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處,在同一個地方轉悠了十幾回之後。
“嗨呀,兩位仙友,我們迷路了呢。”朔悅仙君口吻愉悅道。
秋文真心不知道這人有什麽可開心的,迷路了還高興?
羅蓬天王也為此冷哼。
朔悅解釋道:“在下這叫樂觀。”
羅蓬天王:“小仙官還是別樂了,這人間的樹林原本是困不住我們這些仙人的。龍神蘇醒,下了結界,還未斂龍息,又何須在結界中下如此多的迷魂陣?”
又不是戰時,何須這樣戒備。
羅蓬天王:“別是龍神那兒出了什麽事。”
秋文跟著問:“能有什麽事?”
朔悅擺擺手,笑呵呵道:“不會啦不會啦,龍神為天而生,受天庇護,怎麽會有事。”
朔悅:“不定是龍神剛醒,閑著無聊,隨手撒點陣過過手癮。”
秋文心不在焉道:“但願如此罷。”
羅蓬天王:“那也須得趕緊走出這迷魂陣,天君命我等下界辦事,拖延不得。”
片刻後——
朔悅語氣輕快:“嗨呀,又迷路了。”
——
一個下午帶大半個晚上,小家夥都沒醒。
岑羽原本想挖點蚯蚓,想想蚯蚓那麽大個兒,小家夥嘴一丁點,未必吃得進去,何況剛出生的小崽子一般都是喝奶的。
這小家夥也喝奶嗎?
可他這裡沒有奶粉,要是有牛有羊,倒是可以弄點生乳。
小家夥熟睡在肩頭,岑羽盡量放緩動作,沒事也就暫時不出門了。
他重新整理了床榻,榻邊一臥,乾坤袋裡翻書,想看看有沒有哪本書是寫蠑螈精的,蠑螈精剛出生吃什麽。
結果翻來翻去,也沒找到哪本精怪方面的書是寫蠑螈的,倒是找到本《妖魔精怪飼養通則》。
上面說,精怪妖魔剛出生,母乳未必需要,因為大多精怪並不出自母體,這個時候的小生命,需要的是天地靈氣。
天靈地氣……
岑羽往後翻,看到了集合天地靈氣又便於幼崽消化的那樣東西。
露水。
樹葉上的、花瓣上的,乃至懸崖岩葉上的露水,都可以。
但必須是醜時形成的露水。
岑羽算了算,醜時,也就是凌晨一點到三點之間。
岑羽索性沒睡,等到醜時,把肩頭裡鎖骨上的小家夥拿指頭勾到掌心,放到床中央。
小家夥趴睡得熟,床上又有岑羽身上的味道,很安心,沒有醒。
岑羽原本要出門,想了想,乾坤袋裡摸出一打符紙,床周圍門後貼了一堆,這才掩門離開。
他打著燈籠,走出院子,走過河邊。
樹下的龍神默默地看著。
他讓這凡人在這裡,就是為了龍蛋。
其實早可在小龍崽剛出生的時候就把它帶走。
可這些時日,龍神隱身坐在這樹下這麽久,見到龍蛋是如何親近這凡人的,凡人又是如何與龍蛋相處的,看多了,竟好似也習慣了。
可須知,龍神身上是不存在什麽習慣不習慣的。有事辦事,無事休眠,才是他的正經風格。
如今這般,倒顯得他和從前不太一樣。
但龍神自己沒覺得有什麽不好,他不覺得不好,就由著這一切繼續下去。
此時岑羽出門搜集露水,龍神跨過小河,進入院落,推開了那扇背後貼滿符紙的木門。
龍神進屋,往門後掃了眼,才看向了床上——小龍崽粉嫩嫩、丁點大,盤在床中央,呼嚕嚕地睡著覺,床周圍也全是符紙。
小崽子在睡夢中似乎想挨著什麽,沒多久往旁邊滾了滾,沒挨著,再滾了滾,又沒挨著,又滾了滾,咚地掉下床。
龍神就這麽看著。
小龍崽終於醒了,醒來後感受到另一隻龍的存在,瞬間炸鱗,四個爪子慌亂地刨地,飛回床上,躲到枕後。
龍神依舊看著。
過了會兒,小東西從枕頭後露出兩個眨巴眨巴的黑眼珠子,委委屈屈,害害怕怕。
龍神無甚表情。
實則,同族的兩龍早已靠著龍魂飛快地交流過了。
龍崽:別過來。嗚嗚。
龍神:你叫榕原。
龍崽:哦。嗚嗚。
龍神:不許嗚。
龍崽:……
下一刻,龍神的身影消失了。
他去到了附近的山林,看見了蹲在花叢裡搜集露水的岑羽——一片葉子上也未必能有一滴露水,采集的人卻是無比耐心。
龍神依舊無甚表情,只是在看見那沾染了泥濘的鞋尖的時候,手一抬,風揚葉片,露水自下,凝聚成珠,定在半空。
岑羽愣了愣,四處看看,什麽人也沒見到,為這景象覺得奇了。
而他本來就需要露水,既然有什麽在幫他,他便承了這份情,站起身走過去,用瓶口觸碰露珠取露水。
不多時,滿滿一瓶。
岑羽對著無人的四下道了聲謝,轉身往回。
龍神跟在他身後。
其實龍神對這凡人也有疑惑。
起先是龍息傷不到他、龍蛋無故親近他,而後發現,此人魂魄中有龍魂。
龍神探查過,發現那些龍魂雖然殘破到近乎微弱,卻極為的圓滿。
所謂圓滿,是說境界。
——佛家所說勘破之境。
因勘破,所以圓滿。
龍神在不久前還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條龍,然龍魂的境界並未至圓滿,這一個凡人,怎麽會有龍魂,又怎麽會有境界已達圓滿的龍魂?
不過既然有龍魂,那便是自己人。
也或許正因他有境界圓滿的龍魂,才能孵化龍蛋。
龍神看著走在前面的岑羽。
這個人,很重要。
而這麽重要的人,只是個凡人。
凡人弱小如斯,與當年那九萬九的龍蛋一般,身懷寶藏,手無寸鐵。
龍神其實可以把他帶回龍窟,然而近來看多了他與龍蛋嬉戲,竟也看出了幾分趣味,便覺得如今這般尚好。
這麽想著,龍神手一抬,將一片帶著真龍之氣的龍鱗送入了岑羽體內。
前面的岑羽無知無覺,忽然定住腳步,扭頭看向身後。
龍神跟著止步。
岑羽往身後掃了眼,什麽也沒看到,轉回身接著走。
他總覺得身後有什麽。
岑羽沒有再回頭,邊走邊想:或許真的有誰在。
否則怎麽會有露水凝聚成珠,等著他采。
如果真有誰,真是那個幫他采集露水的,要跟便跟著吧。
岑羽莫名有種那位對自己毫無威脅的直覺。
等帶著露水回去,小家夥翻著肚皮咕咚咕咚一杓又一杓的全喝了,最後頂著圓滾滾的肚皮打了個哈欠,耷拉了幾下眼皮子,又困了。
岑羽也回了床上,剛躺下,小家夥往他肩頭衣服裡鑽,鎖骨上肩窩裡趴著一盤。
岑羽拉了拉了領口,露出些肩頭來,別捂著它。
一人一崽熟睡了。
龍神守在樹下。
——
山林裡,羅蓬天王一臉暴躁,秋文焦頭爛額,走在最前面的朔悅精神抖索:“這邊。”
迷路嘛,迷著迷著也就習慣了。