那般, 留存了多少了不得的世間寶物。
整個鳳族上下最為在意的,從來都只是鳳凰血脈的延續。
因此鳳窟真正的作用, 一是用來存放當年父神所賜的生息河,其次, 便是用來孵化鳳凰蛋。
鳳族的長老們平日除了各司其職外,便是要在鳳窟守護鳳凰蛋,再借窟內生息河之力,助鳳凰蛋孵化, 維護鳳族血脈的延續。
滄沉帶著岑羽,穿過一扇扇令人眼花繚亂的玄冰鏡面,抵達了洞窟深處。
岑羽睜著他碧綠色的貓眼睛, 看到了眼前的景致——
從他們所站之處,到目光所及的盡頭, 有一條筆直的玄冰橋, 玄冰橋的兩側,梧桐枝層層遞上蜿蜒, 枝木之上, 一個又一個或大或小的純白鳳凰蛋。
這些蛋個個玉石一般剔透晶瑩,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洞窟裡堆積的珍貴寶石。
岑羽因為見過龍族那堆在一起的九萬九的龍蛋, 再見這些鳳凰蛋,便覺得沒什麽可稀奇的。
滄沉更是看也不看一眼地從玄冰橋上穿過。
待走到橋的另一頭,岑羽才發現,他們所處的地方不過是鳳窟深處的一個小角落而已。
整個存放鳳凰蛋的洞窟格外的大,一座玄冰橋的首尾與其他好幾座玄冰橋相連,橋與橋仿若架構出了一個個相連的巢房,巢房滿載著鳳凰蛋,填滿了整個鳳窟深處。
這麽多?
岑羽驚訝。
滄沉四平八穩地帶著岑羽一邊繼續往深處走一邊淡淡道:“看穴頂。”
岑羽掛著兩個軟爪在腦袋下、滄沉的領口處,聞言抬起毛脖子。
只見頭頂高處是一面巨大的平整的透明玄冰,玄冰之上,一隻鋪天蓋日的、靜默展翅的鳳凰骨架。
那骨架便是一隻完整的鳳凰,從頭骨到翅骨、再到尾骨,無一不全。
且那尖尖的頭骨是低著往下的,仿若巨大的鳳凰在低頭垂視。
站在玄冰橋上的人稍一抬眼去看,無論站在洞窟的哪個角落,都能與那頭骨一眼“對視”上。
如同遠古的神族穿越生死之距,威嚴地靜默凝視。
岑羽看得驚心,心口咚咚直跳,被滄沉抬手捂眼,傳音道:“鳳凰雖然死了許多年,但她的骨架依舊可以威懾人心。”
岑羽:“原來鳳族神女的骨架保存得這麽完好。”
不都說父神羽化便灰飛湮沒在天地中麽,遠古神戰死,骨架竟然還在。
他原本以為鳳族的神女死後也像父神那般,什麽都沒了。
滄沉解釋了幾句,岑羽消化,覺得這意思大概是:於神族來說,肉身只是載體,載體帶著神識泯滅消亡前,神族巨大的神識其實是可以決定死亡的狀態的,也就是決定自己如何死。
父神的死,是將自己供養天地,因此什麽都沒留下。
鳳族神女戰死,死的時候並不甘心,不但閉眼前把白虎、青龍、玄武、父神這些臭男人挨個罵了一遍,還將自己的全骨留給當年的族人,對內守護,對外威懾,亦有不甘於此,想要某日逆天轉命、重塑肉身歸來之意。
於是一代代的鳳凰們才將神女的全骨留在鳳窟內。
將其懸於洞窟深處的鳳凰蛋之上,亦是有祈禱神女護佑血脈綿延之意。
岑羽因為自己掌了一個孵蛋的技能,聞言便問滄沉:“他們神女的骨頭能保佑這個?”
滄沉淡淡傳音:“安慰罷了。就像凡塵跪佛祈福,不能指望一個擺設有多大的用。”
岑羽哭笑不得:好歹一起做的四神、一起打過仗,說人家神女的骨頭是擺設不好吧?太不尊重了。
並不知道,當年鳳凰神女靠她那張嘴,都能罵得敵軍後退三千裡。
滄沉如今這一句“擺設”,遠比不上當年神女罵他的那萬分之一。
連當初鳳婷在天界罵的那聲“鰥夫”,最早的時候,都是出自這位鳳族神女之口。
先前滄沉頂著域長老的身份第一次來鳳窟,見了頭頂玄冰之上的鳳凰骨,很是不習慣。
總覺得那低垂下看的頭骨張張嘴,罵他兩聲,才是真的鳳凰的骨頭。
此時帶著岑羽穿過一坐坐玄冰橋,滄沉也抬首往頭頂的骨架看了一眼,鳳凰空洞的頭骨與他靜默對視。
滄沉抬起手,按在肩頭岑羽窩拱著的那處,衝鳳凰骨點頭示意。
忽然間,岑羽的貓嘴裡叼了個什麽,他頓了頓,正要呸呸,滄沉抬手將那物拿了下來。
一人一貓定睛一看,竟是根七彩鳳羽。
滄沉心中莞爾,將鳳羽遞到岑羽頭頂,沒入他體內。
岑羽:“?”
滄沉:“鳳凰給你的見面禮。”
岑羽用他唯物主義的腦袋瓜怎麽也理解不了這玄幻世界,不懂一個遠古神死都死了,神識都已消亡在天地間了,怎麽還能給她見面禮。
滄沉並未多解釋,只是在七彩鳳羽沒入滄沉體內的時候,抬手又在他的貓腦袋上rua了一把,rua完,岑羽頭頂跟小花一樣,也開出了一朵七彩的太陽花。
喵喵喵?
岑羽拿毛爪子夠頭頂。
你們神族真會玩兒。
就這樣,域長老肩頭窩著一隻頭頂七彩花的小奶貓,進入了洞窟最深處。
那是一處視野開闊的圓形平台,平台四周不再有玄冰橋也不再有梧桐木,反而被條流著潺潺細水的小溪圍住了。
溪邊站了男男女女幾個人,他們不知在做什麽,一直拿目光在水中逡巡。
見他們眼中的域長老來了,紛紛轉身行禮,行完禮再去看水中。
滄沉在平台一處的玄冰桌旁坐下,變了張隔絕玄冰涼氣的軟巾出來,把岑奶貓放到了上面。
奶貓還在夠頭頂的花,奈何貓爪不是人手,太短了,壓根夠不著,那花還長了半截指頭那麽長的花莖,貓爪夠來夠去,都只能碰到花莖,七彩小花在毛茸茸的頭頂晃來晃去。
滄沉看著,眼中含笑,給小貓把頭頂的花掰下來一些,能讓他夠著。
小貓確實夠著了,又可惜爪不是
手,捏不住,只能用粉嫩嫩的軟爪墊按住,按著按著,貓身歪向一側,倒在了軟巾上。
喵?
喵喵!
小奶貓索性躺在軟墊上用兩個爪子夠頭頂的小花,一邊夠一邊翻騰著,稍不留神,肚皮就給露了出來。
滄沉拿手指捋了把,小貓倏地頓住,不管花了,而是拿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著捋他肚皮的那位。
岑羽:滄沉的手感是在rua貓,他此刻身為貓,被rua的體感竟然是被光溜溜地摸了一把。
岑羽:……
不對勁。
滄沉卻像是沒覺得有任何不對,捋完了小奶貓的肚皮,又拿手指去摸頭頂、下巴,再用手心撫毛背,一下一下又一下。
體感被光著摸了一下又一下的岑羽:……
小奶貓跑向軟墊一角:“別摸了。”
滄沉傳音,帶著點可以辨出的笑音:“不喜歡?”
岑羽知道這是故意的了。
他要回小木屋!
這個時候,兩隻鳳凰飛來了圓台這邊,落地化作人身,變成一對年輕男女。
兩人起初聊著什麽,沒看到滄沉他們,其中一個年輕女孩兒看到,徑直拋開同伴,腳步歡快地跑了過來。
“域長老!”
年輕女孩兒的原身岑羽剛剛看到了,與鳳婷有些像,岑羽便猜到她也是公主。
只是他不知道,這位鳳族公主也認識他這個小奶貓。
不過認錯了,以為他是域長老家中那位天界來的小仙官……的貓。
因為傳聞中,小仙官帶來的貓便是隻橘奶,頭頂有花。
公主落眼在軟巾上,看到貓,神色便是一頓,眼中帶著明顯的不悅,還暗自瞪了岑羽一眼。
岑羽:?
但這位公主很是會裝,轉眼間便把所有的情緒都收進了眼底,依舊是一副歡歡喜喜的純真模樣,還趴到桌上,想要伸手摸一把,嘴裡道:“這便是域長老家中住的那位仙官的小貓嘛?真可愛。”
手還沒碰到岑羽,岑羽已經回到了滄沉領口。
公主的手和神色同時一頓。
滄沉神色淡淡,起身,明顯不想搭理這位公主,直接繞過桌椅,走向圍著圓台的小溪。
與公主一起來的男孩兒跟上滄沉,對滄沉邊行禮邊道:“長老,昨日還有雛鳳從河下遊出,今日又未曾再有了。”
語氣中頗為惋惜。
滄沉站在小溪旁,垂眼往下看去:“嗯。”
岑羽兩隻貓耳朵動了動,傳音問滄沉:“什麽?”什麽意思?
滄沉回他:“鳳族靠生息河孵化雛崽。”
一隻隻鳳凰蛋棲在梧桐木上,靠梧桐滋養鳳凰蛋,滋養成熟後,鳳凰蛋會從梧桐木上消失,消失的蛋,都會出現在生息河河底,而一旦有鳳凰孵出,鳳凰幼崽便會從河底飄上河面。
小奶貓扒著領口低頭往下看:原來這就是生息河?
剛剛的公主跟了上來,又暗自瞪了岑羽一眼,對她眼中的域長老倒是格外的恭敬順從。
她提及上次鳳婷上天,也提到了岑羽,對滄沉道:“我爹說,若是這一次的生息節過後,還是如此,屆時即便弄得人盡皆知,也只能親自去天界跑一趟了。”
岑羽:人盡皆知?知什麽?
男孩兒蹙眉,與公主爭辯:“我們去天界,要去也是悄悄去,要說什麽也是悄悄說,要請人來,也是悄悄地請,怎可能弄得人盡皆知?”
公主:“你倒是想得輕巧。你確保那龍願意他的心肝寶貝兒來我們鳳族?”
男孩兒說:“請人來,自當是客客氣氣,再許下諸多好處。”
公主:“好處?龍神什麽好處給不了他的心肝兒,要我們鳳族給?”
男孩兒原本好聲好氣地說,結果每說一句就要被懟一句,氣道:“鳳媛,我好好在說,你不要總同我抬杠!”
鳳媛:“我怎麽在同你抬杠?我說的本來便是事實。”
“你忘了我爹從前告訴我們的嗎?大青龍陰險狡詐還自私,從前連我們神女都不愛搭理,如今我鳳族出了這麽大的事,他會管?”
岑羽:這麽大的事?
鳳媛:“他恐怕隻舍得他的心肝兒留在天上給他孵龍蛋吧?哪舍得讓他的心肝兒來我鳳族?……唉,域長老?”
滄沉懶得聽他們爭辯,轉身走了,邊走邊低頭,用唇在肩窩的小奶貓頭頂貼了貼:“走吧,心肝兒。”
岑羽:“……”
鳳媛:“……”
鳳媛氣到跺腳。
這天上的仙官難不成都修了狐族的魅術嗎?
龍神有一個心肝兒,如今域長老家中也來了一個。
鳳媛心裡暗罵鳳婷,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去天上什麽事都沒辦成,倒給自己爹弄了一個仙官回來。
域長老從前何曾如此過?
一隻貓而已,就因為是那仙官的貓,便這般的喜愛嗎?
男孩兒看著域長老遠去的身影,嘴裡嘀咕道:“真稀奇,第一次見到會開花的貓。”
鳳媛蹬她,說:“有什麽可稀奇的。”
男孩兒冷哼:“是,不稀奇,是稀罕,人域長老稀罕。”
說著故意問鳳媛:“可把傾慕域長老的公主殿下您氣壞了吧?”
鳳媛道:“你閉嘴!”
這時候,又一隻鳳凰飛落在圓台上,正是鳳婷。
鳳婷一見他們,便問:“我爹呢?”
掃了四周一眼,沒看見人,“哦,去他房中休息了。”
說著便要風風火火地去追。
被鳳媛攔住:“你家裡那個仙官,到底何時走?”
鳳婷上下睥睨她,哼道:“你管呢?”
又道:“我爹給我找‘後娘’,你急什麽?操的哪門子心?”說著肩膀頂開鳳媛,甩袖走人。
鳳媛:“你小心那仙官隨了他家殿主,一個惑龍神,一個惑你爹。”
鳳婷轉回身,對鳳媛擠眼吐舌頭:“那好啊,改天也讓我爹給我小後娘移個榕樹來我家。”
鳳媛說不過,氣得一個火球丟了過去。
鳳婷閃身躲開,抬手指她:“今日有事,不同你多計較,改天你給老娘等著!”
那廂,岑羽跟著滄沉去到了域長老在鳳窟休息的房間。
一個玄冰製成的
屋子,冷到極點。
不過窩在滄沉肩頭的岑羽是十分暖和的,外加頭頂有鳳羽化作的花,就跟一個小太陽頂在頭上似的,暖洋洋的。
暖得岑羽歪著腦袋打瞌睡。
正困頓著,滄沉將他抱到了掌心裡躺著,用指尖點點他的鼻頭,刮刮耳邊、下巴,再順著往下一點點地rua。
岑羽又暖和又舒服還覺得困,這個時候真的像隻貓,愜意地躺著,喉嚨裡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忽然,他身下一涼——滄沉摸到他腿間的蛋蛋,沒見過似的,稀奇的腔調:“哦,貓的這個,是長在外面的。”
岑羽:!!!
你摸哪兒!?
沒來得及炸毛,鳳婷忽然現身:“爹!你怎麽能給小仙官看龍神?”
“他就算喜歡,你也不能給他看那個啊!”
“你應該給他看你自己!”
滄沉掌心托著小奶貓,回頭看鳳婷,重點抓得很獨特:“嗯。”
他就算喜歡——“喜歡”。
鳳婷的話頭跟著拐了個彎:“是喜歡,我從那軸冊裡出來的時候,他都沒舍得出來,還流鼻血了。”
岑羽一下醒了:???
他什麽時候舍不得了?
公主,流鼻血的那個明明是你!
滄沉繼續淡淡道:“嗯,沒舍得。”
鳳婷風風火火的樣子:“不好,他不會還在軸冊裡吧。”
“再看還不得愛上龍神!”
“爹我走了,我現在就去把那軸冊拿走!”
說著,身影很快消失。
留下滄沉繼續鳳婷現身前在說的話:“都長在外面的?”
說著,在岑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伸手在小奶貓的腿間摸了一把。
岑羽:………
你們龍,真的很會作戲。
岑羽徹底不幹了:“我要回小木屋。”
滄沉看著掌心上,不緊不慢道:“鳳婷已經去收行兵軸了,你此刻回去,什麽都看不到。”
岑羽:看不到就睡覺。
滄沉含笑不言,隻拿指尖再去摸小奶貓的頭頂。
這龍顯然是前些時候rua人rua出了經驗,岑羽這麽被摸著,頓時又舒服得閉上眼睛咕嚕咕嚕,咕著咕著,又在暖融融中困得不行。
“睡吧。”
岑羽忽然置身一片黑暗,他原本以為是屋內的燈滅了,聽到耳朵下咚咚咚的心跳才知道,滄沉讓他睡在了衣袍內的心口處。
這裡不但暖暖的,還十分的堅實、安全,又與滄沉緊密相貼。
如同從前他們睡在一起的時候,滄沉將他擁入在懷裡。
岑羽做著貓,沒有手、沒有手臂,半夢半醒中回應不了別的,便用臉蹭了蹭滄沉。
原本他應該就這麽睡過去,不成想滄沉又將他變回了人身。
人身的他還是在滄沉的衣袍下,還是與滄沉緊密無間地胸口相貼,還是在困頓中親昵地用臉頰蹭了蹭滄沉的下巴,又抬起頭,用唇和一點舌尖,親昵的舔抵滄沉的唇角。
滄沉躺靠在玄冰床上,讓人趴在自己身上,低垂著目光,眼尾微眯地看著岑羽。
直到岑羽從困頓和疑惑中抬眼,清明的眼底倒映著他的面孔,滄沉才伸手抵住岑羽的腦袋,抬頭強勢地回吻了過去。
這一瞬間,岑羽忽然理解了小花開花是什麽樣的心情。
約莫就是從頭髮絲到腳尖都在戰栗,心緒遊滿全身無處可去,最後從心底衝上天靈,噌一下炸開。
岑羽的手心攀在滄沉發燙的胸口,心底炸滿了各色煙花,在紊亂的氣息中與滄沉唇舌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