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沉一個“滾”字, 再親自陪著岑羽在瑤池拿寶物喂魚,天君終於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他為什麽會被耳提面命, 到底又妨礙了龍神什麽。
都說天君最是刻板、死守教條, 原本他醒悟便醒悟了,萬沒有因此去同滄沉致歉的道理,畢竟這天上沒有哪條天規寫著“妨礙龍神談情說愛,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但說到底, 命與權位才是最重的。
在這些面前,再刻板的天君, 也得低頭。
只是誰也沒想到, 他竟卸了頭冠、玉帶,去到幽明殿門前跪著。
這一跪,跪驚了全天界。
岑羽也驚了。
他心道天君這是隻給自己活路, 不想他和滄沉在這天上好過, 還是真的蠢?
不提別的,他堂堂天君,這一跪,不是公然留下話柄, 讓人非議龍神嗎。
今後別人聊起, 可不止會說龍神與岑羽君如何如何了, 還會說龍神為了岑羽君, 把天君都給如何如何了。
岑羽嗑著瓜子,站在後院的大榕樹下, 傳音與如今正在跑路中的朔悅聊起這事。
朔悅反而道:“這便是你多慮了。天界不是凡塵, 一點緋言緋語, 能耐至高無聲的龍神如何?”
“何況這天界如今有幾個活得有帝君久?天君都是一代一代更迭換人。”
“眼下非議,要不了多久,天界連仙人都不是這一波了,還能嚼什麽舌根。”
“帝君顯然很清楚這些,也不會在意這些。”
朔悅想了想,以他自己的了解,說道:“我要是沒猜錯,天君不來跪,帝君也未必想得起來讓他跪,天君這趟真來跪了,帝君見了,怕不是要天君認認真真、端端正正的把這趟跪徹底。”
岑羽哭笑不得:“還真被你料中了。”
天君這一跪,滄沉格外的淡定,他還親自去到幽明殿門口,眾目睽睽下,對天君說,他已經感知了天君認錯的悔意,但只是這麽輕輕松松地跪著,不足以表達天君內心真正的誠懇。
為了令天道都看見天君的誠懇,滄沉:“本君便助你這一回。”
說完,招來幾朵雲頭,罩著天君,風雨雷電輪番上陣。
岑羽嗑著瓜子,歎:“從今往後,真是徹底坐實我‘天界男妲己’的名聲了。”
朔悅哈哈直笑:“那你們玉露台的‘榕樹下’,怕是得常年脫銷了,小周殿官嘴巴都笑咧了吧。”
話鋒一轉:“只可惜我近來不在,不能瞧一瞧你新孵的小花。”
小花此刻正繞在岑羽頭頂的一截樹枝上,拿自己的龍腦袋頂榕樹的葉子。
岑羽忽然想起什麽,對朔悅道:“對了,我最近也要出趟遠門。”
朔悅:“怎的,你也要跑路了?”
岑羽心道原本他還真計劃過,“不至於,是滄沉要出去辦點事,覺得放我一個在天界孵龍也挺無聊的,便準備把我一起稍上。”就當度假。
朔悅嘖嘖兩聲。
岑羽揶揄:“你若是不跑,倒也能讓白虎神帶你去哪裡玩玩。”
朔悅磨牙:“你這是要我的命!”
“不同你聊了,我得繼續跑路了。”
沒錯,岑羽剛從不拒山回來,又得出門了。
去的還是鳳族的地盤兒。
只是這次他和滄沉得分開上路——因為當年鳳族神女的一些關系,如今整個鳳族都不待見滄沉。
至於岑羽,以去鳳族考察開分店為名,化身玉露台的仙官,低調前往。
動身前,滄沉給岑羽特辦了這幾件事——
給了他幾根鳳羽,掩掉他身上龍的氣味。
將小花變做一隻小橘貓。
易容。
岑羽照照鏡子:“怎麽還是我原來的臉。”
滄沉:“你自己看了是,別人看,就是另外一張臉。”
岑羽隨口道:“新臉好看嗎?”
滄沉眼中帶笑:“好看。”
岑羽又問:“我們到時候在鳳族匯合,我怎麽找你?”
滄沉:“我與你一樣。屆時你看我,還是我這張臉,別人看我,便是令一個人。”
岑羽:跟倆特工似的。
好在又有貓擼了,岑羽歡天喜地,把小花擼得嗷嗚嗷嗚直叫。
岑羽架住小花貓的兩隻前腿,把它舉在眼前,告訴它:“貓不是這麽叫的,貓是‘喵喵喵’,狗才是‘嗷嗚嗷嗚’。”
小花:“嗷嗚,嗷嗚。”
岑羽:“……”好吧,你自由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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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魔、妖、鬼、仙,從來只有天界高高地掛在天上,其他幾族要麽是在凡塵,要麽入口在凡間,鳳族亦是如此。
通向鳳族入口的,是凡間一條小河。
河上有搖曳的一尾尾小船,這些小船凡人看不見、摸不著,鳳族與其他帶了通行令的外族,則可以自由乘坐前往。
岑羽穿著玉露台仙官的絳紫色常服,手裡抱著橘貓小花,坐上了其中一搜空船。
他剛坐穩,身後忽地一重,船身在水面晃了晃。
岑羽扭頭,見是一紅衣女孩兒與他同船。
女孩兒坐沒坐相,一腿岔著,一腿翹在另一腿的膝蓋上,嘴裡還叼著根狗尾巴草。
她見岑羽扭頭看他,揚眉、抬了抬下巴:“你是玉露台的小仙官?”
岑羽禮貌點頭:“是。”
女孩兒叼著狗尾巴草,人往船尾靠坐,胳膊撐在身側,大大咧咧:“那你應該認識我,不認識我,也應該聽說過我。”
岑羽一臉“煩請賜教”的客氣。
女孩兒嚼了嚼嘴裡的草:“你們門市新上的‘龍兒紅’,不就是本殿買空的嗎?”
岑羽面上淡定,心底驚訝:原來她就是那個冤大頭,哦,不……鳳族公主。
——不久前,‘龍兒紅’趕著小花的酒席上市,原本岑羽與小周只是想借酒宴先把‘龍兒紅’的名聲打出來,不想鳳族公主哪根筋搭錯了,去到門市,一口氣全給訂了。
訂的還是小周給的“仇人價”——比原本的市價高了三倍不止。
鳳族公主出手闊綽,天珠不夠,拿隨身的寶物抵了。
抵得小周都連連納悶兒:這公主到底什麽意思?前腳摔了“榕樹下”,後腳又來買“龍兒紅”?
唾棄龍神與岑羽君的恩愛傳聞,卻喜歡兩人愛的結晶?
此刻,鳳族公主就在身後,還主動亮明身份,岑羽頂著玉露台仙官的身份,自然得同她客氣客氣。
結果還沒客氣上,鳳族公主忽然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道:“你們那個‘龍兒紅’,招牌打得那般的響亮,應該也沾了你們殿主的福運吧?”
岑羽:沾個毛。
鳳族公主:“不都說喝了‘榕樹下’,就會有你們殿主那般的桃花運嗎?喝了‘龍兒紅’,也會像你們殿主那般,崽子孵得比拉屎都順暢吧?”
岑羽:“……”哈?
鳳族公主仰頭看天,一臉“但願如此”的純真。
岑羽:“龍兒紅”是滿月、周歲、孩子的生慶酒,小周殿官推酒的時候,都沒敢跟當初的“榕樹下”那般,誇大宣傳過什麽,這位鳳族公主到底從哪裡領悟的意思,覺得喝了這酒,孵蛋就能孵得快?
兩人說著話,河上一尾尾小船順流往山林深處飄去。
不多時,霧氣布滿河面之上,岑羽看不到兩岸景致,也看不到別的船了。
身後撐著胳膊半躺的鳳族公主,也像是回到自家地盤兒似的,收起在外時的渾身毛刺,漸漸展露些微的慵懶。
她抓起腰上系掛的鳳羽飾品,隨手甩著,邊甩邊道:“天界也真夠無聊的,一個小孩兒的周歲宴,也要弄什麽彩鯉、擺什麽闊氣。”
岑羽轉身過去,如今什麽都瞧不見了,就他們倆,與其讓這位自說自話,不若聊聊天、吃吃瓜。
鳳族公主倒是非常的聰明,見岑羽轉身過去,懶懶道:“你是想問我,為何那日在你們第三天的門市瞎鬧吧?”
岑羽:是這個意思。
鳳族公主坐起身,一臉無語:“這件事,我倒也有些冤。”
“哦,我不是說我鬧店鬧得冤,我是說我被人當槍使當得冤。”
岑羽露出一個“你還冤?”的疑惑。
鳳族公主:“是啊,我那會兒剛上天,原本鬧,只是想借此見一見你們殿主。哪知道你們殿主那會兒壓根不在九重天。”
“我想不在就不在了,等他回來再說,哪想到你們天界那個頭兒,就天君,說關人就關人的,還打著什麽衝撞我的名頭,把我都給嚇了一跳。”
“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啊,我鬧了那一通,天君要是覺得對不起我鳳族、對不住我,怎麽不來好好同我說一說、安撫安撫我,關一個殿官算怎麽回事?”
“後來才知道,”鳳族公主冷哼,“原來是拿我當搶。”
又道:“可見你們殿主,在天上是真不遭人待見。”
岑羽:連你都看出來了。
鳳族公主忽然間氣憤扼腕:“真不知道那條大青龍是怎麽想的!”
“人家給你族孵了一條一條又一條的龍,這麽大的功績,不說感恩戴德,也得把人好好的供起來吧!”
“不供起來,人家憑什麽給你龍族孵?”
岑羽:不對啊,這公主前面不是還罵得那般難聽的嗎,怎麽這會兒替他扼腕起來了?
鳳族公主繼續唾棄大青龍:“你不珍惜,自有族群珍惜!”
岑羽:這話說的,怎麽感覺在捧他似的。
岑羽吃瓜的心越發濃烈,一邊擼著小花,一邊問:“鰥夫之說……”
鳳族公主大大咧咧地一揮手:“嗨,我那不是想鬧一鬧麽,一時找不到由頭,才扯了那早八百萬年的破事兒麽。”
岑羽:“這麽說,帝君不是鰥夫。”
鳳族公主鬥雞似的拉長脖子:“他怎麽不是?”
岑羽繼續吃瓜:“龍神真與你族的神女有婚約?”
“有啊。”
岑羽:哇哦~是瓜的味道。
鳳族公主卻吸吸鼻子,心虛道:“也不能算約定吧。也就是父神提了一提,我們女神與那大青龍,都當沒聽見……”
岑羽:“那你還罵鰥夫……”
鳳族公主抬起下巴,心虛中爭辯:“可我們神女當年就是這麽罵的呀,說青龍與白虎都晦氣得要命,每次戰前碰到他們,那一場打完必都得受傷。”
鳳族公主吸吸鼻子,此刻顯然也知道自己沒理,聲音越說越低:“神女死前也同大青龍說,說她馬上就要死了,從此之後他便只能做一個鰥夫了。”
鳳族公主肯定道:“說完這句,她才閉眼的。”
岑羽無語:“這明顯是熟人間的玩笑話。”
鳳族公主垂眼撇嘴:“我知道。”
岑羽歎息自己這次竟然沒吃到瓜,嘴裡道:“但你那麽罵,就是另一回事了。”
鳳族公主低頭,吸吸鼻子:“我知道。”
岑羽看著她,心道這要是小花或者龍妹這般在外任性,定是要好好教育的,別人家的公主也不是她的女兒,說什麽做什麽也與他無關。
岑羽轉回身,準備坐回去,鳳族公主反而湊過來,帶著些委屈道:“我其實就是想見一見你們殿主。”
“我原本估摸,我直接去拜訪,那大青龍未必會準我見他。”
“我就想我那麽一鬧,他是玉露台的殿主,他肯定會來見我的,哪知道他根本不在。”
岑羽轉回身,奇怪道:“你今天才要回鳳族,他想見,前幾日不是也能見?”
女孩兒臉色微紅:“我哪想到我把事情搞砸成那樣,被天君當槍,害你們殿主的手下都被關了。要是沒那些事,我死皮賴臉一些,那大青龍見我年紀小、又是女孩兒,不同我計較,或許還能讓我見上一見。鬧成那樣,我還硬湊過去做什麽?”當面討人嫌嗎?
說著嘀咕:“何況人家後來賣我酒,都要幾倍的高價,我一個鳳女,雖不通天界禮數,卻也知道人家這樣,都是因為討厭我。”
討厭她,她還湊過去,她真的沒那個臉皮。
女孩兒說著,把原本叼在嘴裡的尾巴草拿在手裡繞著,繞得又委屈又自責。
“爹說的沒錯,我就是自視甚高,還什麽都做不好!”
岑羽心道這公主原來也沒有多蠻橫無理,他問:“你知道殿主高價賣你酒,你也一聲不吭地都買了?”
“買啊,”女孩兒吸吸鼻子,“爹教的嘛,說我活該,我便該受著。”
又說:“鳳族兒女沒那麽嬌貴,該我受著我便受著。”
說完,公主拍拍岑羽的肩膀:“所以我剛剛見了你,才要與你同船。”
“你這趟是要去我鳳族考察考察,再開個門市,是吧?”
“你放心,我是公主,我爹是長老之一,定能為你玉露台大開後門。”
岑羽哭笑不得:公主殿下,哪有人
將“開後門”三個字這麽當面說出來的。
時間一晃而過,沒多久,鳳族的入口到了。
那是與他們上船時一般的河岸,河岸附近依舊霧氣繚繞、遠景難見。
小船自己飄向岸邊,周圍又是與他們一樣的艘艘小船。
岑羽第一次來,抬起目光好奇地四處瞧著,這麽一看,倏地看到了站在岸邊的滄沉。
滄沉也正看著他這處。
岑羽原本還以為分開後,滄沉自己想辦法斂去龍的身份進入鳳族,他們得好些天才能再見,沒想到竟然這麽快。
岑羽一手兜著小花,笑著對岸邊的滄沉揮了揮手。
又心道幸虧這是在鳳族了,要是在天界,身後這位把龍神當鰥夫罵的鳳族公主,怕不是要被龍神收拾頓屁股。
卻聽得身後的鳳族公主一驚一乍:“原來你認識我爹。”
你爹?
岑羽很快猜到是怎麽回事:約莫是滄沉這趟過來,想要辦的事,需要點身份才行,於是便易容成了鳳族長老之一。
而變成的這位長老,剛好便是這位公主的爹。
鳳族公主站在岑羽身後,衝著岸邊斂息易容、潛入他族的大青龍興高采烈地揮舞手臂:“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